見她鬆口,南世君心底長吁一口氣,但又覺得不妥,畢竟他現在沒有什麼可以制約她的手段。
見他躊躇,她淡笑道:“此棋下或不下,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或許皇上該再想清楚點再來。”
素手撤下先前剛落的白子,場面依然一片大好,不相伯仲,捏起黑子,填補在先前白子的位置,頓時,南世君眸光詫異的猶如活見鬼一般轂。
死棋了!居然是死棋了!
“喲,似乎沒戲了,”她狡黠一笑,手一拍石案,棋案上的黑白子紛紛震入天半空,青色袖袍如光影般在空中揮過,等再回神時,只有白子紛紛落回棋案,發出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之聲,而她手中捏着一把黑子,緩緩放入棋盒,正當她準備抓過白子收回棋盒時銓。
南世君按住棋盤,擡眸緩緩道:“此棋,朕下!但朕也有一條件。”
四目交匯,空氣凝結。
他眸光冰冷,她清婉而笑。
廣德二十九年,夏。
北昌狼煙已燒至萍百關附近,天險一破,南通便無險可守!陰霾籠罩整個南通,百姓人心惶惶,雖攝政王攻城只封城,只佔領城防,但國破之日,是否便是屠殺之時?畢竟有傳言攝政王當年打夏國,後百姓鬧事,攝政王殺雞儆猴,屠一城,安一國。
北昌大軍三十萬,青龍部打先鋒,在南通的版圖上日益蔓延,如狂龍而掠,那勢如破竹的氣勢,讓人不得不猜想攝政王盛怒成何翻模樣。
南王千人圍剿之事已經傳遍天下,所有人都覺得南王此舉是咎由自取!給南通惹來此等禍事!而且傳言蘇墨因兵權之事被南王拘留多日,伏虎營大鬧之事更是讓南通人人自危,如驚弓之鳥。
生怕南王殘暴,來個誅九族,那麼南通失去的將是最後的保護力不說,還有寒涼的人心。
蘇墨在哪?蘇墨能不能放出來?蘇墨能不能帶兵出戰?
幾乎成了南通百姓每日必問的幾個問題。高飛龍將軍的節節敗退更讓人將目光都聚焦到這個與攝政王齊名天下的人身上
。
當下,南通幾乎萬民請書,求蘇墨出戰。
五月中旬,草長鶯飛。
厚重的皇城門開啓,萬人銀甲戰士馭馬而奔,在皇城外排成陣型,威風赫赫。
伏虎營終於肯出戰,這讓南通百姓心中點亮期翼。
當時,送行隊伍長龍擺尾,不見末梢。
辰午十分,皇城側門大開,一帶着銀色麒麟面具的白衣男子馭馬而出,身後跟着兩青布小廝。
威風颯颯,如獅王傲望,舉手投足乾淨利落,冰冷的面具下眸光銳利,所看之處,立刻鴉雀無聲,戰士正襟屏氣,挺直脊背,如一隻只蓄勢待跑的猛虎,只待他一聲令下!
百姓一陣歡呼。
“蘇校尉!蘇校尉!”
他淡掃一圈,從腰間抽出一把利劍,誓天指日,道:“國難當前,吾承皇命,不護山河,誓死不歸!”
當下,衆伏虎營戰士紛紛拔劍,齊聲高呼。
“不護山河,誓死不歸!”
“不護山河,誓死不歸!”
漫天的吶喊響徹天際,震徹蒼穹,令人血脈中猶如衝進了澎湃的氣流,沸騰翻滾,氣勢堪比萬鼓齊鳴,千鍾齊奏。
“出發!”他劍指北方,再沒有多餘廢話,一踢馬肚,人如長虹貫日,一擲千里。身後兩名青布小廝緊隨其後,伏馬狂奔,姿態嫺熟,英姿颯爽。兩萬伏虎營戰士戰甲銀光翻滾,馭馬隨後,馬蹄飛躍,塵土飛揚。
紅妝踏馬驚世起,山河四野伏虎嘯。
鳳凰引頸厲展翅,銀甲軍魂脂天傲。
青蘿與納蘭初夏一左一右,青廝裝扮,眸光銳冷,三個女人率領着數萬男人奔赴戰場,踏入紅塵滾滾,書寫一部屬於女人的勵世傳奇
。
後來世人說:青頭英姿初乍現,鐵騎不敢覷紅顏。
後來世人說,納蘭有女,鳳傲四野,萬雄臣服,傳世英豪。
龍虎鬥已拉開戰幕,納蘭芮雪御風奔馬中,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個男人淺笑的面容,脣角勾笑。
北宮晟,準備好了嗎?我來了。
城門上,南世君負手而立,凝望着遠去的人影,冷笑道:“早晚有一日,朕必要她的命!”這樣的挑戰皇權,簡直誅九族都不爲過!
身側南楓雙臂抱懷,並沒回話,而是想着那日假扮侍衛,聽到的話,脣角浮起一絲清苦的淡笑。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是父皇一手安排的結局,這些年,多少次,他想找她解釋,但她都沒給過機會……,曾以爲是現實讓他們錯過,沒想到到頭來,最絕情的人是她。
袍中十指緊握,漸漸掐出血來。
南世君看着他的模樣,便知他心底在想什麼,氣的五指微顫。
帶他假扮侍衛,就是想讓他看看,跟北宮晟錯差多少,又跟納蘭芮雪錯差多少!可沒想到,他居然沉入的是兒女情長?
“楓兒!你到底想不想做皇帝!”
“想,但比起做皇帝,我更想要一個女人。”
“你!”
廣德二十九年,夏。
南通廢嫡立長,南楓被剝奪儲君之位,庶長子南槐承位。楓王爺被遷至山海皇家別院靜修,臨行前,娶納蘭如秋爲嬪。
廣德二十九年,夏。
納蘭興德多年護國有功,封一等勇毅候,賞萬戶,賜千頃
。皇恩浩蕩,特批恩寵,三位夫人若得嫡子,可承爵世襲!
廣德二十九年,夏。
蘇墨臨行前當着南通百姓嗜血煞盟,此戰不拿北宮晟人頭,便自刎於世,以謝天下!
八百里之外,一處隱蔽的又寬廣的山澗平原,旌旗招展,大大小小的木閘將整個軍營圍成大寨模樣,軍營的帳篷自上而下,綿延可達數裡,西邊環河,北際環山。軍營十步一巡邏隊,百步一瞭望哨,此處攻可順流而下,防可退居山澗。
更別說樹木崢嶸,參天而立,亂石橫生,利於隱蔽。
一陣稀泥飛濺,矯健的馬蹄踏着雨後清新的空氣如千里追風般飛奔,不一會兒一白影單騎行至大營馭馬停下,營門口江淮等人正在候着,紛紛單膝跪地抱拳道:“王爺!”
北宮晟利落跳馬,將繮繩往士兵手中一甩,負手毫不停歇的朝大帳行去。
“整裝待命,準備開戰!”
青龍五將立刻正色道:“是!”
只有江風不解,開戰?不已經在開戰了嗎?他這幾日都扮王爺打到萍百關了啊!漠北見他表情,好笑的捶他一拳。“前面那算是掠奪好嗎?你不會真拿高飛龍當敵將吧?”
江風明瞭,鬱悶至極,原來王爺一直當着在鬧着玩,所以壓根不上心,點完戰術就去南通找媳婦去了?
踏入軍帳,北宮晟走到大案前,一撂衣襬坐好,開始研究地圖。
青龍六將走進,圍上前。
漠北率先彙報道:“王爺,糧草已齊,最後一撥在來的路上,此次異乎順暢,可屬下總覺得……不妥。”
“擔心蕭赫?”北宮晟並未擡頭,脣角勾起一抹弧度,修長的指尖沿着地圖的河流順勢下撫,微微思索
。
“是!夏國一役,我們受夠了他的刁難跟破壞,這一次異常安靜,屬下覺得是不是他有什麼更大的圖謀?”
漠北想起王爺讓他帶千餘人押運糧草,就還心有餘悸,這半個月可是擔驚受怕極了,畢竟蕭赫雖然重傷了,但他的手段跟目標,從來都直指王爺,這一次,居然沒有任何動作,怎麼想怎麼奇怪。
北宮晟聞言頓了頓手,擡眸看了眼劫後餘生般的漠北,嗤嗤低笑,脣角勾起兩旋梨渦。“放心好了,最近兩月他沒空管我們。”
想起這,他黑眸到底浮出幾許詫異,只是是爲了那個讓她朝思暮想的女人。
笨女人沒動他的銀錢,她哪裡來的那麼多資產?不過……她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也比他想象的還要野蠻。看着她有條不紊的耍的蕭赫團團轉,看着蘇子安被揍的程度,這讓他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她從未對他下過狠手?
北宮晟黑眸半眯,頓了一瞬,閃過幾許危險的邪魅,讓在場幾人看的心頭一顫,一股莫名的寒冷竄至頭頂。
有人要倒黴了!
見王爺酌定,漠北安心,斬雷彙報。“王爺,大寨已全部建好……,只是……,我們不該朝關內進攻嗎?安寨此處……。”
“有點遠?”見斬雷吞吞吐吐,他笑語接過。
斬雷點頭,的確是有點遠,現在戰火已燒至萍百關外三十里地的地方,大營卻建在百里開外,而且還不是臨時陣營……,怎麼都難以理解。
見其餘幾人都一臉茫然,他脣角浮笑,對他們勾了勾手指。
衆人圍頭,順着他指尖的畫圈的位置看去。
“未來兩月,這就是我們的戰場!”
幾人茫然,王爺畫的地方,就是以大營爲軸心的方圓五十里。
江風這次率先明白,不滿拍桌怒吼道:“王爺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就不信我們還攻不進去萍百關!還能被她打回此處
!她有什麼厲害的!”
“就是,本王也不信,所以三日後首戰,你打先鋒可好?”北宮晟連連點頭,甚是贊同。
衆人汗顏,擡手悄悄抹了把冷汗。
江風聞言一拍胸脯,保證道:“交給我,放心!保證打的伏虎營連娘都不認識!”
“好!那本王就等着給你擺慶功宴了。”北宮晟抿脣一笑,狡黠的黑眸看的江淮等人心頭一陣哆嗦,有些同情的朝江風瞟去。
江風沉浸在大戰的興奮中,哪管那麼多,高興領命:“必不負王爺所望!屬下先下去磨刀!”
“去吧。”
當下,一陣清風,江風便沒了蹤跡,只剩大帳幃簾隨風搖擺。
江淮心急,抱拳道:“王爺……。”
“無事!”北宮晟擡手製止,末了淡笑。“她不會出戰,江風不會受傷。”
聞言,衆人長吁一口氣,又面面相覷,有些難以琢磨。
王爺怎麼有種跟納蘭小姐槓上了的感覺?王爺的正色讓他們明白,這場戰鬥不好打,但王爺對她的瞭解,又讓他們覺得這場戰鬥很好打。
一時間,他們都有些茫然。
“繼續吧。”北宮晟浮笑,開始分佈任務,完後,所有人都哭笑不得的離開了,只剩江淮留在原地。
北宮晟收起笑容,清淡起身,與江淮朝內帳走去。
內帳擺設極其簡單,除了榻格外軟一些,別的沒什麼獨特之處。
他解開衣衫,一件件褪掉,露出精鍵的上身,胳膊上與手上的傷口,痂還未落,肩頭的傷更顯觸目驚心,潰爛的很厲害,南通的陰雨的天氣根本不合適養傷,什麼藥都用盡了,都無法讓長久處在潮溼中的傷口癒合。
寒流凝冰只能暫時止痛,寒氣帶來的水霧更會加重傷口的潰爛,所以,他現在的身體……,讓江淮看到眼底劃過不忍
。
“納蘭小姐看到怎麼說?”江淮問。
她會不會有一絲心疼,然後原諒王爺?當他們聽說那日的事情後,現在青龍六將,其餘五人現在都恨不得殺她而後快。
王爺不帶她去死,她就恨王爺,這什麼狗屁邏輯!
可只有江淮感覺,她說恨,是責怪王爺不愛惜自己吧,是在責怪王爺拿性命來成全她,卻不願她同樣拿性命相守吧。她是在拿決絕逼王爺正視自己的命。
其實這麼多年了,衆兄弟誰沒勸過王爺?但他就這脾性,爲了在乎的人可以豁出一切,朋友,兄弟,親人,都被他用傷口換過命,都心痛不已,但都拿他沒辦法。
他雖然絕對不會棄置生命,但或許是沒人關心慣了,時間長了,連自己都懶得關心自己了。
提及這,北宮晟眼神微暗,頓了一瞬,苦笑道:“我沒見她。”
江淮聞言心頭一顫,有些酸楚,王爺是怕納蘭小姐看到後會心疼難過吧。可……王爺想她的那眼神……,若相見不能相擁,那又是種怎樣的折磨?
氣氛凝滯,江淮默默上藥,末了準備退出去。
“江淮,給我取壺酒過來。”
江淮手顫,嘴巴張了張,微嘆口氣,轉身而出。
不一會兒,捧着壺酒走了進來,頓了頓,有些不情願的遞過。
北宮晟接過,掀開酒封,遞至嘴邊,仰頭的瞬間,腦海裡突然想起幾幅畫面。
畫面裡,那個女人滿臉淚痕的對着他恨恨道:“北宮晟,我恨你!”
畫面裡,那個女人錯身的瞬間,清冷道:“今日就當臣妾爲王爺戴孝了吧。”
畫面裡,她擡頭仰望高空的他一眼,默默垂眸,不再留戀。
緩緩放下酒壺,黑眸有些深邃的凝望着眼前的虛無,頓了一瞬,默默將壺塞扣回,遞迴給江淮,無力道
。“拿走吧,以後傷沒好之前,攔着我。”
江淮聞言猛然擡頭,不置信的瞟了眼,似乎是在確定是否聽錯。
北宮晟見狀苦笑一瞬,搖了搖頭,將酒壺塞到瞠目結舌的江淮手中,淡淡道:“我出去走走。”
說罷,拉上衣衫,轉身出去。
江淮看着手中的酒壺,許久,脣角終於浮出笑,但似乎又有點想笑又不敢笑,反覆好幾次,才終於笑出聲,興沖沖跑出。
一刻鐘後,幾人在大帳裡尖叫起來。
襲墨率先大吼:“淮!你不是唬我們吧!王爺能戒酒?”
漠北嘴巴大的能塞進個雞蛋,斬雷不停的掏耳朵。
景南詫異的感覺天都要變了,江風正在磨槍頭,聞言一直盯着江淮,槍頭掉了,光在磨棍都沒發覺。
天!我行我素的王爺,對自己毫不關心的王爺,誰拿他都沒辦法的王爺,變了!戒酒?多麼新鮮的詞?還是在有傷的時候?
衆所周知,王爺從來都是行軍不離酒壺,每次傷的越重,喝的越多。
誰都勸不住,要勸,最後只有一羣人陪喝的份。
這王爺……怎麼說轉性就轉了呢?
青芙豎着耳朵聽了會兒,清澈的大眼轉了轉,笑嘻嘻的湊上前,對着他們幾人嘀咕起來。
ωωω● тт κan● ¢ 〇 末了,見衆人有些不情願的模樣,厲吼道:“怎麼!不願意!”
斬雷悶哼道:“感覺有點像神經病!”
不滿歸不滿,終究幾人還是悶悶的點了頭。
萍百關外,距北昌前線陣營十里開外,一夜之間驟起一座軍營,工建速度令人咋舌,而選的地方,幾乎探頭都能與北軍交火
。這讓高飛龍等人不滿,帶着幾許嘲笑。
夜色寂寥,深邃的黑夜裡,星雲密佈,浩瀚無垠。
青山之頭,納蘭芮雪負手站着,凝望着底下篝火連連,戰旗飄飄,眼神有些飄渺。
山頭只有她一人,此刻她已掀開面具。不一會兒,馬蹄聲傳來,她沒回頭。
馬蹄聲很輕,應該不是青蘿就是初夏。
“長姐怎麼紮營這個地方了?”初夏給她披上披風,疑惑道。這也離得太近了!
“他不在……。”她神色悠遠,聲音好似來自天際,有些失落。
幽幽吐出這樣一句話讓初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原來長姐此舉是想找攝政王?瞟了眼下方的陣營,對方似乎是流動軍營,並未見有主帳。聽着她淡淡的口吻,覺得有些酸楚。
兩人都沒開口,只靜默的仰望星空。
“長姐,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過了許久,納蘭初夏問道。
納蘭芮雪心頭一顫,想了想,指着天上的一顆星星道:“你看着它,會看到什麼?”
初夏歪着頭,看着天際那一顆璀璨的星星微微閃爍,漸漸,一個清逸的面容浮現眼前,他清淺而笑,他靜默凝望,他溫潤的嗓音輕吐“夏兒。”頓時,她心頭“咯噔”一跳,臉瞬間紅成一片雲霞。
急忙垂頭,頓了頓,心思緩過來後,切切道:“什麼也看不到。”
納蘭芮雪此刻心思不在她身上,倒也沒在意,脣角浮起梨花般的淺笑,淡淡道:“喜歡,就是你看到什麼都會想起他。”
看到什麼,都會想起他?初夏咀嚼了幾遍,小聲問道:“那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納蘭芮雪笑着擡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愛,就是你看不見他後,整個世界只剩下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