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歌伸手接了細雪在手中,看着掌心溫度將細雪融成一滴晶瑩水珠,問身邊主事僧人:“佛說忍不可忍者,乃萬福之源,佛還說一定不要犯嗔怒,還說一把無名火,毀了功德林……”
主事僧雙手合十,頷首恭敬道:“女施主所言極是!”
雲歌笑笑,甩掉手中雪水,又問:“可是剛纔在大殿之中參拜之時,卻看見幾尊極恐怖的佛像,神色很是憤怒的樣子!……若修行之人都是忍字當頭,能忍世間一切不能忍之事,又何來如此憤怒面相?”
那主事僧人面露微笑,再對她微微頷首:“施主能想到這一層,果有慧根!佛遇見不需忍之人,不需忍之事,便會現憤怒像,現恐怖像,即爲明王怒佛,怒佛具有無上神力,將世間作惡之人剷除……實也是大功德一件!”
“哦?原來佛也忍不下去的時候!原來剷除作惡之人也是在行功德之事!”雲歌展眉,灑然一笑。
……
入夜,這場飄灑細雪不僅不見停,還有加劇之勢頭。
雲歌坐於蒲團之上,聽聞外面落雪簌簌,靜心的謄抄金剛經,剛剛抄至‘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廂房門吱呀一聲從外面被沈秋推開了。
她手中狼毫微微一顫,雪白薛濤箋上面,濃黑墨汁劃下不和諧一筆。
雲歌擡眼看她,嗔道:“毛毛躁躁的,還像個姑娘家嗎?”
沈秋將手中有個描金暖壺放在她的懷裡,看了看雲歌面前謄抄的經文,扁扁嘴:“還真信這些呀?”
雲歌重又抽了一張薛濤箋,正要重頭來謄抄,沈秋在旁邊說道:“門外站了兩個姑娘,那架勢是要見你!”
雲歌手中動作停頓了一下,眼風不擡道:“不見!”
沈秋哦了一聲,自己到旁邊的隔間裡面休息去了。
桐油燈盞下面,雲歌心無雜念,抄着自己的經文,偶爾聽見油燈蓽撥一聲輕響在耳邊,除此之外,便只有狼毫滑過紙張的沙沙微響。
待到經文抄完,已是後半夜。
雲歌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走到窗戶邊,想要看看屋外大雪可有小些。
剛剛將雕花窗櫺推開,便見沐雲舞站在屋外翻飛風雪之中,玲瓏手中撐了一把油紙扇,幫她遮擋風雪:“雲舞,回去吧,這都後半夜了,她是一個狠心的女人,不會見你的!”
玲瓏說着,往廂房這邊擡眼看了過來:“回去吧,別凍壞了身子!”
語氣之間,竟是關切莫名,非一般人可比。
雲歌本能的將身子往窗櫺後面藏了藏,沐雲舞的話就被風雪碎散了,什麼都聽不見。
隔着半開的窗櫺縫隙,只見雲舞緩緩低頭,用手在不太明顯的小腹上面輕輕撫摸起來,那神情,透着柔和的母愛!
雲舞有孩子了?
雲歌擰眉深想,若雲舞腹中真的孕育着一個小生命的話,那這是誰的種?
隱隱綽綽之間,雲歌似乎覺得有些什麼東西呼之欲出,正想要抓住的時候,卻已經從腦海裡面一閃而過。
返身和衣躺在牀榻之上,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雲歌總覺得耳邊有清越笛聲繚繞不去,輾轉反側想要將這笛聲捕牢,卻仿若看見青面獠牙鬼魅與佛像交替出現……
沈秋在她的牀邊,低聲喚:“沐姑娘,沐姑娘?”
雲歌恍然睜開雙眼,看着頭頂素色幔帳,半天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
沈秋扯了軟枕過來墊在她的身後,輕聲道:“沐姑娘是夢魘了吧?你看看你這一頭冷汗……”
雲歌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目光看向窗外通透陽光:“雪停了嗎?”
“停了!不過咱們今日怕是不能下山了!”沈秋道:“山道上面都被積雪堵了,寺廟裡面的僧人,今日一早就出去清掃了……”
雲歌頹然躺了回去,只覺得腦袋更沉,估摸着是昨夜受了些涼:“沈秋,我還想再睡一會兒!你出去逛逛吧,聽說山上有八角梅,很罕見的……”
沈秋微微扁嘴:“我不喜歡那些花花草草的……”
頓了頓,明顯的猶豫了一下,遲疑開口:“沐姑娘,那個,那個……”
“什麼?”雲歌撩眉看她難得的爲難神色。
沈秋俯身過來,怕被人聽見一般,在她面前小聲說道:“沐姑娘,屋外那兩個女人,昨天晚上在雪地裡站了一夜呢!”
雲歌愣了一下,脣角噙着冷冷的笑,淡淡開口:“你沒讓她們回去?”
“我說了呀!”沈秋急道:“可是這兩個女人實在固執得很,昨夜那麼大的風雪愣是在雪地裡面杵了一夜……,不過,沐姑娘,我看着那個長得最美的女人,好像有身孕的樣子……”
雲歌沒了睡意,沉着臉從牀榻上面起身,掀開被子,外衣也不披,往窗戶邊走去。
雪地中的沐雲舞似乎已經有些體力不支,身子搖搖欲墜的斜靠在玲瓏的身上,臉色比四下的積雪還要瑩白透明,雙手卻緊緊的護着並不明顯隆起的小腹。
雲歌正要叫沈秋拿了狐裘出去將外面兩人帶進來,卻見雲舞的身子軟軟的往地上癱去,如雪地裡萎敗的花。
……
雲歌只得叫沈秋幫着把沐雲舞扶到廂房裡面,自己卻實在不想面對懷揣三個小人兒的沐雲舞,也不想看見玲瓏對沐雲舞那超乎尋常的關愛之情,遂叫沈秋留下幫着照顧。
自己出了廂房,往前院去找主事僧人,想要看看有沒有懂得醫術的僧人,幫着雲舞看看昨夜苦熬,可是動了胎氣?
園中鋪着積雪,踩上去發出咯咕咯咕聲響,雲歌一邊走,一邊想着這裡是清幽寺院,就算真的有懂醫術的僧人,只怕也看不出胎氣是動了還是沒動吧?
對面過來一個行色匆匆的小僧,雲歌急忙伸手將他一把抓住:“小師傅,靜虛大師呢?”
小僧用衣袖擦額頭上面的汗,這大冬天的,不知道他出的是哪門子汗:“施主要找靜虛大師?靜虛大師現在正在西配偏殿裡面!”
說完,急匆匆撒腿跑了。
雲歌心中納悶,這寺廟之中都是修行之人,何曾這般慌張失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