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陽光傾灑而下,落在廂房之中,榻上兩人依偎在一起,雙手緊牽,任如何都無法鬆開,他們便那般靜靜的躺着,兩雙眼簾緊閉,膚色紅潤,便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那麼的安詳而靜謐。
“怎麼樣,還是沒有醒麼?”日復一日的詢問,同樣搖頭的沉默回答,齊衍收好手中的金針,看了看屋子裡衆人擔憂的臉。
低沉着開口:“主子和主母身體無礙,卻不知爲何醒不過來,我們,幫不上忙,或許就像她說的,時候到了,他們自己就會甦醒了。”就像那日的天變異象,他們除了等,還是隻能等。
至少他們還有呼吸,還有心跳,他們還活着。
只是卻陷入了沉睡之中。
那一場異變,黑了整個天地,幾乎他們所有人都快放棄了希望,然而,奇蹟還是出現了,血凰現,怨咒破。血凰玉鐲在他手中碎裂成灰,原本主母當隕落卻是被主子救回,沒人知道主子到底做了什麼。#_#67356
大約除了尤氏。
而自那之後,尤氏卻是消失不見,他們一直派人找,卻沒有人找到她。
那一日,了緣與祈無名爲助主子破咒,雙雙耗盡所有修爲,祈無名被桑哲安兒與掛名徒遞青鸞三人送回了祈山,了緣大師,則被秦太上皇派人護送回了蘭若寺中,兩人皆已然:坐化歸天。
當世兩大奇人,就此隕落。
墨夢月爲救安兒而死,知悉主子主母無事後,墨帝也已派人護送夢月公主回靈柩回南齊逐鹿城。只留信讓主子主母醒來後,定要派人通知他一聲。
這位墨帝對主子主母的關心緣於何?怕是沒有人能說的清,不過既然人家留了話,他們自然是應着。
在那之後第三日,十四皇子南宮景皓奉容狄傳位聖旨登位,登位之後他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便是處決傅國公府,傅氏皇后,戰王,宸王等一干叛臣,三府六百七二十人皆被斬於午門。
第二件,自是開恩科舉賢。
第三件,下旨封容狄爲攝政賢王,混世上魔王的小算盤打得很響,不管如何,他初登大寶,雖有容狄教導,卻也難免力有不逮處,有容狄二個字來震攝,諸大臣自不敢翻什麼浪花。
當然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自也存了些報復的小心思。
容狄瞞他良多,甚至一直留着所叛臣未有處決,顯然也是爲了留給他施以震攝之威,明明那般幫他卻是一點不說,在這之後又一直未有醒來,不免讓人生出絲絲愴惶。或許他也是想借着那一個封號,保留那一絲牽拌。
不知道爲什麼,那只是一種直覺。
南宮景璃送傅家衆人上路,而後料理其後事,便去了蘭若寺,拜在一空門下,就此剔渡出家,一空賜其法號,絕塵。
武紹謙強行闖陣,卻被陣法所傷,全身經脈幾乎盡毀,整個人奄奄一息,被七大長老所阻,救回一口氣,被武候爺接回了武候府中,也陷入昏迷,一直未醒。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
……#6.7356
院落裡的葡萄架,枝葉已是蔥鬱綠意盎然,那石椅之上,男子手握着酒壺仰頭看着天,那一頭的華髮銀絲,似讓時間永遠的停留在了某一刻,見證着那一刻,那一道深到無法撫平的痛和殤。
初春的風拂過,那銀色的髮絲,縷縷飄起,男子臉色卻是一片安靜,看着天邊舒捲的白雲,卻似多了一絲釋然和解脫,這些日子腦中迴盪最多的便是那日的場景,那道絕決而去的背影。
那刻,他心殤入骨,終是爲她痛斷肝腸,可那所有的痛,似乎都在看到她被那死殘廢平安抱着走出來時,化作了滿地塵煙。
輸了,痛了,殤了,也終是,釋然了……
他們之間沒有人能插進去,他曾說他的愛不比他少半分,可是看着那個渾身裹血卻依舊屹立不倒的男人,他不禁在心中自問,若換作他是容狄,他能否做到他那般?能否一如繼往的堅持到最後,那般與天爭命?
那是個沒有答案的答案。
或許他會怯弱……
那一刻也深深的恨過,因爲他終看不得她傷,可若他是容狄,或者他也只會像現在這樣,選擇放手選擇自己一個人去承受去死去,卻把最深沉的痛,留給她。
那又何嘗不是一種懦弱?
而那個男人愛得癡狂,愛到瘋魔,愛到至死也不放手。那突起的異象,若沒有那道血凰虛影,那個死殘廢也應該也能夠做到。那股強大的氣息,讓人心驚震顫到無法言語,只可惜,那個傻女人,終是沒能沉得住氣。
到如今,說這些無益,他等着他們醒過來,也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只可惜他們卻是睡了一個月了,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
想到此,君驚瀾深深的蹙了蹙眉宇。
就在此時,他卻是突的轉頭,看着空氣中突兀多出來的那道身影,一個激靈的站起了身,眼中殺意不掩:“怎麼,你又想來做什麼?如今一切都如你所願了,那什麼破咒也解開了,你不是應該滾回你的曦氏族地?”
“我來,自是來做最後一件事,時候也到了,他們也該醒來了。”尤氏邁着步子,撇了一眼君驚瀾,越過他走向了廂房之中。
君驚瀾手中紅絲纏繞,最終還是鬆開,卻是跟着那人進了屋子裡。
屋中,那兩人依舊躺在牀上,尤氏進屋,卻是將所有人都關在了門外:“若是想讓他們平安醒來,就守在外面,否則,出了什麼事,別怪我。”
無視衆人怒意,她走到榻前,看着牀上躺着的兩個人,手中掐起指訣,不多時他身形劇烈的顫動,鼓起的胸口處飛出一顆珠子,晶瑩透亮,不過成年男子拇指大小,懸浮飛在榻上半空。
珠子飛旋之間,化作點點瑩光撒落,像是滿地的星碎鑽石沒入兩人身體。而他的身形也一點點發生變化。整個人開始扭曲,身體也逐漸變得透明,甚至那形態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須倪,那沉睡中的兩人同時張開了眼簾,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側頭,看向對面的人,男人那雙耀眼的燁燁瞳眸之中,氤氳着亮眼的柔光。看女子眼中泛着淚水,他輕嘆一聲。
伸手,將女子攬在懷中輕聲安慰:“沒事了,無憂,沒事了。”
“好了,你們想親熱,以後有的時間,可是我的時間,卻是不多了。”女子還未說話,耳邊卻是突的傳來一道溫潤而空靈的男子聲音。她本能的擡頭看去,看着那站在榻邊的虛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又瞬間瞭然。
兩人從榻上翻身坐下,下了牀榻,看着眼前的人,洛無憂開口:“你是,師母?可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應該是尤氏的,可眼前這張與容狄有着三分相似的臉,雖只是虛影,卻也是男子打扮。
一襲白袍飄飄,青絲長髮如瀑,眉眼五官皆如畫,神情淡然含笑,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讓人難以言喻的聖潔氣息。與之那個不擇手段想要逼着她入陣的尤氏,當真天差地別。
“你,就是曦氏一族,最後一任大祭司,非雲?”容狄淡淡的開口。卻並無多少訝異,疑問的話,更是用着肯定的語氣,雖在意料之外,可是也在預料之中,能夠做到這般的,似乎除了那兩人,也再沒有別人。
“嚴格來說,你應喚我一聲外祖父。不過無妨,我要做的事,已然做完,想來你娘若能看到你有今日當很欣慰。丫頭,想來這一個月的沉睡,該看的,該知道的你們都已然看到,你還有什麼疑問,儘可問。”他說着也未在意,而是轉頭看向了滿面複雜的洛無憂。
“是有很多的疑惑,這一個月我看到很多前世之事,可還是有些不明瞭的地方,那個人究竟是誰?明明天命凰主是洛仙兒,爲什麼會變成我?爲什麼你們要派青鸞和碧水在我身邊?你們是不是算計着這一切?”洛無憂咬牙,昏迷這一個月,她的確是看到了很多,可依然還有不解!
“也能稱之爲算計吧。”
非雲笑了笑:“丫頭,你可知,何爲天命凰主?五十年前,我開啓九轉神盤算到曦氏將有蕭牆滅族之禍,曦氏一族雖最終逃過一劫,可慕晴死,族人大都亡故。開啓滅殺之陣後,我本以爲必死無疑,慕晴卻將其元丹封印在魂珠之內,保存了我的魂體。”
“我無所依託不能離開兮氏族地,在那徘徊了數十年,直到二十年前,鬼谷谷主帶人前往玄瀧雲顛採藥,因緣巧合我進入這具身體內,也因此與你鬼谷谷主也就是你師父來到都城,卻不想……”
“那我師母她……”
“她死了,在我進入她身體之前就已然死了,只能說世事弄人,直至後來兮兒長成,我找到她,纔有後面的一切。”
死了麼?洛無憂默然,師父無疑是愛師母的,卻不想,到最後必須接受這樣殘忍的一個結果,身爲醫者,還是鬼谷谷主,這點他不可能不知道。難怪他會帶着師母離開鬼谷。還一心的避開所有人。
明知道那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卻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到最後,卻仍然只換來一場空,果然,情之一字,最是磨人。這二十年來,想來他也定是無比糾結痛心吧?
非雲轉頭看着容狄:“你的母親雖無法修煉,只能依靠着傳承的靈力與金盅來壓制體內的劇毒,可她也擁有曦氏幾百年再未出世的預言之力。你生就紫微極星命格,乃曦氏等待千年的人。身在內宮不便,爲此,你母親才借生產之機假遁出了秦宮。與我一同尋求解決之法。”
“可我們曾驗過屍,小葉山兮妃娘娘的墓中,的確是兮妃不假。”洛無憂說着一頓:“難道那不是兮妃,而是容狄的……”外祖母。也就是那位在五十年前死去的曦氏族長?
“不錯,爲了做到逼真,我將慕晴的屍骸移來了小葉山,代替了‘兮兒’下葬。這也是爲什麼,你們一直追查失誤的緣故。”非雲點頭道:“那時曦氏族人受損,必須休養生息,我們不得不重新培植自己人。我與兮兒一直蟄伏多年,想要找到凰主下落,卻一直未有進展。”
“直到乾元二十一年,秋,兮兒窺得天機,凰主現世,就是你,洛無憂。可惜令我們失望的是,血凰根本沒有認你爲主。我與兮兒一度以爲是我們弄錯。卻又不想放棄希望。所以派了碧水與青鸞在你身邊,靜觀事態的發展。”
原來這就是青鸞與碧水出現的原因?竟是她那個素未曾謀面的好婆婆和這位早已死去,卻未曾消散的曦氏最後一任大祭司的傑作?
洛無憂面色淡然,心中卻是浮現一抹自嘲。雖然她早前就有猜測,他們擅長占卜,卻也沒想到,竟還真有可預知未來之人,甚至不是眼前之人,而是那位上官兮兒。從北越之行,到後來發生的一切,再到安兒的失蹤,與逃脫後的被抓,若非有預知之能根本不可能辦到。
自然的,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
這個古老的異族,還真是讓人想想就覺得可怕!
非雲恍若未見洛無憂異色,接道:“如此一直到你登上太子妃位,最後助南宮景煜打破所有對手將登後位,我與兮兒再試,血凰卻是依然不認你爲主。我與兮兒陷入徹底的困境,找不到凰主意味着曦氏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狄兒也不得不走向那既定的命運。”
“爲此,兮兒不得不找到秦皇讓他退位,讓南宮景煜提前登位,也讓你提前登上後位,卻不想,其間生了變故,以至碧水被擒,你被假死。一切來得措手不及。直到後來,兮兒再次窺得天機,我們終於找到了你的下落,也終於破解了那:天命凰主歸,乾坤可逆轉,那十字緘言之秘。天意不可違,想成凰,必涅盤,我們只能耐着性子等,等那個時機的到來。”
“再到後來的事,想來你們都看到了,你想知道的那個她,就是狄兒的生母也是你口中的上官兮兒,狄兒所看到的人應該是誰,想來不用我多說。至於爲何慈安認定洛仙兒爲凰主,不過是因爲巫哲修行不夠,錯算凰主,說來一切也都是天意而已。”
男子嘴角掛着清清淺淺的笑,與之容狄看來也不過相同的年紀,一樣的風神俊逸,可誰曾想,就這個人,在世間已歷近百年的浮沉?
“後面的事我們的確都看到,可爲什麼那枚曦和令會出現在顧家?爲什麼你們眼睜睜看着一切都不阻止?讓慈安陰謀差點得逞?”
洛無憂聲音微冷,說來怪不得他們,可是,自己受苦,明明有人知道有人看着,卻不施救,將自己所有的狼狽知曉的一清二楚。這樣的人,着實讓人喜歡不起來。
“那不過是兮兒想替彼時的秦皇引出背後黑手,自然,一直尋找無果,兮兒有些焦燥,也是想借此以試探洛仙兒到底是否凰主,只不曾想,那枚曦和令會陰差陽差落入顧家人手中。也正因此,兮兒將目標鎖定與顧家有關兩個人身上,一個是顧沁雪,一個是你娘,還剩一個就是你。”
“呵,你們不覺得這推斷太過無理?這舉動也根本就是在瞎蒙。”洛無憂實在無法理解,居然會如此來試探?這樣的行爲,無異於賭博,他們就不怕,真的輸個一敗塗地,讓那曦和令落入慈安之手?
“或許你如此認爲,可是在兮兒看來,冥冥之中,都有定數,她雖能得天機,卻無法更改天機,天道輪迴,素來如此。或想更改,必得拿更大的代價去換。”
非雲說着,輕嘆了一聲,看向洛無憂話鋒一轉:“丫頭,或許你恨曦氏族人,也恨所謂天命,甚至恨我們每一個人,可是,爲了送他回來,兮兒以己爲祭從此消彌,如此,也算是對你的補償。”
“我雖算計了你,可你們如此的大而無謂,想來也早猜到,我的用意。雖然所有一切都超出我的控制,可若非如此,他也無法覺醒血脈之力,雖然你終還是歷了一劫,差點消亡。可他亦用盡所有精血將你救回。至此,再無什麼神之後裔,也再什麼血脈傳承,更沒有什麼生死怨咒。所以,何不將一切看淡?你們贏了天命,以後想如何還不都隨你們?”
“正所謂,失去多少,便會得到多少,如今一切如你們所願,你又還有何好介意的,又還有何好介意的……”
非雲的聲音越漸縹緲,最後沉寂於無,連同那道身體虛影也開始漸漸扭曲消散,就在兩人眼中,終盡皆化作滿室星碎之光,點點消散在塵埃之中。
洛無憂靜靜的看着這一幕,是啊,有何好介意的,他們袖手旁觀也好,算計了她也好,到底真正傷到她的從不是他們。她和容狄也的確是算準了他們不會傷害娘和安兒。
他們拿住娘和安兒的目的只是爲了逼迫。
卻不是爲逼她,只爲逼容狄。
容狄與她的想法,他也定然看得很清楚,他不會不知道就算是真的用血凰化解了生死咒,可她死了,容狄必不會遂了他意而獨活。
每個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容狄在意的人只有她,所以他逼她走進陣法裡,只是想要逼容狄爆發出潛力。只是,他怕是也沒有想到,容狄會真的拿走了血凰玉鐲。如今,容狄還活着,她也活着,安兒活着,燁兒也活着,生死咒已解。所有的一切都還在。
她應該是滿足了。
反而看着那星碎消失,她蹙眉:“容狄,他是不是……”
“從此消彌,和母妃一樣……”
容狄輕輕的回了一句,聲音淡然,眸光卻是微有閃爍,那個他曾經進入無憂夢中那那間房中看到一閃而逝的黑袍人,應就是母妃了。而那個與安兒一同被吸盡血色深淵的人應該就是非雲了。
藉着那時機,將他也送回!如此纔有今世這般大的轉變,纔會有師父和老頭兒的介入,了緣與祈無名修習曦氏不傳之秘的凝月訣,只怕也是他早就在數十年前就埋下的打算。即使有着母妃在其間推波助溼瀾。
可也不能否認,他這個外祖父的深謀遠慮。
而如此逆天施爲,他們註定會被天道抹殺化作飛灰,徹底的消散。想起那夜八角亭間的對話,他曾說他也從不是個甘心認命的人。
如今只能說,他也是一語成讖。
而無憂也說的對,他是不幸的,卻又是幸運的,不幸的揹負了那個厄運,卻又幸運的遇到了她,幸運的有這麼多人爲他不惜付出一切。
洛無憂面色有些複雜和悵然,從此消彌麼……
似感應到女子情緒低落,男人突的伸手攬住她,將她帶進了懷中,輕輕捧起了女子臉龐,墨瞳之中,氤氳着水光::“無憂,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正如你失了血凰亦心甘情願的走進去,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看到我們幸福。”
“所以,忘了那些,一切都過去了,以後,無論你想做什麼,本郡都可以陪着你。還有安兒,還有他,我們都會陪着你……”男人輕拂着少女的髮絲,脣邊綻着抹溫柔的笑。
四目相對,少女脣邊劃過抹釋然的笑,任男子緊擁着自己,將臉頰貼近,脣瓣相依,盡情的吻着,陽光星碎撒在落在兩人身上,有淺淺的溫馨旖旎溢出。
是,以後會有很多人陪着她,再無劫難,再無困苦,他們可以相守,正如他所言,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
這便是他許她的一世無憂。
全文終^_^67356
卷二生死亂,步步爲營 番外前世篇(一)
天彷彿被撕裂,極致的白芒之後是一片深遂的黑,淒冷卻又溫暖,像是秋日飄零在半空飛旋着的葉兒,沒有方向,沒有盡頭。就那樣在浩瀚無盡中飄蕩。直到眼前再次出現光亮。
金芒灑落,飛流潺潺,漫天花瓣繽紛墜落,唯餘夭夭灼灼。
腳尖輕點在地,洛無憂有眼中透着些許的迷茫,這是她從未到過的一個地方,窮極兩世都未見過的地方。
幽寂寧靜,美得如夢似幻。
她迷濛的看着眼前的美景,腦子裡迴盪着楓樹林中的一幕,最後最後停留的記憶,是男人那張臉和那聲聲不息的凰之哀鳴。容狄雖拿走了血凰玉鐲,可他們似乎都忘記了那個浮現在她胸口的那血凰圖騰。
血凰早認她爲主,最後它應顯現了纔是。#_#67356
所以,她應該是死了?
伸手觸着桃枝,穿指而過,如她所料,可她不解爲何她死了卻會來到這裡?難道這裡真是仙境?她真的登天了?自嘲的笑笑,洛無憂覺得那應該是件不太可能的事,她的雙手粘滿了血腥,有該死的,可也有許多的無辜。
又怎麼可能真的來到仙境?
這樹林太大,種滿了各種果樹,幾乎看不到盡頭,枝葉卻修剪整齊,顯然有人打理,她隨意挑了個方向行走,走了許久,空氣中隱有蕭聲傳來,熟悉的蕭聲讓她一愣,臉上浮上一抹欣喜。
腳步加快順着蕭聲巡去,終於在那林子盡頭看到一片幽幽碧湖,木雕的長廊延伸至藍海碧湖的中央,那湖面卻是聳立着一棟精緻的閣樓屋苑,樓畔中有嫋嫋的青煙升起,那一道身影便靜立在那樓畔之間。
熟悉的面具,依舊那一襲墨袍,卻讓人恍如隔世,洛無憂步上閣樓,便那般站在他旁邊,聽着那蕭聲,看着他的側臉。
許久許久……
“姑娘可看夠了?爲何擅闖此處?”直到蕭聲停下,他側身直直緊鎖女子,聲音如雪寒涼,幽寂的雙瞳,透着冰冷無垠的煞氣,狹長瞳底,卻似有剎那間的光芒流轉。
洛無憂微詫:“容狄,你,能夠看得到我?不,不是,你不是他,他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現在是哪一年?”他是曦氏少主,能看到鬼,似乎也不奇怪?
“現在?現在是景元十一年。”
男子墨瞳微閃,不知爲何會回答,或許是因爲那兩個字?容狄?那個名字已然很多年不曾有人叫過,在世人眼中那個名字的主人也早就死了近二十年,卻不曾,想今日竟會在這樣一個少女眼中聽到?
撇眼再看眼前之人,的確是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長相清麗絕倫,五官也極精緻秀麗,倒也算得上一代佳人。
景元十一年?
景元,是南宮景煜登位後的年號,也就是說因着破生死咒的契機,她又回到了前世?那容狄呢,他去了哪裡?眼前這個人,是容狄,卻也不是。前世他們無所交集,她沒想過有一天,她真的能見到前世的他?
“你,一直住在這裡?”
洛無憂雙眸之中泛起幾絲複雜,那張面具下,是那雙相同的眼,也是那張相同的臉,可他看她的眼神卻是無比的冷漠。#6.7356
男子蹙了蹙眉,聲音更冷:“這似乎與你無關?若無事便速速離開,我不喜歡這裡有陌生人闖入。還是,你進谷之時未看到豎立谷外,擅入者死的禁示?”
那雙眼,幽深如潭,帶着幾許恍然,幾許留戀,幾許疑惑,幾許探究,還有幾許的失落……
那眼神太過複雜像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這讓他很是不喜。尤其他竟不知她何時出現?又是怎麼闖入他佈下的陣法?這個少女,出現的太過詭異。
“擅入者死,可我……”她也不是故意來的,睜眼就到了這裡。
敏銳查覺男人身上煞氣更重,洛無憂微微一滯,看男人冷漠的眼和那眸中一閃而逝的殺意,不知爲何就升起些怒氣。
“你夠了容狄,就算你現在沒有記憶,也不用和我每次初見面就要砍要殺。你以爲我會怕你?你有種來殺殺看,看能不能把我殺了,我告訴你,你若敢動手,我……”
洛無憂睜眼怒瞪,惡聲惡氣的吼着,明知眼前之人不是他,可就是見不得那雙相同的眸子,竟用那般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我若動手,你怎麼樣?”
男子脣掀,輕吐出幾個字,煞氣一收竟是上前了幾步,直接停在了少女的面前:“還有姑娘莫不是記性不好?我見你一次砍殺你一次?我怎麼不記得?看你年紀也不過十三四歲,而我多大了,你可知?”
怎麼樣?她現在只是個鬼,能對他怎麼樣?
“怎麼,你以爲你年紀大就贏定了?看不出來,堂堂的容郡王,天下第一樓的明月樓主,居然也會這麼以貌取人?”洛無憂癟了癟嘴,認真來道,她也不比他小多少。
“看來,你知道的還真是不少?”男人眼神定定看着少女雙瞳,眸中閃過一絲危險和凌厲,這世上除了他身邊的人,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兩重身份,可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卻是一口便說了出來?
洛無憂卻是渾無所覺,反挑眉:“我知道的當然不少,我不止知道你就是容狄,亦是明月樓的樓主,我還知道很多,包括你自小在醫谷長大,總是一個人在後山的寒潭裡抓魚,一個人來烤着吃。我還知道,你更是……”
少女說着住了口。
男子靜靜的看着,似在等她接下來的話,女子卻是緊閉了脣,不再說,關於他曦氏少主的身份,後世他知道是不錯,可這世她卻不敢肯定。她一直在猜測着,前世的容狄到底是真的死了,還是隱世了。
現在似乎已不用去猜測,轉眼看向四周,這裡真的很美,如果不是她的重生命運的軌跡不會轉變。或許後世的他,也會像現在這樣的平靜,不用那麼辛苦的去揹負,到最後也會平靜的死去。
而今她魂回前世,他呢?容狄,你又去了哪裡?生死咒當是破了,那他呢還活着,又或是已經……
看女子並不說話只側身望向幽幽湖面,感受到那道身體突然散發的氣息,男子突的蹙了蹙眉,明明她眉宇間籠着濃濃的哀傷,卻又笑得那麼溫柔繾綣,眸子裡氤氳的柔和似乎可以將雪域冰川都融化。
那是種很複雜的感覺,他不明白那是什麼,卻讓他一向平靜的心湖,微有波瀾。他不知,那,是濃到浩瀚蒼穹也無法阻隔的思念。
“怎麼不說了?你還知道什麼?”容狄忽的出聲,話出口先微愣,已有很多年他的心緒沒有過起伏,更不曾這樣對失了平靜。
卻也只在瞬間,他將自己的舉動歸結理所當然的逼問,一個從未謀面之人卻掌握着他所有的事?這樣的情況他自是要查個清楚。
“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揭下你的面具,我就告訴你!”洛無憂斂神,轉身朝着男人笑了笑。
“……”男人沉默不語,那眸光卻是越見泛冷。
洛無憂看得分明,倒也不甚在意:“怎麼,你是不是在擔心,我讓你摘下面具,你以後就得娶我?放心,我已然嫁人,看我梳着髮髻便知,所以你不用娶我,不過是個交換條件而已,不是我摘,你自己摘下,也就不算違了你母妃的遺命了吧?況且,你也說了,我才十三四歲,你都四十一歲了,就算你願意,我也不會願意。”
“你又憑什麼以爲,我會摘下它,讓你看?”男人手握蕭的手指微蜷,越是交談,他平靜的內心便越掀起漣漪,似乎,她知道的,比他相像的還要多。
“你不是想知道我還知道些什麼關於你的事?”
“你是知道的很多,只要將你殺了,自然不會再有人知道。”涼薄的聲音染上幾分凌厲的殺意,男人身上的煞氣更深了幾分。
少女聞言看了他一眼,卻是突的學着他般上前,行至他身前一步之遙站定,她仰頭定定的看着他:“你是明月樓的樓主,不若如此,我們來賭一賭,就賭你會不會殺我,我賭你不會。”
“若我賭贏了,你摘下面具,賭輸了我便將我的命給你。這是你明月樓的規矩,明月樓也從不會拒客上門,現在我就是明月樓的客人,雖然這裡不是明月樓,可你是明月樓主,自然不能拒絕。”
他們站的很近,近到,他能更清晰的看清她的五官和那幽深的眼眸,那裡面似乎又閃爍着一股讓她看不清的光亮。
“以命來賭,只爲看一眼?你不會告訴我你小小年紀便癡戀於我?或者,你,有病?”還是瘋病,第一次遇到這麼詭異卻又有趣的女子。只女子眼裡的堅定讓他不悅。似乎,她就篤定了他不會取她性命?
未免太過自負狂妄。
“你可以當我有病,也可以當我找死,都隨你。你就說你賭不賭便可。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洛無憂說的很乾脆,也將男人疑惑都盡收眼底。
男子輕哧了一聲:“看來,你是有些孤陋寡聞了,既然你知曉我甚多,也該知道明月樓的賭命之局,早就取消了,十年前就取消了,我又爲什麼要浪費時間你賭?”
“取消了?樓主想推卸大可找別的藉口。”
洛無憂鳳眼之中閃過一絲狐疑,這不可能。若真的取消了,紅錦青鸞又是怎麼說服明月樓的人在最後出手的?
“你覺得,本樓主有必要騙你?不過,看你如此想要送死,本樓主破例與你賭一次也無妨。正好本樓主也有些無聊,有人送命上門,也沒道理不取。”男人變了自稱,那渾身的氣息也在瞬間陡變,濃烈的煞氣逼人。
賭他會不會殺她?
敢提出這樣賭約的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倒也想看看,她哪裡來的那麼大氣魄,敢提出這樣的賭約?^_^67356
卷二生死亂,步步爲營 番外前世篇(二)
手中的洞蕭一收,男子手中多了一柄利劍,青鋒直指女子心窩。
那女子卻是容顏半點未變,只輕輕的吐出一句:“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我相信你不會,不會捨得傷我。”而後她便自那般定定的望着他,他是容狄可又不是容狄,他會不會殺她?
她其實沒有把握,或許是會的。
不過,她本就是鬼,死了一次如何再死?她不知道後世情形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容狄現在何處?是死了又或是?她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會怎樣?還能不能回去?又會不會消散,會在何時消散?所以,哪怕能看一眼那張相同的臉也是好的。
於她來說,這個賭她未必會贏。
卻也絕不會輸!#_#67356
男子面具下的眉宇已然蹙緊,原本前推的劍勢生生頓住,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很陌生的一句話,卻是讓他整個心臟都有陣陣的抽痛。那是一種極致陌生的感覺。
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凝視着女子漂亮的眼,長睫捲翹,幽深雙瞳平靜沉穩如廝,便是帶着殺氣的利刃鋒芒劃過之時,也未眨下眼瞳,便自那般不閃不避的看着他,那眼中凝聚的,好似海枯石爛都不會褪變的信任。
長風習習,吹拂着男子的青絲墨發,衣袂飄蕩間,他就那麼定定的看着,握劍的手,緊了緊,卻是怎麼都無法刺下去。那一瞬間的疼,讓他有些恍神,恍神的看着那女子,訝異着自己的異常。
“現在看來,樓主你,輸了……”
洛無憂明眸笑到彎彎,聲音帶着一股縹緲空靈,“樓主向來一言九鼎,相信不會失言我一個小女子吧?如此,還請樓主兌現自己的諾言,摘下自己的面具與我一觀。”
“放心,我只是有些好奇,想看看世人傳言的天下第一美男子到底長什麼樣子,與樓主不會有任何的損失。”言下之意,他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倒是,第一次有人敢調戲本樓主,你,膽子很大!”的確很大,知道他身份後還敢如此直言不諱提出這等要求的,她是第一個。
“多謝樓主誇獎!”這算是調戲?她覺得他想多了。
看少女不以爲意,顏笑宴宴,男子蒼白的脣,忽的輕勾:“你若想看,那便自來摘即可,就不知你有沒有那個膽量?本樓主是答應了你,輸了同意你摘下面具,可並未答應過你,摘下面具之後,就不會再殺你!”
那一抹弧,似笑非笑,透着幾絲冷戾和魔魅。
“我們的賭約是讓樓主自己摘下面具,至於我看了之後樓主會否殺我?這的確不在賭約的範圍,不過,我以爲樓主剛剛那般明正言順的機會都沒下手,也定然不會在事後做出如此宵小行徑。”洛無憂心中被堵了一下,這該死的容狄,果然不管前世今生都一樣難纏。
“是麼,何人能證明?本樓主可不記得你有這樣說過?而本樓主也沒有毀約,我是輸了,也答應你摘下面具,只不過要你自己摘。怎麼,你不是很想看本樓主這張臉,現在卻又爲何退縮了?”
男子音調拔高,似帶着些嘲弄:“還是,你根本不敢?說是拿命來賭,其實也不過是個怕死之人,捨不得那條命而已。現在本樓主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想看便自己來摘免得你說本樓主耍賴,若不想看,就立刻離開。”
“……”洛無憂氣結。
她現在是鬼,是鬼,根本沒辦法觸碰任何東西。若能摘她早就摘了,又豈還用得着這樣的方法來和他周旋打太極,想要他自己摘下來?不就是看一下,那張臉她早就看過不知多少次,有什麼好隱瞞的?#6.7356
後世她鑽字眼兒耍他,沒想到變鬼回到前世,卻成了他鑽字眼兒耍她?
“看來是你不敢,那也就怪不得本樓主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了字還未落地,他卻是突的住了口,側頭看着那片果林,身上原本魔魅的氣息,瞬間再次變得冷戾。
洛無憂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那果林的入口處卻是有幾道人影走了進來,她眸光有些微愕,那三道人影她都識的。
想到上次入夢時看到的畫面。她似乎有些明白她們爲何出現在這裡,可想到這個男人剛剛的話,她不禁蹙了眉,明月樓的賭局已不在,她們又是如何請到明月樓出手的?
是兮妃?應該不是,若他會因此而動搖,就不會在此隱世!
男人轉身坐回了藤椅,藤椅旁置着小几,几上檀香嫋嫋,靜氣凝神,上面還有一盤未下完的棋局,顆顆白玉棋子光潤,卻是一盤殘局。不遠處擺着小爐,爐上烹着佳釀。
洛無憂正思索想看個究竟,卻是突的有道力量拉扯而來,她眼前一黑,眼前畫面已消失不見,而那坐在藤椅上正看着棋局的男人似乎半點也未察覺。
那三人很快上了樓,卻正是寒濯與紅錦青鸞二人,青鸞的背上還揹着一個包裹,裡面似裝着什麼東西。
寒濯有些猶豫:“樓主,她們……”無奈的看了一眼兩名女子,這兩人來了好幾次了,找到明月樓,最後竟不知用什麼方法找來了這裡。可主子早就不問世事多年,他們來了又有什麼用?
便是連皓王與那幾位來,主子也都是拒而不見,這次他私自放人進來,不知道又會被主子扔去刑堂呆多久。可恨的是他居然着了這兩個女人佈下的仙人跳,毀了人家女孩兒的清白。
也不算毀,他什麼也沒做,可到底被人拿住了小把柄,若是當真讓人傳出去他做下這種事兒,只怕他在江湖上的名聲,當真是要一臭到底了。
“寒濯,明月樓賭命之局早已取消,莫不是你不記得了?居然還把他們帶來這裡?是不是,你這個左使當真是想要卸職了?”男子聲音極冷。
“可樓主,他們帶了這個來。”寒濯將手中物件遞呈了過去,男子卻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帶她們出去,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我們知道明月樓賭局已然取消,所以才帶來這件東西來做爲交換,有人告訴我們,只要帶這樣東西來,你一定會答應。上官樓主,除去這件東西,你還想要什麼你只管說,只要紅錦能辦到都會爲你找來,哪怕是我二人的命。”紅錦見狀,焦急開口。
“本樓主只要你們現在離開,還我清靜。你們的命於我來說有何用處?若本樓主想取,你們以爲你們能逃得掉?”男子卻是依舊不爲所動。
紅錦咬脣:“我們只是想請樓主幫着救一人而已,樓主若是不同意,我們便在此長跪不起,樓主想要清靜,只要答應了我們,我們自會離開,樓主自然可得清靜了。”
“呵,今日膽大的人倒還真是多,居然都敢來挑釁本樓主。”男人哧笑了一聲,本能的轉頭看向雕欄處,那一片空空如也,讓他微微一愣。
這世上能逃過他感知的人,曲指可數,那個詭異出現的少女,竟是在他眼皮底下,又詭異的消失了。他,卻沒有半點發覺?
剛剛的一切就好像是場夢?
男人怔神的剎那,一旁的青鸞卻是身形一動,手中的長劍直逼其面門而來,寒濯因自個兒主子的話也有些怔神,一時沒反應過來,更沒料到青鸞會真的突然出手。
青鸞的想法素來很直接,既然不肯幫,那就趁他失神拿下他,逼着他出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動手果決,可謂沒有半分猶豫。
森冷的長劍,眼看就要落在男人頸脖處,男人身形卻是突的一閃消失在原地,眨眼出現在青鸞身後,五指成掌拍出,青鸞身形如斷線紙鴦般飛出,重重的砸在閣樓之上,撞坡木質雕欄滾向樓下。
“青鸞,青……”
紅錦驚呼一聲想要上前,卻被寒濯點穴攔住半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憤恨的瞪着眼前兩個男子,而那魔魅的男子卻只靜靜的看着腳步也未移動,似在等着聽那落水的撲通聲。
如預期的,那撲通聲響起,卻也夾雜着咚的一聲悶響,一物從那閣樓下飛了上來,直直的落在那樓間地板上。卻正是那女子背上揹着的包袱,只那包袱此時卻已然散開,裡面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男子凝眼一望,眼眸閃了閃,舉步上前將那東西撿了起來。包袱裡別無他物,只一張畫軸,男人將卷軸拿在手中,並未多猶豫便將其打了開來。
看着那畫軸之上那副畫像,卻是怔住,擡頭瞥向紅錦:“你們要本樓主出手救的人就是她?她現在何處?姓甚名誰,今年多大?”
男人突然改變的態度讓寒濯與紅錦都有些愣,突然間感覺到自己能說話,紅錦咬了咬脣:“是,那是我家小姐,我們不知她在何處,只知道她被人囚禁。小姐姓洛名無憂,今年三十有一。”
“那個已死的東宮太子妃?”男人聲音有些凌厲。
紅錦吞了吞口水,點頭,“我家小姐沒死,是那個狼心狗肺的蓄牲和洛仙兒那個賤女人害了我家小姐,還將她囚禁,我們一直在找小姐的下落……”
“寒濯,將她撈起來。然後送她們出去。”男人突的出聲打斷,拿着畫卷進入了內室。
“是,主子。”
“樓主,我求你,出手幫幫我們……”
寒濯忙點了她穴道,將落湖的人撈起,又把人送了出去。回到室內,看着仍拿着畫卷在看的男子,將手中的竹牌放在了桌上,有些訝然:“主子,您,是打算要出手麼……”
柳家覆滅後,主子再不理朝堂事世,在此隱世多年,這次她們求上門,他早已用明月樓是江湖門派不參與朝庭之事爲由拒絕。可沒想到他們居然帶來了這樣東西。可如此就會讓主子改變主意?
他卻是不太相信。
“十六年沒回去,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你下去安排吧。”男人只淡淡說了一句,並未去看那竹牌。寒濯退了下去,男人卻是拿着畫卷起身踱步到閣樓欄。站在那雕欄旁,神情莫明。
“君心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我相信你不會,不會捨得傷我……”
捏着畫卷,男人腦中蕩起一道空靈而縹緲的聲音以及一雙堅定不移相信的眼眸,感受着心臟處再次傳來那絲絲縷縷莫名的升起的痛楚,他狠狠的蹙眉,真是他的夢?還是他白日裡見了鬼?
洛無憂,東宮難產而亡的太子妃?
一個死去的人還活着?剛剛還出現在他眼前?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那張和這畫像上一模一樣的臉,即使年齡不同,可那五官模子長相卻是一模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剩無多的日子,他以爲可以如他所願平靜的結束,如今看來,卻是有必得回去一趟了,既然心中有了波瀾與疑惑,總是得解開。
再晚,怕也沒機會了……^_^67356
卷二生死亂,步步爲營 番外前世篇(三)
洛無憂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拉扯,還未睜眼,耳畔便自傳來陣陣嘈雜的金戈殺伐之聲,她睜開眼,看着連片的華麗殿宇間不能的血濺撕殺,蹙了蹙眉,從半空中飄落而下。
環視了一圈兒,這才發現,這裡居然是秦宮?
可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兵變?
又是誰發起的兵變?
城闕之上,站着些人,洛無憂定眼一眼,不正是在前世奪走她一切的洛仙兒又是誰?依舊穿着鳳袍,只是,眼前之人神情有些憔悴和恍然,再無她前世臨死時所見的那般高貴與雍容。#_#67356
“娘娘,不好了,陛下大敗被擒,皓王的軍隊已然入了皇宮,娘娘還是快走吧……”有宮人焦急而來,話未落便被洛仙兒一巴掌打翻在地。
她五官有些扭曲,身形卻是有些搖晃:“怎麼可能,陛下怎麼可能會敗?母后不是說了,南齊那邊兒會出兵的,該死的南宮景皓,爲什麼還會攻入皇城?敗了,怎麼可能會敗了,怎麼可能就會敗了……”
“娘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宮人一臉焦灼,此刻宮中已然大亂,所有人都顧着逃命,誰還有心思去理到底皓王爲何會攻入皇城?
洛仙兒被扶着愴惶下了金鳳台,沒走多遠,卻就被一羣人攔住了去路,她看了一眼,上前緊緊拽住了那人的衣袖:“父親,你來的正好,父親,到底怎麼回事,陛下怎麼會輸的?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南宮景皓的隊伍真的打進皇城了?母親呢,母親在哪裡?”
“你母親她,在該等的地方等着你。”洛秉書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突的一揮手,有兵士上前將刀架在洛仙兒的脖子上押了起來。
那冰冷的刀鋒,讓她臉色大變,整個人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父親,你這是做什麼?快讓人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我是皇后,你們快放開我,你們到底要幹什麼?你們還不放開我?”
“皇后?你不是想見你母親,我現在就帶你走,把她押去金鑾殿。”洛秉書沉臉低吼了一句,當先轉身離開。
洛仙兒以及隨身跟隨的侍婢也都被押了過去。
眼看着這一幕的洛無憂咬了咬脣,跟了上去,看着那個男人有些瘦削的背影,恍然間,心中似處有什麼在炸開,想到黑色雲層中那聲母后,想着容狄說的安兒就是燁兒,有些被埋藏在前世的秘密,是要揭開了麼?
金鑾殿,依舊那般富麗堂皇。
不見絲毫的染血,卻又真的染了血,整個皇城,幾乎到處都是血腥之色,爲的就是這把金龍椅,那象怔着至高皇權的金龍椅。
那殿中,有數人,她都識得,除了洛仙兒,還有一身狼狽髮絲凌亂,卻依站站在那兒的永昭,兩人身邊跟着的心腹也一個不少,玉嬤嬤,華嬤嬤……
那地上還有一人滿身是血,奄奄一息,那張臉,居然是南宮景煜。那個登上高位的帝王,那個負了他的男人,最終還是被從那個位置拉了下來?呵,呵呵,還當真是蒼天有眼。
只是讓她怎麼都沒想到,發動這場宮變的人,居然會是那個混世魔王,十四皇子南宮景皓。那個唯一在奪嫡之中,僥倖存活下來的皇子。早被秦皇送出皇城前往封地華陵郡的皓王爺。
現在看來,南宮景煜自以爲隱藏的深,可實際那個小魔王,卻纔是隱藏最深的一個。那個從不覬覦帝位在世人眼中只會胡作非爲的少年,卻在南宮景煜登位之後多年,才發動兵變奪位,倒也真是能夠隱忍。#6.7356
而她若沒看錯,些將士之中,還有赤血軍。
換言之,容王府也站在他背後。
如今說來,還真不知到底是誰算計了誰?更讓她奇怪的是,以南宮景煜的個性,他登位之後竟然會不剷除容王府?這實在不像他的性格。
洛無憂正思索着,那殿宇之間卻是再出現一羣人,那領頭之人一身浴血鎧甲,彼時的少年,已是個真正的男人,變得剛毅,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凜冽的氣勢,正是那秦皇十四皇子,皓王南宮景皓。
洛秉書領人拜見:“微臣參見王爺。”
“丞相不必多多禮。”
南宮景皓虛扶了一下,語氣很是客氣:“這些年若非丞相忍辱負重,我們也沒辦法將這些人全抓出來,以正朝綱,父皇臨終時有遺命,這是父皇欠洛家的,這幾人都交予丞相大人處置,丞相大人可自便。”
“多謝王爺。”
“洛秉書,你是我父親,是當朝丞相,你居然勾結叛臣,發動兵變奪位,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洛仙兒看着這一幕,當真有些傻眼,她做夢也未想到,他的父親,居然會勾結皓王?
“本相勾結叛臣?不過是西疆餘孽,你們有什麼資格指責本相?本相所爲都奉有先皇遺命,有遺詔爲證。你們還真以爲你們所做的一切沒人知曉?皇上早就知曉的一清二楚,你們害死無憂,害死若蘭安兒不止,還害死燁兒,屠了顧家滿門,今日本相就要替他們報仇。”
洛秉書雙眼泛紅,奪過身旁侍衛的大家,便刺進了永昭的肚腹:“你這個毒婦,若不是你,怎麼會有這一切,你該死,該死。”憤恨的聲音,向來沉眉肅穆的男人,此刻卻像是發狂的野獸。
下手毫不留情,而永昭竟沒能閃開,看那樣子倒像是被下了藥。
“我該死,害死他們的不正是你?若不是當年你不肯拒婚娶我,他們都不會死,洛秉書是你那愚蠢的忠貞愛國害死了他們,忠義兩難全,這也是你應得的報應,你以爲你將他們隱藏的很好,本宮就找不到了麼?”
“哼,本宮只是沒想到顧若蘭那個賤個,竟然肯抱着兒子一起死來成全你,也不願成爲你的軟肋,倒還真是對你情深意重。還有仙兒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你下手除掉的吧?你倒還夫是疼愛那對賤人母女,可惜的是,你親手斬殺了南宮承燁,就算是下到地獄,本宮想,他們也不會原諒你的。”
永昭臉色雪白,五官卻透着幾分扭曲的陰狠:“洛秉書,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好好做你的丞相不好麼?非得想着替他們報仇,妄想查探他們的下落,還幫着南宮蕭來對付本宮?容家退出朝堂上繳兵權想來也是你們早就設計好的,難怪本宮怎麼都找到虎符,現在想想,能夠調遣容家軍的虎符定然在你手,是你交給了南宮景皓。是不是?”
“是又如何?既然早知你們狼子野心,你們以爲皇上會真的讓你們登上這個位置?你們有今天也都是天意註定,你們還莫不是當真以爲她就是天命凰主?告訴你,不過是你們癡心妄想,別說她不是,就算她是,本相就算拼盡一切也會殺了你們。”洛秉書冷聲承認,鷹眼之中殺氣逼人。
“本宮告訴你,就算輸了死了,本宮也不會讓你好過,本宮自知難逃一劫,所以早就派了黑煞死士前往洛府,有洛府滿門陪着本宮也是不錯。呵呵呵……包括你那個老母親,所有人雞犬不留,只怕你忙着幫叛軍根本還不知道吧?”
“洛秉書如今只剩你一個孤家寡人,怎麼樣,當忠臣的滋味兒如何?哈,哈哈哈……我倒是想看看,你不是很愛那個賤人,到時候你又會不會下去陪他們,本宮便在黃泉路上等着看,看你下去,怎麼向他們陪罪。哈哈哈……”
永昭笑得有些瘋顛,說着她雙手突的握住刀柄,用力一推,那刀鋒便穿體而過,只那嘴角卻始終掛着陰冷的笑意,直直的看着洛秉書。
籌謀了一輩子卻不想,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那個人早就知曉她的目的,寧願假死死在宮外,卻又一手毀了她最後能抓住的一切。可她不甘,所以就算痛苦,她也要拉着人陪她一起。
陪着她一起!
“那你註定要失望了。他們不會死的。”洛秉書只冷冷說了一句,伸手一拔便將那大刀拔了了出來,冷眼看着永昭倒地絕了氣息,他轉頭那像是野獸一般發狂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與地上早已只剩一口氣的南宮景煜。
明黃色調的宮殿之中,不時有森冷的銀芒劃過,伴隨着滿地噴濺的鮮血似乎在訴說着男人心中的不甘與怨恨。走到今天,他失去所有的切,唯一僅剩的也只剩下替他在意的人報仇。
洛無憂捏着掌心,雙眸瞪大看着這一幕,看着洛秉書拖刀瘋了一般刺在洛仙兒和南宮景煜的身上,將兩人刺皮血色的刺蝟斷了氣,而後便跌坐在地,整個人恍若失了魂一樣,瘋跑出了殿宇。
她死死的咬着脣,心中情緒複雜莫名,對這個男人,她的親生父親,她說不出是怨是恨,還是釋然,可原來,娘和安兒當年並沒有死。當初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安排人救下娘和安兒將他們藏了起來。
可娘和安兒最終也沒能逃過。
永昭不止殺了娘和安兒,逼着他處斬了燁兒,還殺了顧府洛府滿門。原來秦皇根本沒死,不過是藉機假死的而已,可是這到底是爲什麼?有容王府在,秦皇想要改立太子也不是沒可能。
爲什麼卻要南宮景煜登位?
容王府世代忠義,只效忠於皇帝,爲何南宮景煜登位後卻又站在了皓王背後?想來應秦皇一手操控,想要借南宮景皓牽制南宮景煜。容狄‘死’後容王府是這其中又有沒有那個男人在其中的功勞?
容狄想扶南宮景璃上位,柳家死後卻是心灰意冷,那麼是不是代表着在前世他也和南宮景皓有所關聯?否則,就算他手上有洛秉書給的容家軍虎符,可赤血軍怎麼會聽從南宮景皓的命令?
兵變之後沒有看到那位太后,宋德妃,是不是就在那次永昭陷害燁兒的事件中,永昭洛仙兒已然藉機除掉了她?
應該是的,一山豈容二虎?
這兩個女人是不可能容得彼此存在的,現在想想似乎也不奇怪,就如慈安所算計的那般,南宮景煜的確有能力,可是他自身沒龐大的母族勢力支撐,還有宋德妃與永昭一心想要拿捏他。
就算登上皇位也有諸多制掣,被幾個女人給鉗制拖了後腿,就算他有再大的能力也會被限制極多,尤其這幾個女人還沒一個好對付的。且還有一個南宮景皓與容王府在成爲他的死對頭。
到頭來他的輸似乎也是必然之勢。
只可笑,他自以爲得到了一切,卻原來到最後也不過是場鏡花水月罷了。她眼中閃過一抹譏誚,看着幾人的屍體,輕飄出了金鑾殿,看着那華麗的殿宇想到自己看到的一切。聽着鐘鼓與宣讀聖旨的聲音。
景元十一年,秋,就在她與燁兒死後不到一個月。
皓王南宮景皓於華陵郡出兵,一路勢如破竹攻破皇城,奉先皇遺詔登位,與此同時,南宮景煜與永昭等人勾結南齊謀害先皇諸等罪行被公告於世。
自此,南宮景皓繼帝位,改年號,建興。
……
還是那片外世外仙境,洛無憂靜靜的行在那林間,看着那碧波浩渺中的幽寂的湖泊,還有那隱在霧色裡的閣樓,依如那秀的清幽寧靜。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再次出現在這裡。
可她知道她的出現定然有理由。
那一日入夢,她與燁兒身死之時,不管是何原因,明月樓最終插手。南宮景皓的兵變,與他似乎也都有着絲絲縷縷隱藏的聯繫。
容狄,前世那個他們從無交集的男人,這一世她死了,她手中的半卷浮生殘卷也早就被她無意之中給燒燬。沒有了那半卷浮生殘卷,沒有了她,他的命運似乎已然註定……
百花皆已謝,透着一股蕭瑟荼糜。
她便自那般遠遠的看着,那道身影靜坐在那落花之間,修長的拾指拔動着古樸的琴絃,有琴音溢出,淡然而靜雅,如水波逐流般無慾無求。
眼眸微閃,她眸光落在男子身後不遠處,那一襲寬大的黑色袍擺,那令人熟悉的裝束,那一雙幽幽落在男子身上的眼眸,似感應到她的視線,那人擡頭看了她一眼,看不清面貌。
卻能看到那雙眼中的欣慰和笑意,然則,下一瞬,滿天星光驟起,那人便在她眼中化作了漫天的星碎點點的消失在塵埃之中。
洛無憂蹙眉,不待細想,那琴音驟停,盤膝坐在地上的男子突的側過了頭看了過來,狹長的眼依舊寧靜無波,她卻看清那眼中的含義,靜靜的邁步走了過去,站在男子身前三步遠。
“不是想看看本郡到底是何面容?你是本郡所見最後一人,今日便遂你所願。”男人薄脣輕掀,壓着琴絃的雙手向上,點點揭開了覆在臉上的面具。那面具之下,依舊那是那熟悉的臉。
沒有歲月的棱刻的痕跡,仍舊俊美的讓人心驚。
那張熟的五官,那是她最愛的人,可惜卻也不是,沒有那些共同經歷過的記憶,他們之間只不過是陌生人。
他,只是他的前世,終究不是他。
她眼看着他的身體軟軟的傾倒,有些痙攣和抽蓄,明知不是他,心還是有些抽疼,本能的上前扶住了他,觸摸到他的身體,她有些訝異,明明她並無實體無法接觸任何人,任何東西,卻偏偏可以碰到他?
“總覺得你很熟悉,或許是前世宿緣,雖不知你到底是誰,不過,能在最後死前,有一個人陪着,也是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無憂,你可以叫我無憂……”
“無憂,無憂,不染紅塵事事休,是個好名字,卻生就命運多舛,你可知本郡亦有一字,明月,或許我們真的前世有緣,可惜……”可惜他卻早死,未能早些遇到她。否則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不過,應該也沒有差別,他註定是要死的。
“就不知人是否真有來世,若有,但願有人能許你一世無憂……”狹長的眸光氤氳着些許柔和的光,他這一生,平靜的出生,平靜的接受必死的命運,從無人能在掀起他半分波瀾。
卻不想臨到死,卻會被一個死去的人牽動一絲心緒。有些可笑,卻又讓人有些莫名的眷戀。至少,不用一個人孤獨的死去。
有隻鬼陪着,也好……
“會的,會有人許我一世無憂,那個人早就已經出現……”洛無憂空靈的聲音響起,垂頭再看,懷中男子雙目已瞌,溫暖的身體也那扭曲之中化作一縷黑白交纏的輕煙,便在自己懷中點點消散。
沒有血凰,沒有浮生殘卷,曦氏一族最後一線希望消失,或許這世上便再也沒有所謂的千年古老的異族。他們,終究還是要走向滅亡。
可後世呢……^_^67356
卷二生死亂,步步爲營 番外前世篇(四)
若說這世上最讓他在意的是什麼?
他想,那便是她的眼淚。
那麼的晶瑩透亮,宛如一顆顆的星辰砸在他心尖,炙熱滾燙着他的心。讓他心疼到無以復加。他知道他血液裡有什麼在甦醒,或許那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着的希望。
只是,他卻沒辦法開口告訴她。
聽着她在他耳邊的低泣呢喃之聲,一聲聲說着洛無憂不能沒有容狄。他的眸子裡一片酸澀,一步步走過來他用盡了所有的手段,終於如他所願,他的無憂心裡最在意的人,變成了他。
甚至,連聽到燁兒就是安兒,也沒有半分的退縮。#_#67356
她再離不開他。
那是他這一生唯一想要的。
他看着那雙眼簾在他眼前閉合,看着她的身體倒在自己懷中,即將在自己眼前化作星光消散,那一刻,愴惶和害怕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他就快成功了。
可這個傻傻的女人,她怎麼可以讓自己在他眼前消失?
他拿走了血凰,卻是忘記那已鐫刻在她身體的血凰圖騰,他怎麼就會忘記了血凰早就認她爲主?
他該死!
他又怎麼能眼看着她消失?
又或許這就是命運?
他們註定要錯過?就像前世一樣的錯過?哪怕經歷了這麼許多,哪怕他們從不放棄,哪怕他們用盡一切去努力。可到最後也改變不了,註定要有一方會消亡的命運?
若果真如此,便讓他們一起消散吧。
洛無憂不可以沒有容狄,可她卻不知,容狄早就不能沒有洛無憂。
漆黑的雲層裡,他緊擁着她的身體,他不知道如何留住她,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掙脫那束縛,本能的將體內所有的精血逼出。
他的血液在甦醒,那是曦氏一族傳承的神之血脈。
早已消失千年的神之血脈。
他深深吻住她的脣,將那精血渡入她的體內,他就那般緊緊的擁着她,看着她,任身畔狂風驟雨襲來,任天地色變,山石崩塌也不想移開他的眼。#6.7356
他抱着她一起站了起來,走出了那漆黑的雲層。
那一刻血凰玉鐲終究碎裂,血凰消失的瞬間,天地間黑氣散盡,那傍晚的霞光燒得天邊通紅如火,高高的祭臺上男人衣衫碎裂渾身裹血,然,那一道巍峨的身體如擎天一般的堅定,那如詩如畫的容顏之上,他的眸光卻始終落在自己的懷中。
看着那張小臉,綻着最溫柔而亮眼的笑。
“無憂,等我,如果註定要消彌,我陪着你一起。”他緊緊的抱着她,哪怕從那高高的祭臺之上倒栽而下。
也不曾鬆手半分。
他便那般看着她,一點點瞌上了眼簾,耳畔風聲嗚咽間,似乎有嘈雜的驚呼聲傳來,他卻恍若未聞,腦中回想的卻是他們相遇的點點滴滴。
“容狄,你也要記得,我心無憂,只因君爲明月。”
明月長存照無憂。
可無憂,你知否,是你,讓那明月不再孤冷悽清,也是你,讓我兒時的願望終於實現,也讓他眼中的那輪明月終於不再孤獨?
所以,如果註定要死,那便讓我們一起,哪怕天上地下,哪怕消彌成塵,我也會陪着你,生生世世陪着你。
永遠永遠……
……
天地間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再一次的睜眼,他看着眼前陌生卻又熟悉的地方,聽着那些嘈雜聲音,眼中晃過的,是那些記憶最深處早已消失的臉龐。
有瞬間的怔愣。
這裡竟然是醫谷?他,居然回到了醫谷麼?
沒有人能看到他,他修長的手撫過那欄杆,卻是直直被穿透,原來,他已然死了?或許是又回到了前世?那麼他的無憂是不是也回到了這裡?
他舉步行走在醫谷,看着那一排排的建築,走到最北角里面,最幽靜的一個小院,在那小院後不遠就是後山的寒潭。這個小院和那個寒潭,便是他在醫谷最常去的地方。
那十年,這裡便是他的整個天地。
他看着那書房之中,那個小小的身影坐着書案前,手裡捧着書卷,覆着面具的臉龐之上,雙眸眸光落在那書卷之上不曾移開。許久,直到看的累了,他揉了揉眼睛,放下書策,卻是看着外面的景緻發呆。
他的眼光穿透他,看向外面,不過五六歲的孩童,那眸光卻是沉靜如死水。彷彿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可以讓那雙眼掀起半分的波瀾。
這是,前世的他。
也是曾經的他,曾經他也和他一樣。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
可於他來說,他的命運從出生起就已註定,他的出生,伴隨着他的死,一起到來。從記事起,他便知道自己與別人的不同,還記得第一次清楚在密室之中透着齊衍腰間懸掛的匕峰上看到自己毒發時的樣子。
他自己都做了三天三夜的噩夢,他愣愣的忍着痛楚,看着齊衍慌張的逃出了密室,他看着他臉上眼中的驚恐之色,他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副畫面。
那時的他不明就理,只以爲自己是個怪物。
是啊,那樣的他,不像個人。
當真是個怪物吧?
後來師父了緣告訴他,他是中了毒,名曰:生死亂。父王和母妃送他來醫谷就是希望醫谷中人能夠治好他。並不是他所以爲的,父王和母妃因爲厭棄他,所以無情的拋棄了他,他們都在努力的尋找辦法想要治好他。
那一年,他三歲。
曾經或許也是抱着希望的,只是那每月一次的折磨,年復一年的歲月流逝,讓那些希望都隨着春去秋來的交替所磨滅不剩。他開始學着去接受,不去在意,他每日除了修煉,最愛做的事,便是去醫谷後山的寒潭裡抓魚。
然後自己烤來自己吃。
醫谷里人很多,不過,並沒有人想要和他接觸,他想或許是因爲他臉上戴着那張面具的緣故。他不知道爲什麼父王母妃要他覆上那張面具,還百般的叮囑要他絕不能夠摘下來。
可自出生就戴着,似乎也都習慣了。
就如同,一直沒有人肯接近,也就習慣了孤獨。
他平日裡會做的事,除了修煉便是看書,各種各樣的書,兵法謀略,史記醫書還有各種札記趣聞,他都看,閒暇累了之時,除了這樣發呆,便會一個人在夜裡坐在房頂上看天空的那輪明月。
每每看到那像圓盤一般的月亮,看到那月光撒下給夜裡的大地帶來月光。他都會有些迷茫,母妃爲他取字:明月。
他時常在想,明月可以照亮黑夜,給人帶來光亮,可是爲何,那樣皎潔的月光,在他眼裡卻總是透着一股極致的冰冷,那月也格外的悽清寂聊,他甚至天真的想過,爲何那天上只有一輪明月?
若是再有一個,是不是他們就可以相伴。
不會再孤獨升起,又狐獨的落下。
那輪明月他看了十年,十歲那年的生辰,他看了整整一夜的月亮,第二日向醫谷谷主提出要下山。他想了很久,如果他的生命註定要結束,那他也不要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毫無意義的醫治上。
生死亂,天下第一奇毒,中者無解。
他不再是那個三歲的孩童,他早就明白他的命運,上天剝奪了他的健康卻又賜給他一顆異常清醒聰慧的頭腦,是補償,又或是折磨誰又說的清?只是當希望註定要破滅之時,除了平靜的接受,似乎並沒有其它的辦法。
而他想趁着有限的生命,去做他想做的事,肆意的活一回。
於是,他回到了容王府,醫谷谷主派來照顧他的人,便是齊衍,那個曾無意闖入密室看到他扭頭便走的孩童。他沒再那般害怕的看到他就逃,卻也不會和他有過多的接近。他倒是無所謂,其實有那些藥在,有沒有人跟着都一樣,他曾想將他遣回,不知爲何,他卻留了下來。
那時候他想,或許,是因爲師命難爲?
醫谷外的世界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卻又是新奇的,他就像是個世外的人靜靜的看着這一切,卻又不由自主的吸收着一切,他與衆皇子一起上書房。隨同太傅學習,也隨着父王去軍營。
也是那個時候,南宮景璃與南宮景明出現在他生活裡。只可惜那時的他早已不再是那個醫谷裡什麼都不知不懂的孩童。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容王府的唯一子嗣,容王世子,註定要襲王爵。
他們與他接近,也註定是抱了目的,不過或許一個人孤單太久有人靠近總還是好的吧?不知不覺與他們的糾纏裡,他或許也有了一絲不同。
十一歲他組建了明月樓,化身明月公子。他的身後有了柳家,有了一批跟隨他的人,直到後來,他被世人神話,被賦予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
只是那於他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除了齊風齊衍二人,沒人見過他毒發時的樣子。或許當他們知道之後,他們也只會覺得他是個怪物。他想,這世上應該沒有人能接受那樣一個怪物。
再後來他救了皇帝,不久後邊關戰亂,南齊來犯,因父王早就卸甲,朝中無人能敵,眼看皇帝爲此憂心,他自動請纓上了戰場。
五年怔戰,那是另一種體會。
在戰場之上他是人人口中的殺神,殺了太多人,那份睥睨殺伐之氣入骨。他也見慣了生死,對生死亦更加的淡然。
只是卻不想,一切都在那個時候改變。短短的時間內,所有隱藏的秘密全都被揭開,那個對他像是長輩一樣親切又疼愛的皇帝,卻原來纔是他的父親,而他害死了她的母親。
不待他接受這個事實,七大長老也找上了他。一個又一個的秘密,原本所以爲的一切都被打亂,一直以爲堅信的事實,都被蒙上了陰影,他不知道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他已接受了一切,接受了命運,他現在過得很好,可偏偏那只是他的自以爲是。原來,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
呵,真可笑!
原來他的人生就是一場騙局,是利用,那個人想利用他來替他開疆擴土,保他皇位安寧,不止他,連他的母親也想利用他。那個所謂的曦氏少主,那個註定要揹負的使命?那又與他何干?
他聽了他們的話,什麼也沒說,甚至連那枚傳承玉簡看也未看,便被他扔進了那角落。
胡狹關一役,他本可躲過那隻長箭,卻生生受下,並藉此遁出了朝堂,有些事經見過了便不再覺得那麼新奇。反而,他開始懷念起那份孤獨和平靜。
於是,他回到默園裡,靜靜的看春夏秋冬,年復一年輪迴交替。
也等待着死亡的降臨!^_^67356
卷二生死亂,步步爲營 番外前世篇(五)
走在容王府的默園之中,看着院落裡開得正盛的桃花,只那張輪椅之上卻已然是空空。整個王府之中只剩一片陰鬱的哀悽,滿園的白色挽花似乎透着一種格外的蒼白之色。
默園的前廳之中,置着靈位,屋子裡有許多的人,父王,母妃,師父了緣,還有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人,而那正中黝黑的棺木之中還靜靜的躺着一個人。
他舉步上前,看着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容顏,也看着那棺蓋被釘死後,擡出容王府,就被葬在後來他帶着無憂去的那片竹屋旁,他也看着那棺木在深夜被開啓,那原本躺着毫無生息的人,再次恢復了呼吸。
從那棺木中直直的坐了起來。
“主子,您沒事吧?”
寒濯放下手中工具,伸手想攙扶,棺木裡的男人卻是自己站了起來,一躍而起飛出了那深坑,他長身而立,站在那山澗邊,遙望着秦都容王府的方向。#_#67356
許久,開口:“沒事,我讓你們辦的事可都辦妥?”
“回主子,已然辦妥,那虎符屬下已然送進宮中,親手交予皇上,不過赤血令卻是被皇上退回,皇上說那是先祖皇帝遺命,屬於容家的軍隊,既然主子不要那便退回給王爺。主子您看……”
“他既不要,那便收着吧,那的確是容家應得的。”男子忽地轉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身後,半晌,方淡淡的回。是錯覺麼?爲何總覺得有道視線在看着他?他看去,卻是什麼也沒有?
“主子,您真的決定要離開了麼?主子,或許會有別的方法,你不能這樣放棄希望,王爺和王妃……”寒濯話語微頓,眼神中透着些黯然之色。
“就算母妃會傷心,可有父王陪着,他們會撐過來的。至於我,那於我沒什麼不同。”無所謂放不放棄,這世間本無他想得到的,所以生與死對他也沒什麼不同,看父王多年奔波徒勞,那又何必?
男子容顏隱在夜色中,那雙眼依舊一片空寂,轉身身形便劃作一抹墨色流光疾射向那夜空之中,眨眼消失無痕。
寒濯等人看了許久,將棺木復原,也紛紛離開。
空寂的夜色中,卻又步出兩道身影,同樣的一襲黑袍,包裹着身體,只露出那兩雙幽幽的眼,皆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
“爲什麼不告訴他?只要找到凰主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們自己都沒有找到那線希望,告訴他也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你,不會了解那種感覺,沒有試過的人,永遠都不會了解,他揹負的已然夠多,既然那是他想要的,便隨他去吧……”
清軟的女子聲音幽幽的在夜空之中響起,又悠悠的落下。他們都毫無辦法,那一份渺茫的希望,連她都不知何時纔會到來,可現在的他那般平靜。如此,又何必去攪亂他的心?
“那我們便只能一直等下去?卻不知他到底能否堅持到那天?得不到血凰玉鐲的認可就不算是天命凰主,我們已然試過多次,會否天機顯示有誤,真正的凰主另有她人?”另一道聲音含着些許感嘆。
“是她,我不會看錯的。或許只是時機還未到,你也知道我能窺得天機,卻無法改變天機,若稍有改動,那後事也會隨之而改變,那沒有任何的意義。我們現在除了等,只能等。”
“或許你是對的。”除了等,他們別無它法。
“天命凰主,或者,真的得等到她登上後位?不管是不是我們沒有其它的辦法,洛無憂,她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唯一的希望,可那真的是希望麼?爲什麼明明你是凰主,卻得不到血凰玉鐲的承認?
這到底是爲什麼?#6.7356
那幽幽的聲音,伴隨着疑惑的眸光,漸漸消失在夜空之中,看兩人走遠,竹林後的容狄輕輕的飄身了出來。就那般看着兩人的背影,腦子裡不停的迴盪着那兩人的話。
這一路走來他看了許多,就好像又走過了一個人生,那個一樣,卻又不一樣的人生。是他,也不是他的人生,就像是莊周夢蝶,卻不知到底是莊周夢蝶又或是蝶夢莊周?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那枚曦氏的傳承玉簡?前世那枚玉簡併未到他手中。同樣的,前世也沒有那年師父的突然出現,告訴他那所謂可以左右他天命之人已然出現。他只知他是淵起天朝的曦氏少主,身具紫微極星命數,乃天命帝星。
有份必要揹負的使命。
天命帝星能揹負的是什麼?除了那一統天下大概不會再有其它。只是,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人刻意的引導下,而偏離了原先的軌跡。
紫微極星現,天命帝君隕,天命凰主歸,乾坤可逆轉。
如今想來那所有的一切關鍵,其實都應在尤氏所說那最後一字,他是紫微極星命格不假,也註定了要隕落,而想要更改這命數,便要找到天命凰主。可顯然的這世的尤氏他們,並沒有找到那天命凰主。
至少在他假死之前,並沒有找到。
天命凰主歸?
歸?
只此一字卻蘊含着太深的奧義。
不是現,不是降,而是歸!
原來那十字緘言所指早就有了明示,天命凰主亦必定要隕落。就如同無憂的重生歸來,那纔是歸。或許,這就是他們一直找不到天命凰主的原因?
想成凰,必涅盤?
就像是鳳凰五百年一次的涅盤,必歷經烈火的洗禮,方纔能得到再一次的永生?這就是那所謂的天命緘言?只有歷盡人間百般苦痛,方纔能實現最終的兌變?是這樣麼?真的是這樣麼?
這會不會就是那最終的秘密?
這也纔是天命凰主,所必須要揹負的使命?就是爲了涅盤重生,以解曦氏一族的困厄?
每每想到那一日入夢之時所看到的場景,那一幕幕都讓他心如刀割,若真的如此才能涅盤重生,那他寧願她不是什麼凰主,寧願她就像個普通的小女人,可以平平靜靜的過一生。
可偏偏在這前世,他們卻生生的因着他們的隱瞞和誤導而彼此錯過。前世的他竟不知這世上還有一個少女名叫洛無憂,爲了他生受了那麼多的苦,她所承受的一切都因爲那千年前的預言,那虛無的天命。
明明,他們的命運緊緊相連,卻是一生都不知彼此的存在?
多麼的可笑而荒謬?
上天又是何其的殘忍?竟然讓那樣一個柔弱而善良的少女生生承受了那麼多?第二世裡他們明明相遇,明明相知相許想要相守,它卻還是殘忍的想要他們分開?
原來,這就是所有的一切秘密?
如今回想起來,前世和今生,所有的不同,似乎都源於無憂重生,他的人生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若沒有她,他或許也會向前世一樣,順着原先安排的計劃假死之後隱世。
最後,或許也如他想像中就那般平靜的死去。
偏偏的後世裡,那一年七大長老出現之時,他的手中多了一枚曦氏的傳承玉簡,這一世,七大長老出現之時,他的前世,卻是沒有拿到那枚玉簡。
後世之中,他與無憂畫舫初見前一個月,師父突然出現在默園,告訴他那個可以左右他命數的人出現了。
他的前世裡,師父卻並沒有出現。
那時他只靜靜的聽着師父的話,甚至沒有多問,當一個人被欺騙太多次,被利用太多次,大概都會心如死水。也都會對可以影響到自己的人,保持着一份本能厭惡。他習慣了平靜和孤獨,不想再有任何的改變。
或許,那時候他唯一想做的,大約也就是如何安排好容王府的退路?
只是,他未曾想到,他們會那麼快的見面,整整五年未出,那一夜不知爲何便出了默園,赴了柳隨風的約,也是在那個夜色下,他看到了那張在夜色裡張狂的小臉,與那雙沉靜泛着光的眼。
那雙漂亮的眸子裡,那銳利而自信的光芒,讓他有些訝異。
卻也並未過多關注。
許是沉寂了太久,這世上當真鮮少有人能激起他心中半分的波瀾。他也不過將之當作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如鏡花水月一般,稍縱既逝,不會留下半點痕跡。只是他未想到他們那麼快就會再見面,依舊是在那夜,就在那前後相隔幾乎不到半個時辰。
而她一個女子,居然會孤身走進了明月樓,那個在世人眼中有如地獄一般的地方。說不清爲何會將明月樓弄成那個樣子,或許只是無聊,想看別人害怕時的樣子和表情,然後,便有了明月鬼樓,也有了明月樓的賭命之局?
也或話,其實在他潛意識裡早就認定,他本身就與人不同。
他就是個異類,毒發時宛如惡鬼。
惡鬼本就該住在地獄不是麼?
不管他身後已有了多少人,不管他在他們心中是主子也好,神也好,或是什麼都好,或是再強大都好。可潛意識裡,大約他都是孤獨的,一個人在地獄和人間掙扎遊蕩。
那種,世間天地萬物,唯己是異類的感覺?
沒有人能體會。
可他就那樣走進了他的世界,那個小小的少年,不,應該是少女,那麼的堅定而倔強,他素來不喜與人有近距離的接觸,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人人都對他保持着敬畏。大約也只有她在見到他時,是唯一不同的。
那雙眼,依舊的沉靜。
短暫時的審視之後,是彷彿死水一般的沉寂,沒有半分的波瀾,沒有敬畏沒有害怕,甚至,沒有任何的其它,那種平靜的眸光第一眼映入他的眼簾,便讓他心中一怔,那是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陡然間,竟讓他升起一種找到同類的感覺。
很可笑,可那時候他的確是那樣覺得。至少,那雙眼不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異類,只是他素來不喜歡有人能挑動他的心緒。於是,故意的逗弄他,想要爲難於他,也或許,是沉寂了太久,突然想給自己找點樂子吧。
想看看若是把她的自信與狂妄攆碎,那雙眼會不會有別的情緒?
他故意放殺氣震得她吐血,她扭頭就走,他覺得被挑釁了,或許,也是因爲已然習慣了那種高高在上,無人敢忤逆。頭一次被人挑釁,甚至還被人吐了一身他是有些憤怒的。
他揮了她一掌。
他眼睜睜看着她栽倒在地吐血,那眸光悽迷後,卻又迸發出更加濃烈到讓人心驚的光芒,那是恨意和不屈,無法磨滅的濃郁。他不知道那時他心中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好似有了不一樣的波瀾。
第一次有人與他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他不會反感。第一次下手奪命,卻居然會不忍,那不像是殺伐果絕的他,戰場殺神居然也會心軟?
她離開,他眼睜睜看着他走出九轉星雲陣,他不喜歡被人左右心緒,所以,當他知道她就是那個可以左右他命數的人,他以爲他會堅定的殺了她。可他卻是猶豫了。
再次見到她,是在她的閨閣,她身上依舊散發着那濃烈的哀傷,就那麼直直的撞在他眼中,原本的殺意,再次的猶豫了。她像是個謎,讓他想要去揭開那個謎底,她卻看穿了他的殺意,以至於,無比的抗拒他的接近。
於是,他便比她更加的強勢進入她的生活。
他強行將血凰套在她的手上。
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厭惡着,卻又想要靠近,想要殺了她,卻又終下不了狠手,反而想要將她神秘的面紗揭開,想要去探索她的一切。那是他一生都不曾有過的奇異感覺。
糾結,卻又無法剋制。
那也是一生中唯一能挑動他的情緒的人,所以,他想將她禁錮。或許,是因爲,只有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覺得,他好像真正的活了起來,原來心臟還在跳動,有着不一樣的情緒。
也才讓他覺得他不再像個怪物,而像個真正的人。他想,如果真的註定了要死,那麼便帶着她一起。那樣,或許,他就不會再孤獨了。有個能牽動他情緒的人陪着也是好的吧?
可在那一次次的探索之中,他卻不知不覺的淪陷了,看着她步步爲營,艱難的支撐,他開始不忍。看着她毫不猶豫的對自己揮刀,他的心竟會爲她心疼。看着她不顧一切算計着想要逃離他,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開始想要的更多。
他不想再死了,他想好好的保護她。於是,在她扶靈之時,他第一次開始主動的想要去尋那一線生機,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的東西。
就是她,洛無憂!
他想要得到她所有的一切,她的笑,她的心,她所有的一切。他把她當成獵物,也把這當成了一場戰爭,爲了得到她的心,他可以不擇手段,他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
爲此也可付諸一切。
只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遠遠超出他所有的預料,那一日在齊洲的刑臺之上,他看着她被傷的體無完膚,聽着她說他不該來。那一刻,他的心無法抑制的疼。
而他自然不會放過那個機會,接近她,也照顧她,一點點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他親手編織了那張溫柔的網,想要將她圈禁在那張網中,緊緊的束縛讓她無法再逃離,他能感覺到他的軟化,可那遠遠不夠。
只是,那時的他卻未曾想到過,那張由他親手編織的網,最終緊緊網住的,不止是她,還有一個,親手織網的他。
就那麼無可抵制的深陷下去,再也無法逃離。
那個冰冷的囚室,是他的地獄,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走進那個地獄,看到那樣狼狽不堪,如同惡鬼般的他。她的出現,讓他的心無法遏制的顫抖着,惶恐着,害怕着。
那樣的他就是個怪物,沒有人會不怕,他以爲她也會在她的臉上看到同樣的表情,害怕而嫌棄,厭惡着想要逃離。
可沒有,她沒有。
那雙沉靜無波的眼眸之中,有的只是心疼,那個拿着匕首毫不留情扎進自己肉裡也不哼聲,被骨釘被傷得穿體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的她。
竟然抱着他,哭了。
她告訴他,她不要離開,她會治好他,她會陪着他,她第一次,承認了他對她的承諾,那些他一次次不停在他她耳邊說過,她卻從不在意的承諾。
心在那一刻被填滿,他不再覺得孤獨,反而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求生的慾望從未有那麼的強烈。他不想再死,他想活着陪在她身邊,守着她。於是他決定接受七大長老所說,成爲曦氏的少主。
那個古老的異族,或許會給他帶來幫助。
可她卻消失了,卸下紅妝不遠千里赴北越,受盡折磨痛苦,九死一生,只爲替他拿到可那兩味可以解毒的藥,爲了讓九天明月心化形,她竟然在自己的手腕之上,劃下七七四十九刀,放了七七四十九碗血。
那被毀容的傷,那一道又一道的疤痕,就那樣烙在他的心上,永世也無法磨滅。她一心想要解開他的毒,可她卻不知,一切遠非她想的那般簡單,那個殘忍的事實,從那個人的出現,從北越回到都城,從打開那傳承玉簡,便一直堆積在他心裡。
明知不該,可他卻還是想要娶她,留住她,或許他是自私的冷血的。可是,那樣的她啊,讓他如何能放手?
又如何放得開?
他不顧一切的娶了她,藉機從她手裡拿到那半卷浮生殘卷,他任由她替他解了毒,讓她寬心,可他卻百般算計,想要拿到曦和令。
哪怕那個殘忍的事實終究會發生,他也不打算放開,他不相信什麼天命註定不可違,他不相信除了她之外,就再沒有別的方法。他用盡一切方法,想要找到出路,他與她的出路。
他找到了,可天命可違,卻也敵不過人的算計。
更敵不過,她的絕決。
那個傻傻的女人就那樣走進了陣法裡,她終究喚醒了血凰,他不知道他所做的有沒有用,他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更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平安?可若當真他們要錯過,那他也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那熟悉的拉扯感再次傳來,讓他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即使已無法再思考,可那堅定的信念,卻始終不曾有半分磨滅。
那是任時空與歲月也無法阻隔的信念。哪怕她已化作塵埃顆粒消失在這三千紅塵之中,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容狄,你也要記着,我心無憂,只因君爲明月。”耳畔不停迴盪着少女清軟的話語,聲聲而不息。
吾之心既若明月,明月長存照無憂。那是他曾對她許下的諾言,他是她的明月,他又怎麼可以不守在她的身邊?
他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