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翩翩正坐在椅子上吃酸棗糕, 酸酸甜甜的口感恰到好處, 還軟糯異常, 她滿足得不由眯起眼睛來。
“主子，方纔有位秀女在皇上回宮的必經之路上, 玩兒捉迷藏, 還抓着張大總管的手臂不放。如今已經傳遍全後宮，都說這位秀女要一飛沖天呢。”
柳蔭急匆匆地跑進來，她成天喜歡瞎跑, 總愛跟人胡扯, 因此消息靈通。
秦翩翩聽到這消息之後, 吃東西的動作微微一頓, 不由得挑了挑眉頭, 一句話都沒說, 又拿起一塊酸棗糕開始吃。
“主子，奴婢說的話您聽到沒？這屆的秀女也太不要臉了吧，這才什麼時候，還沒複選呢, 就出了這麼一個張狂的主兒。而且皇上的龍輦還是從賞桃閣離開的，這位蔡秀女分明就沒把您放在眼裡。”
柳蔭滿臉都是焦急和不忿的神色，這些新進宮的秀女, 都是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還真以爲這宮裡的妃嬪們都是一羣年老色衰的女人嗎？
竟然破壞了規矩，當衆勾引皇上，簡直是十足的不要臉。
秦翩翩見她氣得都快要炸掉的狀態, 不由得輕笑起來。
“你急什麼，皇上不是沒有招幸她嗎？那就證明她功夫不到家，還有她竟然姓菜，勾引人的手段的確挺菜的。抓住張大總管的胳膊算什麼本事兒，她有種去抓皇上的龍根啊。”
她輕聲安撫道，說到最後，滿臉都是對蔡欣的不屑與瞧不上，真是上不得檯面的小姑娘。
殿內所有宮人都是一臉發懵，主子你說啥？快快快，地上你掉的臉都把整個內殿鋪滿了，麻煩你彎腰撿一撿好不好？
秦翩翩很快就發現了殿內尷尬的氣氛，衆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她輕咳了一聲，低聲致歉：“我忘了大家都是黃花大閨女了，就我一人睡過男人。下次我再直白點，免得你們聽不懂。”
“哐當”一聲，衆人似乎又聽到了內殿地上落下一張臉。
他們桃婕妤就是如此彪悍，皇上還就好這一口。
*
後宮的春風殿就是四位貴妃的議事廳，如今一位都沒走，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愁眉苦臉。
今兒的事情都積壓在一起，但是卻沒人想要去理會，後宮有尚宮局，諸位尚宮都能很好地調度後宮一切，她們只不過是當個監管。
雖說有點權力，但是如今與桃婕妤懷孕，蔡秀女勾搭皇上這兩件事兒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們雖然暫時履行着皇后的義務，可是卻沒有皇后的權力，鳳印在高太后那裡收着，她們終究吃苦不討好，替別人做嫁衣。
“你是說皇上半路遇上蔡秀女，連一個眼神都沒多看？”嫺貴妃開口詢問前來彙報的宮人。
“是，不過張大總管留下來與蔡小主說了幾句話，蔡小主回儲秀宮之後，情緒一直很高漲，看樣子是遇上了什麼好事兒。”宮人低聲回答。
殿內一片寂靜，明貴妃先皺緊了眉頭髮火：“這姓蔡的也真是可笑，她還只是個秀女，就敢如此膽大妄爲。儲秀宮的姑姑們是幹什麼吃的？不想活了就說，不過是幾條人命的事兒，本宮還是能成全她們的。今年盡出小賤-人，也不知道是誰提的選秀，都是一羣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前有秦翩翩，後有這位蔡秀女，可把明貴妃給氣死了。
也就皇上這兩年脾氣好了，以前在王府的時候，有誰敢如此在半道上截胡，非得捱打不可。
如今桃婕妤那小賤-人，在後宮裡起了壞的帶頭作用，將整個後宮的氣氛都變得極其糟糕。
明貴妃這都把前朝官員罵進去了，殿內的氣氛更是一滯。
四位貴妃家中父兄在朝爲官的，說不定都有參與其中，畢竟桃婕妤風頭太盛，宮裡的舊人們已經都敵不過她了，只有大開選秀，廣納後宮，讓那些新人們涌進來，至少能分散皇上的注意力。
不過很顯然，新入宮的秀女們性格各異，想往上爬的人，也都不是好惹的。
“明貴妃，慎言，祖父也曾主張選秀。”月貴妃眉頭一皺，她本來不想說話的，不過明貴妃這話把自家人都罵進去了，少不得要提醒幾句。
明貴妃想起祖父那張臉，立刻嚇得縮了縮脖子，她最怕祖父了。
“這位蔡秀女如果處置？”舒貴妃輕聲問了一句。
“按照宮規，既然瞎跑還衝撞了聖駕，那便打十大板丟出宮去。後宮不需要這麼不安分守己的女人。”明貴妃眼睛輕輕眯起，臉上帶着幾分憤恨的表情。
剛得知皇上允許桃婕妤懷有龍種，這對於她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噩耗，如果再來不安分的，那不是又招了一個小妖精進來嗎？
“妹妹莫急躁，依我看這位蔡秀女剛入宮，規矩方面恐怕有疏漏，不如等等看她表現。若是日後再犯，咱再懲處如何？暫時先擱置了。”嫺貴妃輕笑了一聲，低聲安撫她。
明貴妃眉頭一皺：“憑什麼？難不成她是姐姐的人？”
後宮里拉幫結派的多了，這屆的秀女入宮，肯定也要投靠高位分的妃嬪，否則以她們那樣的身份，很難在宮裡出頭。
當然高位分的妃嬪有些色衰愛弛的，也要靠她們這些年輕小姑娘固寵，一切都是互助互利的，當然這些拉幫結派本來就很不牢靠，隨時破裂背叛那種。
嫺貴妃臉上的神色有些尷尬，跟蠢貨說話就是費勁兒。
“皇上還沒複選呢，這時候誰都不會拉攏人的。妹妹放心啊，我不比你速度快。我只是覺得宮裡還挺缺小妖精的，若是再來一個也得了皇上的青眼，其他姐妹不就可以坐山觀虎鬥了嗎？不着急。”嫺貴妃依然還是笑意吟吟的，絲毫沒有生氣的架勢。
“我贊同。”月貴妃緊跟着說了一句。
“我也贊同。”舒貴妃也點頭了。
明貴妃惡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最後不情不願地同意了。
這三人打得什麼主意，她都知道，不過心裡卻不大讚同的。
“只希望是如你們所願，別引狼入室，來一個更厲害的，人家倆還強強聯手，那其他人真的可以老死宮中了。”最後她還不忘加幾句風涼話。
因爲四位貴妃的放縱，蔡欣逃過一劫，更是讓其他秀女蠢蠢欲動，不少人都想去偶遇皇上，不過明貴妃把儲秀宮的幾位姑姑找過來痛罵一頓，立刻那些秀女們就被管得很嚴，再也沒機會出去了。
秦翩翩懷了身孕以後，賞桃閣的待遇直線飆升，開了小廚房，尚宮局統領的六尚十分有默契，每次出了什麼東西都是先送去給桃婕妤挑，挑剩下的才輪到其他妃嬪。
並且桃婕妤沒有絲毫推辭的意思，每次都挑最好的，哪怕她並不能穿戴出來。
宮中每月發給衆妃嬪的布匹珠寶，她要僅有的一塊月錦緞，最大的紅寶石也被她要走了。
她完全把張狂兩字貼在了腦門上，每天都去給高太后請安，每次都是最後掐着時辰到，高太后每回還要誇她孝順。
見到高位分的妃嬪草草行個禮，基本上只點頭不彎腰，說是話她把從三品婕妤的位份，過成了超品皇后。
沒有人敢當着她的面兒發火，明貴妃曾有一次氣不過，與她發生了言語糾紛，第二日就被高太后當衆教訓了。
“你是不是嫉妒她？自己生不出龍種來，還要苛責能生出來的，你到底安的什麼心？”高太后坐在鳳椅上，咄咄逼人地質問。
明貴妃當場眼眶就紅了，她哪是生不出，是皇上不讓生，憑什麼只有秦翩翩這個女人得了皇上的青眼。
那天請安結束之後，明貴妃是哭着離開的，她委屈得不得了，但是卻絲毫不敢跟高太后頂嘴。
高太后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她活得完全隨心所欲，上回把林家兩位夫人叫進宮責罵，明貴妃至今還歷歷在目，自己的母親和伯孃也是當了祖母的人了，卻被高太后罵的擡不起頭來。
她是又愧疚又心疼，卻無可奈何。
這回就算她有天大的火氣，也不敢對着高太后反駁一句，連帶的高太后偏愛的秦翩翩也水漲船高，肚子裡還有龍種，想必這時候冒出來個皇后，都不如她金貴。
“明貴妃走的時候都被你氣哭了，你就不怕？”
請安結束之後，高素雪拉着秦翩翩去偏殿說話，不由低聲問了一句。
秦翩翩輕笑：“我能有什麼怕的，進宮之後就是烈火烹油的架勢，宮裡能得罪的人都被我得罪遍了，就算沒有肚子裡的龍種，日後我一旦失寵了，也難逃衆人的爭對。反正都是一個樣兒，我爲何不趁着我能耀武揚威的時候橫行霸道呢？難不成還要等我失勢了再搖尾乞憐？這些人也不會放過我的吧？”
她說的自信又毫不猶豫，乍聽起來有點像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但是高素雪明白，秦翩翩不害怕是因爲她從不認爲自己會輸。
高素雪愣了一下，轉而輕輕笑開了：“這時候就很羨慕你啊，毫無顧忌、有恃無恐的囂張。”
秦翩翩搖了搖頭：“我進宮一開始乖得跟個孫子似的，如今纔好了些。我倒是羨慕你，你有好家世，可以挑一門原本就可以毫無顧忌、肆無忌憚囂張的親事。”
“你覺得林家如何？”高素雪沉默了片刻，再出聲詢問的時候，就顯得有些衝動了。
秦翩翩瞪大了眼睛：“誰家？林，月貴妃和明貴妃的孃家？”
“是。”高素雪點了點頭，微微低頭，終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讓我說，我能說她倆好，她們家包括之前那位林巧姑娘，可都是與我有齟齬，還是天大的仇怨呢。在我眼裡，姑娘都不咋滴。爺們兒的話，我倒是知道一個，兩位貴妃三叔家的遺腹子，在嫡支過活，寄人籬下，之前與我定親後來退掉的就是他。”秦翩翩皺着眉頭，倒還真被她想起來一些。
她入宮前也是定過親的，不過皇上登基之後，因爲秦家給皇上戴綠帽子這原因，林家是最先退親的。
“就是他。”高素雪的聲音細如蚊蠅，但是語氣卻很肯定。
秦翩翩一怔，轉而是難以置信：“素雪，你沒事兒吧？你高家的嫡長女，嫁一個林家庶支的遺腹子，他還沒有爹，上頭壓着親孃與兩位伯孃，想必給他當媳婦兒很難熬了。當初母親看中他，是因爲他這個人，母親說他有將相之才，而我性子又好，過去不會吃虧，以後能把日子過得好。這門親事於我來說，不算高攀，我能挺起腰板。但因爲我是庶女啊，沒有再好的選擇了，可你是嫡長女，你親姑母是太后，親表兄是當今聖上啊，你有無數更好的選擇，爲何偏偏是他？”
她如果有高素雪這樣的身份，堅決不會挑這樣一門親事，因爲林家太亂了，人多口雜，而且高素雪看中的這個男人寄人籬下，很可能心性堅忍又不陽光，要算計着過活，會很累。
“我見過他，他人好，學識好，長得也很好。”高素雪的聲音越來越低，面色也越來越紅，顯然是羞得，幾乎擡不起頭來。
殿內陷入了一片寂靜，秦翩翩有些無語，她能說什麼，人家都已經看中了，無論她再說什麼，恐怕都擰不過來，還有背後說人家壞話的嫌疑。
她覺得這門親事不配，高素雪本人覺得好就行，況且那人就算是秦翩翩以前定過親的男人，她也不瞭解他，只是匆匆一面，倒的確長得好，面如冠玉，相貌堂堂。
“哎，我現在終於信了母后說得那句話，形容你還真貼切，你個大傻妞！”秦翩翩輕嘆了一口氣，笑着岔開了話題。
高素雪抿着脣笑了，擡頭看她的時候，眼神裡都是亮晶晶的。
這讓秦翩翩一怔，高家教出來的嫡長女，矜持而高雅，一向都是鎮定自若落落大方的模樣，很少露出如此小女兒嬌態，一時竟讓秦翩翩看得失了神。
“好傻妞，幸好你不進宮，否則又要被母后那句話說對了，皇后之位都是你的。”秦翩翩輕輕一笑。
高素雪與她說笑了幾句，還是有些忐忑，拉着她的手道：“我娘也是這麼說我的，她說林家的男人都很優秀，但會是好的繼承人，卻堅決不會是好夫君，因爲太冷心冷肺了，到了必要時候，最先捨棄的是妻兒，爲了祖宗基業什麼都能幹出來。可是我——”
她沒有說完，但是秦翩翩卻一下子懂了她的意思，她娘說不好，其他人也都說這門親事不好，只有她自己覺得好。
因爲其他人所說的那些不好，在她眼裡都不是事兒。
“畢竟林家家大業大，怎麼就到了需要捨棄妻兒來換取祖宗基業的時候了，我覺得不會到那一步的。”她的眼神裡都是希望。
秦翩翩嘴裡有些苦：“無論別人說什麼，你自己都已經選擇了。我勸你再好好想想，高夫人所說的這點我也贊同，當初母親與我說了相同的話，對於這種男人不能交心，最好就是相敬如賓，手裡要有底牌，不能全盤皆出。只適合共享榮華富貴，難以共患難。不過或許你看上的這位林公子就是與衆不同的，一切在你，日子都是自己過的。”
高素雪立刻眼前一亮，欣喜地道：“對，日子都是自己過的。我一定能過好的。”
秦翩翩眨了眨眼睛，有些反應不過來，緊接着苦笑了一聲，這大傻妞就只聽見最後一句了，前面她勸告的那些話，她都當耳旁風了。
她還想再勸幾句，就見一個宮女走了進來。
“桃婕妤，素雪姑娘，高秀女在外面求見。”
秦翩翩愣了一下，高家另送了姑娘進宮選秀？不應該啊，高素雪身爲嫡長女都不準備進宮，那又是送的誰。
“請她進來。”高素雪挑了挑眉頭，輕聲給秦翩翩解惑道：“是高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