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沁姐姐。”
來人喚。
謝靈沁擡手示意聽海退後。
聽海斂了斂眼睫,這才收劍入鞘,隱了身形。
“尚寧。”
謝靈沁示意安尚寧坐下,“邊喝茶邊說。”
“好啊。”
安尚寧看着謝靈沁,眉梢眼角笑意伋如以前那般純粹,“自那日我安平侯府一朝鉅變後,這還是我與靈沁姐姐第一次見面呢。”
“今夜之事多謝。”
“不,是靈沁姐姐你計算精妙,想到皇上和李傾玉可能暗中會會謝聃聆下手,我呢也是恰巧,甫一趕到,就遇到雷霆暗衛要對付謝聃聆,於是就將計就計了,雖然過程不一樣,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李傾玉會把這事兒稟報皇上,皇上必然會有所顧忌,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危及靈沁姐姐你的性命。”
謝靈沁點頭,是的,她很早之前就聯繫上了安尚寧,只是,她進京的時間比她想像中的要早早些,而先前回城的路上,謝聘聆已然暗中對說過,安尚寧今夜與他將計就計之事。
而之前,在城外,一直隱在暗處未離開的也是安尚寧。
可是……
謝靈沁飲口茶,再看向安尚寧,眸底染了一抹深色。
“你變得內斂了,成熟了。”謝靈沁輕聲道,聲間在淡淡茶霧中茶中有些飄渺。
安尚寧聞言,微微抿脣一笑,飲口茶,在謝靈沁面前,她好像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以往那個單純的少女。
“你此次進京的主要目的除了幫我,還有什麼?”
一杯茶飲盡,謝靈沁問。
安尚寧一怔,沒有說話。
“是爲了行刺皇上,還是太子。”
謝靈沁的手指輕輕的敲在杯身上,問這話時,聲線微微的沉了。
安尚寧一愣,手指緊握着茶杯,沒有答話。
“之前在宇文安所設的陣法中,趁亂圍攻宇文曜的是你和你的人,什麼時候,你與許怡然聯合在一處了?”
謝靈沁問,星眸裡清凌之色一片,讓人在這樣的眼神面前,好似所有心思都無所遁形的展開。
安尚寧指尖一縮,俏生秀美的眉宇緊緊的蹙在一起,然後,臉上漾開一抹苦笑,“果然瞞不過靈沁姐姐,那夜你女扮男裝與白玉送我和妹妹出城,我不知道是你,後來,我知道了,這些日,你在京中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我就知道,靈沁姐姐,從來,就不是一般人。”
謝靈沁提起茶壺,又給安尚寧把茶滿上,“然後呢?”
“沒錯,靈沁姐姐,你說得對,我此次進京的目的,是想行刺皇上和太子,只不過,我知道對於現在羽翼未豐的我的妹妹來說,並不會成功,所以,我順着天機殿的線索,找到了許公子,又或者說,是許公子找到了我,而今夜,機會雖然來得突然,卻的確是一個最佳時機,許公子幫我拖住你,而我們和我的人會去圍困太子,侍機,殺了他。”
“然後,許怡然再動用幻術,尋到機會,將本來神智有些問題的宇文安控制在手裡,讓他假冒太子,一路擁護他爲皇上,到最後……”謝靈沁靜靜的看着安尚寧,聲音如染了死氣,“然後,你們就能管探整個北榮皇室,最後,毀了北榮,是嗎。”
安尚寧眼睫一顫,呼吸輕滯,沒曾想,他們的一切計劃,都被謝靈沁看透不說,還是如此一絲不漏的看破。
安尚寧沒有反駁,緊了緊手指,輕輕點頭,“靈沁姐姐慧眼,一字不差。”
“可是,安尚寧,你既然知道那日是我女扮男裝相助,也知,我如今早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辱的謝靈沁,那也當該聽白玉說過,那一夜,若不是太子相幫,是他從中周旋,你與安尚羽是絕計難以逃出生天的。”
“我知道。”
安尚寧眉峰一擰,手握成拳,眼底的恨意與激動之色不掩,“可是,他是北榮的太子,是宇文舒的兒子,他的體內流着北榮皇室的血,他如此做,會不會是欲擒故縱,又或者是太高看自己,覺得我與安尚羽生不出什麼天來,所以就順手做回活菩薩呢。”
“他與皇上從來不合,你也清楚。”
安尚寧冷笑一聲,“靈沁姐姐,我是要推翻宇文皇室的,我安平侯府幾百口,不可能就這般枉死,血債血還,天經地義。”
謝靈沁呼口氣,聲音平靜如一捧清水,“爲什麼你不試着相信,宇文曜將來會是一個好皇帝。”
“他能當得了皇上嗎,就算他當了皇上,掌握大權,居九闕之上,他不會變成第二個宇文舒嗎,靈沁姐姐,請你不要忘記,我也再說一次,他的體內,流着宇文皇族的血,宇文皇族,不止是宇文舒,一代一代,都是天生薄涼自私。狡兔死,走狗烹,北榮心性毒辣,先有白家落魄,再是薛家幾十年前人搬離出京,然後還有其他一些流傳至今的世家,一個一個的破落凋零,就連宗政府,靈沁姐姐你的外祖家,曾經滿府榮耀,如何是何光景,你最該是清楚的。”
安尚寧字字肺腑,要勸說謝靈沁。
謝靈沁只是淡擡眼瞼,對上安尚寧的眼神,無比肯定,“他不會。”
“靈沁姐姐。”安尚寧豁然起身,語聲微急,“你是,太在意太子了,這般多年,你的苦難日子難道不是拜北榮皇室所賜嗎。”
謝靈沁看着安尚寧,這些日來,這個少女瘦了許多,在時間的洗禮與磨練中,眉眼中早已藏了內斂鋒毅。
“安尚寧,我知道你在北榮之外有勢力,那是安平侯留給你的,也知道,這天下表面看着和平一片,實則早已千瘡百孔,你想要生事,以你之智,一定可以,可是,北榮皇室是北榮皇室,宇文舒是宇文舒,而宇文曜是宇文曜,與其你累其一生籌謀如何推翻北榮皇室,不如想想,宇文曜如果當了皇帝,是不是一個好皇帝。”
“我不會相信宇文皇室的人。”
安尚寧語氣堅定,果斷拒絕。
“那你曾在京中多年,太子聲名你也當是聽說,我問你,你覺得今日之事就算我不出手,你當真就以爲會成功?你以爲,你們所做的,他都沒有看透。”
安尚寧一噎,粉紅的脣瓣蠕動半天,沒有言聲。
天邊月牙籠入雲層,薄霧侵襲,花香清雅,空氣薄涼。
茶,似乎,也涼了。
精緻的瓷杯在屋內明珠的光芒下,泛着謠言的白色,映着二人的臉。
不過一月多的時間,二人的立場如此相對。
“靈沁姐姐,我尊敬你,喜歡你,感激你,可是,對於宇文太子,我與你,背道而馳。”
好久,安尚寧站起身,眸色定定,擲地有聲,“從安平侯府被抄那一日,太子拿着聖旨前來那一日,一府盡死,我就與北榮皇室誓不兩立了。”
“我不會幫北榮皇室,我會幫宇文曜。”謝靈沁道。
意思很明確,如果安尚寧要對付宇文曜,她會插手,會與安尚寧……爲敵。
“我知道,靈沁姐姐喜歡太子,太子也的確是品貌非凡,可是,他的出身,你就真的不介意嗎,將軍夫人之死,你就真的不介懷嗎?”
“我說過……”謝靈沁理了理袖子,優雅緩緩的站起身,清眸裡是從未有過的冷峻,“我說過,宇文曜是宇文曜,我認定的,只是他這個人。”
“你……”
“今日發生這般一切,以他之慧,多少猜到我與你的聯繫,在我阻止你刺他時,他也當看出來,可是,他沒有問我,也沒有命人捉拿你,尚寧……”謝靈沁一嘆,“你殺不了他。”
“我知道,我實力不夠,但是,我會努力,可是,若有一日,靈沁姐奶,你被傷害,請一定記得,尚寧永遠是最喜歡你的那個妹妹,一切,都會幫你。”
安尚寧話落,對着謝靈沁一拱手,躍窗離開。
花枝晃動,女子身影消失在夜色下。
屋內一時安靜得如同死寂。
所以,他們的立場,終歸沒有統一。
許久,謝靈沁這才動了動身子,洗漱完畢,上了榻。
翌日。
天剛大亮,宮裡就傳來消息,傳到清水閣時,整個都城也知道了。
據說,皇上聽到李傾玉的稟報後,龍顏大怒,聲言李傾玉失職時,立即下旨,誰敢動謝靈沁一根手指,就是與他爲敵。
這句話不可謂不看出,皇上對謝靈沁的看重與幫持,一時間,都城裡議論紛紛,自是對謝靈沁豔慕之辭。
得太子相重,情意相通,如今又有皇上幫持,那怕是,謝靈沁否極泰來,皇上和太子的關係都會變得極好了。
清水閣。
謝靈沁對於此消息並不感冒,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兒。
這也是她讓安尚寧相幫的目的,同時,也是她的目的,早在太子當衆對她表露心跡,她就知道,她的人生路險矣,所以,就想着,不如比敵先動,讓皇上暫時不能殺了她,護她周全。
至少,也得等到一月後的賜婚。
因爲,宇文曜說過,一個月後,能娶她的,只有他宇文曜。
她相信他,且從來沒有想過,會如此想着嫁一個人,想和他一起入睡,一起醒來,一起吃飯,喝茶,散步,過那歲月靜好的日子。
用過早膳後,李傾玉便來請她了。
說是,聖姑掐算到今日午時是最好時機,要用她之血,以尋下幕後對李俊儒下蠱之人。
謝靈沁從善入流,也不再提昨日之事,輕笑着跟上。
聖姑在京兆尹的停屍院外正中起了一個臺子,上面擂滿了香燭畫符,而聖姑一仴肅穆,一襲道袍,頭髮高束,手拿拂塵,倒真是有種道古先風之感。
謝靈沁到時,院子裡,還站滿了人,正中間,太子自然早來了,不過,忠勇侯,賢王以及朝中要臣竟都來了,自然的,王仁義,李俊,秦巽也在。
謝將軍最隨謝靈沁之後到。
而且,沒過多久,皇上竟然也親自來了。
霍大人是受寵若驚,生怕怠慢了,當下叫人將此處加派看守,防守得是固若金湯,生怕出了什麼亂子。
“好了,現在請靈沁小姐至中間來。”聖姑對着上天不知叨叨了些什麼,這纔對着謝靈沁伸手,請她走至看臺正前方。
看臺的一旁,安放着李俊儒的棺材,李俊儒的屍體躺在裡面,微有異味。
“聖姑啊,靈沁是女子,沒見過這些,你不要嚇着她。”
皇上溫聲和煦的開口,笑得一臉慈祥。
真是像一個普通的中年老男人呢。
可是,偏這顆帝王心,不知生出多少害人之事。
“謝皇上掛心。”
謝靈沁心無旁騖的表示感謝。
一旁李傾玉今日一襲黑衣,倒是乾淨婉約,又頗有武者清麗之風,微一拱手,看着皇上,“皇上,昨日傾玉有失,今日,定然護得謝小姐周全。”
“你有如此之心,甚好。”
皇上一擺手,同意了。
其餘人也不再說什麼,倒是都看向了兵部尚書大人。
畢竟,如此出衆的女兒,誰不羨慕。
以前李傾玉身爲雷霆暗衛副統領是隱蔽之事,無多少人知道,不過,經過昨日,在場諸位大人自然清楚明瞭。
這些羨慕而恭維的眼神,兵部尚書大人自然愛用,雖然謙虛,可是,眼底那點兒得意之色,他細看,還是能看出得出來。
“哎,所以嘛,這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雖然說,李大人兒子已逝,女兒一個頂三呢。”
就在這裡,餘輕逸身形一閃,一下子出現在衆人視野裡。
李大人面色當即沉下。
他死了兒子,這事兒,自然是他的痛。
“輕逸,不可胡鬧。”慶王爺當即一喝。
餘輕逸老大不高興的撇撇嘴,“父親,你看你兇的,皇伯伯都對兒子我和顏悅色的,尚書大人也沒說什麼,就你兇。”
“你……”
“好了好了,慶王,不要說他了,他這性子就這個樣子,你還不如朕清楚。”皇上面帶笑意,又看向兵部尚書,“李尚書,年輕人的話,不要放在心裡,你們李家對北榮皇室的貢獻,朕,當是記得最清楚的。”
“皇上言重了。”
李大人立馬抱拳一派謙遜,嫡子已逝,追究也無用。
“砌。”餘輕逸輕哼一聲,老大不情願的走到了太子一旁。
太子,此時正坐在皇上下首。
慶王爺瞪一眼餘輕逸只得不奈的嘆口氣,面色有些青。
而此時,看臺之下,謝靈沁已然走至正中,對着聖姑極是尊敬的問詢,“聖姑,我要如何做?”
“嗯,一會兒,只要謝小姐伸出手指,給我取一滴血就好。”
聖姑那雙眼裡閃着精亮的光澤,讓人猜不出在想些什麼。
硨磲與紫河今日也跟着來了,此時站在一旁,有些擔憂。
總覺得,聖姑既然要用小姐的血,不合常理。
而此時,因爲準備迎接接下來一月前來北榮的諸國來使而被解了禁的宇文賢,從一來此就少於言語,此時,看似在喝着茶,可是暗中,卻都在關注着謝靈沁一顰一動。
那看似平靜的目光下隱藏着一片精芒,這絲精芒讓宇文賢有些不自在的輕動了下腿,不着痕跡的理了理衣袍,儘量遮擋住身體的異樣。
自從某處受傷後,他一邊吃着董老的藥,一邊叫青翼找來年輕的女子一一試過,然則,都沒用。
可是,就那般一次,他在巷子裡遇到謝靈沁後,在行事時,將對方想成是謝靈沁,下面,竟隱有雄風一展之勢,雖還不得勁兒,可是,多少讓他看到了希望,所以,這些日他一直在想……
以防被人發覺,宇文賢強耐着,斂下了眼底精光,又看向別處。
“沁姐啊,你怕不怕痛,你如果怕痛就說,我去給你買糖餅兒給你吃。”
餘輕逸在那裡高聲笑着。
謝靈沁眉頭微抽,這個餘輕逸,當她是孩子呢,當下,眼角餘光又掃過宇文曜。
他端正的坐在那裡,一襲黑袍,矜貴瀲灩,氣場全開,此時看着她,眼裡,是獨一無二的溫柔。
“謝靈沁,你聽說過嗎,以血養蠱。”
聖姑的聲音,喚回謝靈沁的全部思緒,只見聖姑拿出一把細小的利刃,向着她的手指而來。
謝靈沁微微一怔,“聖姑何意?”
“你說,我如果用你的血,作一個蠱,讓關心你的人感受到危機,全部奮不顧身的來救你,然後,他們會不會當作刺客被抓。”
謝靈沁聞言,心裡一冷,面上卻是波瀾不驚,反而帶着盈盈笑意,“聖姑莫與我開玩笑了,我害怕的。”
“你是宗政韶的女兒,過去,我小看了你,如今,我可不認爲你會害怕,而且,能讓李傾玉吃癟,能將戚如風下獄,謝小姐沒有幾分本事,我聖姑可真是不信。”
“聖姑,你算是長輩,我想,這裡這般多人都在看着呢,你要是想暗中做點什麼,就不怕毀了你的一世英名?”
“所有人都只會感謝我。”
聖姑說話間,那利刃直向着謝靈沁的手指扎來。
謝靈沁不避不躲。
只見一顆深紅的血珠順勢被聖姑挑出,潑灑於一旁臺子上的符畫上。
聖姑又挑着一把極細的劍,對着那符便念起什麼來。
謝靈沁當然聽不懂,不過,靜靜的站在一旁。
不過轉瞬間,衆人便見一股逐漸濃起的霧氣似憑空而生,將謝靈沁與聖姑同時籠罩起來,就連守在最外圍的距離二人不過幾米之距的李傾玉,身形也完全被籠罩其中。
一時間,四下安靜下來,靜得沒有一丁點的聲音。
衆人只見那霧氣好像又自最上層分化出幾道,四面八方的散開去。
皇上不聲語,在場衆人更是不敢高聲譁,盡皆駐目看着那正中央。
聖姑於北榮問天卜命,一身先古靈術,可算是稀奇,少有人真正能見識到,今日一見,自然讓衆人大爲震驚。
正在此時,衆人只見那前面,放着李俊儒屍體的棺材突然動了起來,然後,在衆人面色大變時,早已死去多日,一直依靠冰室而保持身體不腐的李俊儒突然噔的一下子從棺材裡坐了起來。
“啊——”
頓時嚇得衆人駭然出聲。
幸而也都是些見過世面的大人,雖然震驚詫異,倒不算太失態。
“小心,保護皇上。”
秦巽,與王仁義當即起身,擋在了皇上面前。
而更讓人驚悚的事情發生了,李俊儒的屍體坐起來後,竟緩緩的,睜開了那雙早已經青紫遍佈殭屍一般的眼睛,還轉了轉頭,骨頭咔嚓咔嚓的聽着讓人毛骨悚然,最後,看着皇上的方向。
陽光下,那空洞的眼神,叫人窒息。
“這……怎麼回事啊。”
忠勇侯當即坐起身來,嚥着口水,大爲驚奇。
帝王到底是帝王,眸色銳沉,依然四穩八平的坐在那裡,然後,看着同樣震驚的李尚書,“李尚書,莫不是,他要訴說冤情?”
李尚書眼睛睜大,不可思議得緊,嚥了咽口水,“臣……”
“砰——”
不待李尚書說完,只聽一聲爆炸響,情勢陡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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