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抖得一寒：“你以爲是爲什麼？”
宮女身軀並不曾停頓。
“你很有分寸，卻錯在太有分寸。你不該接這個杯子，一隻杯子而已，碎了也就碎了。你接住了它，現在有沒有感覺到右手很癢？很麻？”
宮女終於停了下來。
文青羽脣邊笑容更盛：“很快你就不會覺得又癢又麻了，你可以擡手看看，你手心該是有一團黑霧的。等那團黑霧長大了，便會順着你的胳膊上去，直至全身。”
她的笑容漸漸便有些殘酷：“你該知道，中了毒死的人通常很慘。唯一能救你的人，只有本妃。”
“你想要什麼？”文青羽終於如願聽到宮女的聲音，她的聲音一如她的人一般，木然機械，沒有感情。
“放我出去，你做不到。”文青羽施施然靠在椅背上，人麼，總是愛惜生命的。暗衛也不例外！
“就勞煩姑娘去外三宮的暉元殿給本妃的丫鬟送個信，說是不用等本妃了，叫她們先出宮走吧。”
卻看到宮女轉過了身，臉上的表情依舊很是木然：“我不能答應你。”
文青羽挑眉：“你不怕死？”
“怕。”這一次宮女很誠實的搖了搖頭：“但我不會因爲怕死，便壞了主子的大計。”
說着話，文青羽便看到眼前寒光一閃，噗一聲，卻是一股妖嬈血泉噴濺。
文青羽眸中閃過一絲驚駭，摩挲着杯子的手指狠狠一頓，她看到了什麼？
宮女居然毫不在意的抽出腰中藏着的軟劍，一下子將自己整隻右臂斬斷。
孤零零的手臂失去了臂膀的依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右手心有淡淡一片黑霧。
再看宮女，毅然斷臂，一張木然的臉上瞬間蒼白。連脣瓣似乎也失了顏色，但那一張臉依舊木然，竟好似看不出半絲疼痛。
鮮血，順着缺失的右臂流淌，瞬間將她秋香綠的宮裝浸染成一片斑坷的血紅。
“你……”文青羽聲音一滯，怎麼都沒想到，宮女竟然這樣的絕然。
“我說你中毒是騙你的，你實在沒有必要……”
“我知道。”宮女點點頭，咬着牙說道：“斷了一臂，我才能活命。”
文青羽顰眉：“我說我沒有下毒，你手心那團黑霧，不過是我用眉黛塗在了杯子上。”
“她沒有說錯。”宮門口傳來一聲冷然陰鬱的嗓音：“她若不自斷一臂，此刻斷的就該是她的頭。”
文青羽顰眉，大殿門口多了個頎長挺拔的身影。
明黃色的身影逆光而站，看不清他的表情長相，卻毫不影響讓人能夠感受到，他渾身上下，久居上位者的壓迫感，還有那一身的森冷。
文青羽清眸眯了一迷，是連胤！將她騙進長樂宮的，是連胤？！
連胤緩緩走進大殿，厚底玄色宮靴在空曠的大殿中踩出單調沉悶的聲響。
宮女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此刻的臉上越發的蒼白。
連胤走過她，卻不曾給過她半絲眼風。
“既然她不想你死，你就活着給朕滾出去吧。”
宮女木然着一張臉，立刻退了出去，殿門便又一次關上。
文青羽坐着沒動，一雙清眸眨也不眨看着連胤。也並不在乎他此刻正一臉陰鬱的打量着自己。“朕知你心善，那個女人，朕便不殺。”
文青羽顰眉，脣角勾起一絲冷笑：“皇上果然好手段，您有這樣衷心武功高強，又意志堅定的一羣暗衛，當真是可喜可賀。”
“意志堅定？”連胤淡淡哼了一聲，似乎有些嘲諷：“若果真意志堅定，你用言語蠱惑她的時候，她根本不會停留。”
文青羽眸色一閃，所以，連胤早就到了麼？
“她停下，便是相信了你的話。不管她最後有沒有醒悟，一個惜命的死士，根本沒資格活着。”
文青羽冷笑：“皇家果然都是無情人！”
連胤看她一眼：“你明知她的身份，還那樣子騙她。你該知道，她最終的結局，只能是死！”
文青羽滯了一滯，連胤說的沒錯。她的確是想要用下毒來威脅那個宮女，叫她替自己傳話給秋露蓮霜。
只要外面知道了她被困在宮裡的事情，憑着蕭若離的頭腦，一定能想出救她出去的法子。
這事情她若是辦了，最後的結局只能是死！
哪裡知道，那宮女也是極聰明的人。瞬間便明白自己上了當，卻能狠下心斬斷了自己手臂。
雖然想要給自己活命的機會，卻也從某種程度上告訴了文青羽，她絕對不會背叛主子。
當時，她便打消了叫她死的念頭。
“你這樣子輕易便被感情左右決策，時間長了只怕要不得。”
連胤就勢坐在了文青羽身邊，陰霾的聲音居然難得一見的緩了緩。
文青羽狠狠打了個哆嗦，清眸中染上一絲警惕。
皇上對外臣的妻子突然這麼和藹可親，這絕對不是好事情。
所以，她立刻便站了起來。
眼看着連胤稍稍和緩的眸色，便瞬間又暗了下去。
“不知皇上藉着太后娘娘的名頭將本妃囚禁在這裡，是何道理？”
連胤擡頭，眼底一片複雜，帶着誰都無法看透的陰霾，好似還有一絲悲涼。
文青羽瞧的一愣，再仔細看去，連胤眼裡只有陰霾，哪裡有悲涼？她搖了搖頭，指定是眼花了。
這樣刻薄寡恩沒有人性，又自私自利的人，哪裡會有悲涼？
“朕聽說，你其實並不想要嫁給榮王。”
“什麼？”文青羽聽得一激靈，連胤今日跟她的對話，實在太超出她的想象力。
“不知皇上從哪裡聽來的傳聞，皇上當知傳聞這種東西，一向不大可信。”
連胤好似並沒有聽出他話中的無禮：“榮王妃可是忘記了，你大婚之前，與朕在甘泉宮見過面。不想嫁給榮王，是榮王妃親口跟朕說的。”
文青羽狠狠一滯，心底裡暗道一聲不好，怎麼把這茬忘了？
她的確曾經被連胤給虜去了甘泉宮，爲了取得連胤的信任。也的確很是扮演了一個柔弱可憐，又有着三分倔強的閨閣小姐角色。不想嫁給洛夜痕，也的確是她親口說的。
連胤給自己倒了杯茶：“榮王妃是記性不好，自己說的話忘記了。還是……”
他眸色一冷：“朕實際上，是被榮王妃給騙了？丞相府青羽小姐，無才無德，膽小懦弱，上不得檯面。只怕天下人，都被榮王妃給騙了吧！”
文青羽只覺得腦後劃過大滴冷汗，在如今完全被孤立的情況下，與連胤進行這樣的談話，她實際上還是很有壓力的。
“那個……起先的確是不想的。”文青羽低聲說道：“那不是對洛夜痕不夠了解麼？”
“哦？”
“現在瞭解了，他對我又一貫很好。所以……”
“所以，榮王妃實際上是想要嫁給榮王了？”
文青羽愣了一愣，想嫁給洛夜痕麼？
她腦海中瞬間想起馬車中，洛夜痕在她耳邊低語，等我回來，便做真正的夫妻。
她居然想也沒想的答應了，她是真的想好了要接受洛夜痕了麼？
連胤一雙眸子越發的陰霾：“榮王妃可是喜歡上了榮王？”
文青羽心中一顫，這話可不能承認。連胤對洛夜痕一向猜忌，如今扣她下來，也不過是想要挾洛夜痕。
若是叫連胤知道，他們兩個感情實際上很好的話。在沒有出宮之前，洛夜痕都會很危險。
“這個……”文青羽小心的注意着措辭：“皇上或許可以理解爲一種無奈和習慣。畢竟，全燕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妃就是榮王妃，本妃總要學着習慣。”
“原來是習慣。”連胤微微笑了一下，似乎一下子破開了漫天的烏雲，露出久違的陽光。
文青羽地下了頭，前世，便是被連胤那看似乾淨的笑容給蠱惑了。纔給自己造成了那樣大的悲劇。這一世，再不想看到他這樣的笑容。
“朕可以幫榮王妃脫離這樣子尷尬的生活。”
“恩？”文青羽一愣，這話什麼意思？
“朕可以安排一場刺殺，榮王妃便可以直接從世間消失。自此後，朕可以給你個新的身份，你便可以隨心所欲，再不用去習慣自己不習慣的男人。”
文青羽驟然擡頭，在連胤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柔情。她沒有聽錯，剛纔連胤說這些話的時候是認真的，非常認真！
“皇上……這話，本妃聽不大懂。”
“你不想嫁給榮王，朕也不想。朕幫助你解脫出去，給你重新安排一場更好的姻緣，不好麼？”
文青羽眼中極快的閃過一絲冷芒：“皇上口中更好的姻緣會是哪裡？該不是指皇宮裡吧。”
洛夜痕是什麼人？他能允許自己的王妃莫名其妙失蹤然後另嫁他人？
哪怕這個王妃他再不喜歡，也絕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她若真的嫁給了別人，依着洛夜痕的性子，非得血流成河不可。
所以，連胤口中的好姻緣，除了入宮再不做他想。
“入宮不好麼？”連胤輕聲說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無限尊崇。多少女子終其一生，都希望能夠飛上枝頭，做朕的女人。”
朕的女人四個字，成功的讓文青羽噁心了一下。
她前世就死在這四個字上，這輩子要是再死在這四個字上。她死了都沒臉去見爲她犧牲了的江東父老們。
文青羽不着痕跡的又後退了幾步，叫自己離着連胤更遠一些。
她怎麼都沒想到，連胤今日將她弄進來，是做的這個打算？
她這輩子沒做什麼事情啊，怎麼就引起了連胤的注意？居然能想出這樣的法子，想讓她入宮？
能，不噁心她麼？
“皇上，本妃大婚前方纔失了個孩子。郎中說以後子嗣上只怕會有些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