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聲音幽幽響起在了天地之間,四下裡便又是一靜。唐韻在心底裡暗暗舒了口氣,沒想到白羽那類似不要命一般的舉動居然真的能起到效用。
可是,那人怎的就真的同意了呢?
那一頭,鐘鼓臺上的男子似是也終於鬆了一口氣。渾身繃緊的力道立刻卸了下來。下一刻,誰也不曾料到,那湛藍色的身軀毫無徵兆的一頭從鐘鼓臺上載了下去。
唐韻眉峰一挑:“秋彩!”
小丫頭應聲而起,天地間一道鵝黃色嬌俏的身影閃過。牢牢將那墜落的男子給接在了懷裡,身形一閃便再度淹沒在了人羣之中。
然而,方纔的一切實在太過驚悚,白羽現在已經成了衆人關注的對象。即便秋彩已經萬分小心的想要隱藏行蹤,朝着人羣最中心的位置躍了下去。然而,那一切卻是徒勞的。
只因,她們已然成了風暴的中心。
等她剛剛一落地,腳步還沒有站穩當。四下裡便是嘩啦一聲,一下子便空出了極大一塊空地。
那兩人儼然成了一座孤島,被隔離在了世界中心之外。
唐韻緩緩自人羣中走出,完全無視了四周的議論,站在了兩人的身邊。
“小姐。”秋彩皺了皺眉:“對不起,奴婢把事情辦砸了。”
白羽的一個舉動便終止了即將結束的拜師大典,那便等於打碎了某些人即將成爲雲山書院正式弟子的美夢。
所以,白羽自然就成了那些人的衆矢之的。
大隱隱於市,秋彩救下白羽以後原本是打算找個人多的地方藏起來,之後再悄悄摸回到唐韻身邊。哪裡想到,那些人居然……
唐韻微微擡了擡手,打斷了秋彩的話頭,側目看向了白羽。
此刻的白羽已然昏迷了過去,雙眸緊緊的閉着。
他長得像極了西域人,睫毛濃密纖長。此刻便如兩隻蝴蝶在臉頰兩側投出了極深的兩道暗影。他醒着的時候冷到了極致,整個人看上去便如同一個不會開口的悶葫蘆。如今睡着了,卸去了那滿身的防備,看起來便如同孩子一般的單純。
而他的脣角則掛着明顯的一道血痕,一張脣瓣半絲血色也無。
唐韻屈指按上他的脈搏,只覺的指尖的觸感急促而忙亂,跳的擂鼓一般。那分明是真氣紊亂的先兆。
“帶他回去。”唐韻沉着迅速說道:“想法子儘快給他療傷。”
秋彩眸光閃了閃:“那……您?”
“不必爲我擔心,這個人的命必須留着。”
秋彩點了點頭,將白羽往背上一背,快速的擠出了人羣。
唐韻盯着那二人的背影,眸光漸漸幽暗了起來。白羽這麼接近她究竟有什麼目的?
先前在雜役房的維護已然超過了她的認知範圍,她想着時間長了那人總會漏出些馬腳。便任由他做了。
哪裡想到,他今日竟用了這樣的方式來幫助自己。
雲山書院的那一架鐘頗有些沉重,建造的又頗有些門道。一旦敲響了,便能引起聲波的共振。不然,鐘聲怎麼能傳出那麼遠去?
是以,想要叫響着的鐘聲停下來,再將她給徹底的破壞掉,那可是相當耗費內力的事情。何況,他又緊接着連續喊了兩次話。想起來,內力損耗的該是相當的厲害。
如今能撐着那麼一口氣不死,已然是相當了不起了。
她到底做了什麼?值當的他這麼不要命的幫助自己?這可絕對不是一餐飯,一間房的恩典。
“蕙義郡主。”高臺之上驀然響起男子雨打芭蕉一般略帶沙啞的聲音:“本主默許了你叫人毀了大典,也許你將人給帶走了。如今,你不該解釋解釋麼?”
四下裡一片寂靜,佔傾嵐的說話的時候似乎用的力氣並不大。卻奇異的叫該聽見的人都聽見了。
唐韻眯着眼,這人!
她叫人毀了大典?佔傾嵐這是多恨不能要她死?
“佔家主說的極是,的確是韻兒叫人阻止了大典的結束。”唐韻幽幽的笑着,一步步朝着高臺走了過去。
佔傾嵐桃花眼中光滑瀲灩,饒有興味地盯着唐韻。她倒是大方,可是怎麼就換了個字眼呢?莫要小看了一個破壞,一個阻止。這裡面學問可是大了去了。
“韻兒之所以會這麼做。”唐韻優雅的笑道:“是認爲這一次的考試極其的不公平呢。”
“不公平?”
“正是因爲不公平,拜師怎麼能夠作數?佔家主也不希望這百年的書院錄取的弟子實際上都是些假貨吧!”
佔傾嵐眉峰一挑:“哦?”
“你算個什麼東西?”高臺之上傳出女子一聲低喝,極是不滿:“拜師大典何等神聖的事情,是你說不作數便不作數的麼?”
唐韻眯着眼擡頭看了過去,高臺之上除了佔傾嵐和喬管事之外還有好些個人。站着的是那些是新入門的弟子,正中間坐着的那一排看起來年齡都不小了,那些人該就是傳聞中德高望重的六夫子。
說話的是個中年女子,女子長了張容長臉,模樣很是周正。頭上梳了個高椎髻,斜插了只翠玉鑲金的扁簪,再無其它的裝飾。身上織錦鑲毛斗篷半敞着,露出裡頭月牙白垂花宮錦長衫,下面配了條銀紋繡百蝶度花裙。
這一身打扮可是下足了功夫,富貴中又不失清雅。再加上她如今繃着一張面孔,渾身都散發出一股冷意來。越發叫人覺得不敢小覷。
這人……?
“小姐。”秋晚立刻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她是譚先生,原先是宮裡頭掌管教坊司的正四品典樂,如今是禮部右侍郎的夫人。因其在音樂方面有特殊造詣,這些年一直擔任着雲山書院中樂之一技的總教習。”
唐韻眸光一閃,明白了。
這女子一輩子也算是順風順水慣了,如今只怕便給養成了眼高於頂的臭毛病。她如今是雲山書院六大總教習當中唯一的女子,在她的認知裡,大約是以爲天下女子都應該以她爲典範。所以,見了如唐韻那般不受教的女子,便忍不住的想要狠狠訓斥一番。
唐韻半晌沒有作聲,譚教習的眼神便越發不屑起來:“看你的衣衫不過是個低等雜役,這般的輕狂無知倒也可以理解。你只管給所有人賠個禮,今日這一茬就算揭過去了吧。”
這話說的,便等於已經認定了唐韻就是個不懂教化的粗人。
於是,她脣角勾了勾。有些人就是這樣,因爲自己習慣了高高在上,所以便將所有人都當做了溝渠裡的污泥。
自以爲我做的事都在爲你考慮,卻從來沒有想過,你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是將他人的自尊給狠狠踩在了腳下。
“院主,我的提議您該是不會反對吧。”譚教習側頭看向了佔傾嵐:“這丫頭畢竟還是個孩子。”
“不反對,本主怎麼會反對?”佔傾嵐優雅的笑着:“只要她肯-道-歉!”
即便那人坐的位置極高,唐韻也能毫不費力的感覺到男人桃花眼裡那一抹興味。
於是,她身子微微一動,便要朝着高臺走去。但,這個時候在所有人心裡,她儼然已經成了敵人,哪裡能容許她輕易的接近高臺呢?
秋晚便聽到她幽幽嘆了口氣:“你站着別動。”
“嗯?”
還沒等秋晚弄明白她說的什麼意思,眼前便閃過水色一道流光。不過眨了眨眼,方纔還站在自己身邊的女子已經到了高臺之上。
隱在暗處的宗政鑰眸光一閃,她居然會武功?她竟然真的會武功!
他的面色漸漸陰沉了下去,若是她不會武功怎麼能那麼輕易地便給自己下了毒?這女人竟然瞞了她這麼些事情,着實可惡!
唐韻可不知道自己這時候已經被人給盯上了,含笑着一步步走向了高臺正中。
四下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已然被她這出神入化的輕功給深深的震驚了。直到她筆直得站立在譚教習面前。
“你……你要幹什麼!”譚教習聲音顫了顫,面色微微一白便立刻恢復了正常。雙眸死死盯着她,滿是警惕。
唐韻暗暗點了點頭,譚教習到底是宮裡頭的出身,早已見慣了大場面。即便心底裡再害怕,總是不能忘記了時時端着她的架子。
“您不要誤會。”唐韻朝着她微微一笑:“我上來是因爲,這麼說話不累。”
她居高臨下的看着譚教習面色一僵,覺得這個角度真是太叫人滿意了。居高臨下的總算不用仰着頭看人就是舒服。
“所以。”佔傾嵐幽幽說道:“你並不是來道歉的麼?”
“自然不是。”唐韻笑的端方而溫雅:“韻兒是來拜師的。”
“什麼?”四下裡一驚,連佔傾嵐都眯了眯眼。
他知道這女子素來膽子大,卻怎麼也想不到她膽子居然能大到這個程度。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能說出這麼句話來,還是在得罪了所有人之後?
唐韻清了清嗓子:“韻兒是來拜師的。”
“呵呵。”詭異的寂靜中佔傾嵐的笑聲傳出極遠:“那麼,可有人願意收下蕙義郡主麼?”
雨打芭蕉的男子聲音中,高臺上的六夫子整齊劃一的低下了頭。
佔傾嵐毫不掩飾自己眸中的笑意:“你瞧。”
語氣裡頭聽着極其的惋惜,但那面龐上的笑意哪裡有半分的惋惜?那個神情分明便是在說,你瞧,不是我不答應而是沒有人願意收你呢。
唐韻半點不覺的焦急,若是她一開口便有人願意收下她,那纔是見了鬼了。
“每一年雲山書院收下的入室弟子都是有定數的,若是那些人恰好都沒有資格成爲入室弟子。那麼,韻兒是不是就可是名正言順的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