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閃身,到了趙檀的臥室窗下,側耳傾聽。
房間裡沒有腳步聲,但我諦聽了十幾秒鐘後,便聽到了手指與紡織物摩擦時的唰唰聲。
趙檀一直在沉睡,而這竊賊似乎明白這一點,行動極爲大膽,手法輕妙之極,很快就搜索完了整個房間。
眼下,我的臥室也空無一人。
我相信,對方的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那邊。
這座平房是我和孟喬的備用住所,沒有太多值錢的東西。即便是我牀墊下面的保險櫃,也只藏着武器,而不是金條或現鈔。
所以,竊賊搜索一圈後,一定沒有太大收穫。按照“賊不走空”的黑道原則,對方就會以周圍鄰居爲目標,繼續出手。
我沒有遲疑,立刻沿着平房側面的鐵梯登上了屋頂,站在屋脊最高處。
竊賊從屋內出來,不會仰望高處,而是隻顧俯身疾行,斷然不會料到高處有人。
情不自禁的,我輕輕嘆了口氣。
那突然出現的女孩子爲唐輝放血療傷,一切行爲,甚爲詭異。
“應該留住她——”我隱約覺得,她的出現是一種新的危機。假如剛剛留住她,或許就能及時地化解危機,度過一劫。
很顯然,她不是敦煌人,錦衣夜行,有些不合情理。
我想掏出手機來看看幾點鐘了,手伸進口袋,卻發現多了一個薄薄的信封。
“是那女孩子動的手腳。”我立刻明白了。
她臨去時的腳步踉蹌都是裝出來的,接近我的一剎那,把這信封塞進了我的口袋。
當時,我忙於照顧唐輝,無暇顧及其它,纔會大意之下着了她的道。
屋頂沒有光,就算拿出信紙來,也看不清字跡。於是,我索性暫不管它,只是全神貫注於平房四周巷道里的動靜。
嗒的一聲,有人從我的臥室窗戶裡翻出來,落在後院的角落裡。
我凝立不動,盯着那個角落。
竊賊的輕功不錯,稍稍移動了幾下,輕輕一縱,手搭在牆頭,飄然落在牆外。
我不再忍耐,從屋頂一躍而下,在牆頭上一起一落,直撲竊賊的後背。
對方是竊賊,不是殺手,我不可能用對付敵人的手段。所以,落地時,我只是單手扣向對方的右肩,僅僅擒拿制服,將偷走的東西全都吐出來,也就夠了。
我的右手剛剛扣住對方右肩,冷不防,對方泥鰍擺尾一般地扭動了一下,突然轉過身來,幾乎跟我撞了個滿懷。
一瞬間,三道寒光從對方的雙手中、嘴裡閃出來,同時襲擊我的眉心、咽喉、腕脈。
那不是飛鏢或者小刀之類,而是三枚極窄極細的刀片,兩枚在指縫裡,一枚在脣齒間。
更令我驚訝的是,我再次看到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距離我的面部不足一尺,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千鈞一髮之際,我上身後仰,一個倒翻,三處要害全都避開刀片,同時雙腳連環飛踢,準確地踢到了對方的手腕。
我只用了三分力氣,不敢全力以赴。否則,對方的兩隻手腕就保不住了。
當然,正是因爲看見了那雙眼睛,我的“金剛鐵板橋、鴛鴦迷蹤腿”纔會瞬間收力,給對方留了活路。
“好朋友,又見面了。”女孩子笑起來,穿花蝴蝶般一翻,避開了我的雙腳。
“什麼人?”我沉下臉來。
“給你送信的人。”女孩子笑嘻嘻的,靠着牆角,大眼睛忽閃着,並不急於逃跑。
“誰來的信?”我又問。
女孩子搖頭:“哎呀,我不知道,別人託我送信,我就來了,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只管送信,不管回答問題。再說了,皇帝不遣餓兵,我白白送信,不拿報酬,反而被你又追又捉又踢的——對了,我還免費幫你救人,浪費了我的時間。做了這麼多,難道還當不起你一個笑臉嗎龍先生?”
她知道我姓龍,託她送信的,也一定知道我的名字。
“小姐,我打開信封看信,你最好不要跑,否則一旦誤傷,就很沒有意思了。”我低聲警告她。
“好啊。”她點點頭,“你想看信,沒有亮光怎麼看信?”
我不理她,掏出手機,打開了機身附帶的手電筒。
信紙裝在一個普普通通的黃褐色牛皮紙信封裡,信封上一個字都沒有。
我抽出信紙,輕輕抖開。
信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所以我的目光向那些字掃了一眼,立刻被落款處的一隻手繪仙鶴吸引。
能使用這種落款的,我只認識一個——小白,我孤兒院裡的好朋友。曾經,孟喬、我、小白一個頭磕在地上,義結金蘭,成爲生死姐弟。很遺憾的是,大概在我和孟喬離開孤兒院的前一年,小白於一個雨夜神秘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你是小白的朋友?”我的心突然被刺痛了。
“算是吧。”女孩子點點頭。
“謝謝,謝謝。”我強忍着泫然欲涕的衝動,再次看信中僅有的一句話。
“明晚十點來訪。”這句話其實僅有六個字而已,但卻讓我的心裡燃起了一盆火,越燒越旺,不能自抑。
小白是我的好兄弟,多年沒有消息,一朝出現,真的是巨大的驚喜。
“我給你送信,你怎麼謝我?”女孩子問。
“把所有偷到的東西丟下,然後你就可以平安離去了。我保證,沒有人會爲難你。”最後一句話,我是說給另外一個黑暗角落裡的大將軍聽的。
看起來,竊賊入屋,早就驚動了她。
大將軍極擅隱忍,不肯跳出來發難。
“我什麼都沒偷到。”女孩子聳聳肩膀。
“我可以作證。”大將軍從暗處走出來。
女孩子不屑地搖頭:“我纔不需要別人爲我作證,想走的話,誰都攔不住我。”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憑什麼告訴你我叫金小碗?”女孩子皺眉。
她說話也真的有趣,嘴裡說不肯告訴我,實際已經自報家門。只不過,“金小碗”這個名字可不普通,是全球很多國家的警察耳熟能詳的一個名字,也可以說是一個代號。
韓國第一偷竊天團“金手幫”的另一個名字叫“金手妙取幫”,一向只在亞洲活動,從不越界。幫主金鉉的獨生女兒就叫金小碗,三歲起開始練習金氏的神偷絕技,從幼兒園一路偷到大學。大四畢業時,金小碗已經進入全球十大盜竊高手之列,排名於第七“千手觀音”與第五“無影佛”之間。
“失敬了。”我抱拳拱手。
“何必前倨後恭?你是爲這封信感到失敬,還是爲金手幫感到失敬?”金小碗問。
“當然是前者。”我說。
“哈哈,果然被白公子說中了。他說,只要你看到這封信,就會重重地酬謝我,因爲龍先生是個大好人。這位呢?是否就是孟喬姐姐?”金小碗問。
夜色太暗,她看不清大將軍是誰,以爲只要跟我在一起的女子就是孟喬,也不奇怪。
“深夜送信,不辭辛苦,不如進來喝杯熱茶,慢慢聊?”大將軍說。
“白公子說過,孟喬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果然沒有說錯。哪像這位龍先生,一上來就冷着臉東問西問的,連聲辛苦也不說。”金小碗蹦蹦跳跳地走向大將軍,然後一把摟住了大將軍的胳膊。
亞洲各國中,韓國盜竊天團層出不窮,本國容不下,已經向東南亞、俄羅斯兩個目的地發展。每到一處,就把當地的盜竊集團打得無法生存。所以,東南亞各國都知道,韓國小偷與韓劇一樣所向披靡。
我不敢輕視金小碗,這樣一個外表嬌滴滴的小姑娘實際已經是老江湖了,單單看她身上藏着的刀片就能知道,這個女孩子就像罌粟花一樣危險。
“龍先生,先回去吧,我燒水沏茶,招待金小姐。”大將軍說。
金小碗皺眉:“哦?這麼說的話,你竟然不是孟喬姐姐?你是誰?孟喬姐姐呢?”
大將軍搖頭:“這些問題,回去慢慢說。”
我向大門口的方向指了指:“你們先回去,我去看看唐輝,他的朋友一直沒到,恐怕出了意外。”
金小碗吃吃地笑起來:“啊,我知道了,原來你們半夜坐在外面是爲了等人。一小時前,我在五條街以外碰見了一個有趣的人——古板、驕傲、冷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來自於美國軍隊的亞裔。他被一羣小混混戲弄,一個不小心,把隨身攜帶的一個密碼箱丟了。我爲了幫他,追了七八條街,才把箱子弄回來,真是累了個半死。”
“箱子在哪裡?”我問。
依我看,金小碗纔沒有那麼好心,爲了幫陌生人追贓物跑那麼久。她肯出手,不過是爲了黑吃黑而已。
“箱子,箱子在剛剛那個臥室。我知道,那個怪人就是爲了給龍先生送箱子而來,他手裡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地址,跟白公子給我的,一模一樣。”金小碗回答。
我向前伸手:“把你拿走的,全都交回來。”
那箱子是送給唐輝的,不是送給我。萬一金小碗盜走了其中的某些東西,弄不好就要招來殺身之禍。
“我什麼都沒拿,箱子裡只是高科技儀器,我一點都不感興趣。”金小碗說。
“我相信她。”大將軍說。
金小碗雀躍:“謝謝姐姐,你真是個好人,肯幫陌生人說話,哪怕沒有一點好處。不過,我不會白白讓人幫忙的,你看看右邊的口袋,裡面是不是多了一些東西?”
大將軍皺着眉,手伸進右邊的口袋,再抽出來時,竟然是滿滿的一大把金項鍊,至少有四五十根的樣子。
“金小姐,我不能要你的東西。你這樣大肆偷東西,是犯罪,被抓到的話,是會坐牢的。”大將軍說。
金小碗搖頭:“我沒偷,是我撿到的。”
我立刻戳破她的謊話:“是不是找回密碼箱的時候,從小混混身上繳獲的賊贓?”
金小碗連連點頭:“對對,就是他們。我沒有主動勒索任何人,是他們爲了少捱打,心甘情願地獻上來的。”
我跟韓國人打交道不多,但是,金小碗卻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不完美,但卻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