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拉木吩咐開席,便有幾名丫鬟上前爲他們佈菜。靳嘯寒他們跟饒雪空在一起之後吃飯的時候已經極少有丫鬟佈菜的了,這會兒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扎拉木眼尖看了出來,便揮退了那些丫鬟,親自給他們倆佈菜。
這時韓漸離和靳嘯寒才發現他的臉雖然是紅光滿面,但是一雙手卻是乾瘦無比,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那些皮深深皺在一起,像是生命力已經走到了盡頭一樣。
韓漸離皺了下眉,道:“師父,你這雙手......”
扎拉木頓了頓,“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年齡的就是手,爲師已經老了啊。”
靳嘯寒掃了一眼,道:“看你這精神氣,再禍害幾十年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你這小子,”扎拉木忍不住笑了起來:“爲師禍害誰了?當年倒是被你們兩個禍害得不少。”
然後話題就走向了想當年。
那個時候,韓漸離也不過才十幾歲,無意間遇到了扎拉木,扎拉木看出他是練武奇才,便向韓家父母要了他,把他帶走去學武。扎拉木帶着他走遍了大昱很多地方,某一年再回京都時就遇上了靳嘯寒。
那時的靳嘯寒身上有一種黑暗的氣息,讓扎拉木看之心驚,於是便讓韓漸離多看着他,甚至師徒兩個在他面前各種惡趣味,其實不過是逗他開心想讓他多說話罷了。
可以說,如果不是扎拉木,靳嘯寒說不定已經死了,因爲那個時候他經常會覺得生無可戀,雖然他天生倔強並不會想了結自己的性命,但是他不想吃不想睡,也曾試過在暴雨的夜一個人坐在崖邊發愣。如果他沒有學武,也說不定在肖家他就被人害死了。
所以扎拉木在他生命裡是亦師亦父亦恩人。
“爲師回到藍珠之後一直想着的是什麼你們知道嗎?”酒過三巡,扎拉木嘆着氣說道:“就是當年我改變不了嘯寒。”
“老頭子。我不是挺好的?”靳嘯寒擡眸看他。
“好什麼好?”扎拉木瞪了他一眼,道:“看你現在這性子,敲半天說不出個屁來,什麼事都放在心裡藏着。我都怕你哪天突然又轉不過彎來,做了什麼傻事。”
他說的是當年的靳嘯寒。
韓漸離就笑道:“師父,你果然離開太久了,現在這小子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死小孩了。”
靳嘯寒現在的心志比他還強。而他內心的那些黑暗也在遇到了饒雪空之後被化解了,現在靳嘯寒的心裡估計很光亮,因爲有那麼一個特別的女人。
他想到饒雪空,靳嘯寒自然也想到了。
“老頭子,我兩年前成親了。”
“哦?”扎拉木斂下眼瞼,端起酒罈給他們倒上酒,道:“當年你不是說要娶十個八個的妻子的。現在倒是有幾個了?”
“一個。”說起這個,靳嘯寒就是一滯。當時他蠢笨如牛好吧。
扎拉木似是很驚訝,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起來:“一個有什麼好說的,等你以後多娶幾個再說吧。”
“她也來了藍珠,現在住在客棧裡......”
靳嘯寒的話還沒說完。扎拉木便擺了擺手,說道:“行了,你們兩個來了霧都,自然是得住在家裡,還去什麼客棧啊,你們只管喝酒吃菜,好好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說話。給我講講現在中土的情況,我讓林管家去客棧把你們的人接過來。”
靳嘯寒鬆了口氣。
這樣便好。
其實他們也知道既然已經見到了師父,他定會留他們住進國師府,只是牽掛着饒雪空罷了,現在師父說要讓人去把她接來,靳嘯寒繃着兩個時辰的臉終於鬆了下來。眸子裡便沾染了微微笑意。
這樣的一雙深邃發亮的眼眸落入安平眼裡,她的酒渦很快地閃現了一下。
既然扎拉木已經讓人去接饒雪空,靳嘯寒便放心地跟他們喝起酒來。三人一邊喝酒一邊聊着,之間穿插着安平偶爾的幾句俏皮話,不知不覺月上中天。
靳嘯寒覺得腦子有點兒泛暈。舉頭望着月亮,突然一驚。
“師父,林管家還沒有把我妻子接過來?”
安平起身道:“靳哥哥不放心的話我去問問林管家回來沒有。”
靳嘯寒點了點頭。
安平便笑了笑起身離席。
不一會她帶着林管家回來,笑道:“林管家也是剛回,林管家,你自己告訴我靳哥哥吧。”
靳嘯寒和韓漸離同時放下酒杯,微蹙着眉看向林管家。
“回靳公子,小的去了靳夫人所在的客棧,但是卻不曾見到靳夫人,聽客棧裡的人說,靳夫人一個時辰之前就帶着隨從出去了,聽說是去了一個叫什麼安理士的祖父家裡。小的怕這樣子貿然找上門去會打擾了靳夫人,便留了人在客棧等着,等靳夫人回去之後再請她過來。”
安理士的祖父就在霧都,靳嘯寒他們是知道的,而且饒雪空也說過來了之後要去拜訪那位老人家,順便再問問這霧都有些什麼好東西可拉回大昱去。
林管家這麼說靳嘯寒沒有懷疑。
饒雪空定是不會乖乖在客棧裡等着他們回去,這一點他是知道的,雖然他們過來的時候她做了保證,但是靳嘯寒何嘗不知道那是讓他放心過來國師府?
“有勞林管家了。”
林管家退下去之後,扎拉木便笑道:“看不出來你這小子倒是挺緊張你的妻子的,行,待她過來之後,爲師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能讓你只娶了她一個。”
但是又過了半個時辰,林管家突然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這時候他們已經撤了飯菜,正喝茶繼續聊天,靳嘯寒已經是坐不住了,這麼晚了,饒雪空怎麼可能還在別人家裡做客?他剛站起來準備自己回客棧去看看,就見到林管家一邊跑過來一邊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安平道:“林管家,都夜了,你怎麼這般咋咋呼呼的啊?”
靳嘯寒和韓漸離心裡升起不妙的感覺,靳嘯寒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林管家拍着胸口道:“客棧起了大火!”
“什麼?”韓漸離大吃一驚,靳嘯寒更是一箭步衝到了他面前,揪起他的衣領,咬牙追問:“哪間客棧?”
“就,就是靳夫人所在的客棧!”林管家好像嚇了一大跳,但還是將話說了出來:“小的留在客棧的人剛纔突然跑回來說,靳夫人已經回了客棧,聽說要接她到國師府來,便一口答應了,然後說要回房間去收拾一下,府裡的人便在樓下等着,誰知道等了許久不見靳夫人下樓,他便想上去看看,就在這時候客棧的二樓突然燃起了大火!而且,起火的正是靳夫人他們的房間!火勢很快,府裡的人還沒能反應過來,那火已經大燒了起來,他也是受了驚嚇,急急地跑了出來,回府裡來報信了!”
靳嘯寒身形一晃,只覺得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但是他的理智很快又重聚了回來,面色發沉地問道:“她可出來了?”
林管家搖了搖頭道:“不、不曾......”
“胡說八道!”靳嘯寒怒喝一聲,一把甩開他,足尖一點身形就如箭一般飛掠了出去。
扎拉木眼底一深,“嘯寒的輕功這般好了?”
但是回答他的是韓漸離一點也不慢地緊追了出去的身影。
兩人一下子就離開了他們的視線範圍。
“爹爹......”安平張口欲言,扎拉木舉起手阻止了她的話。
扎拉木望着月亮說道:“希望嘯寒不要太傷心。”
靳嘯寒幾乎是以他最快的速度到了客棧,大火竟然還在燒着,有無數人提着水往火裡潑去,但是可能秋天乾燥,又是多牀褥的客棧,半夜起風,帶得那火勢越燒越猛。
靳嘯寒想也不想地就衝火海里撲去,但是一隻有力的手緊緊地扣住了他的肩膀,韓漸離沉聲喝道:“你冷靜點!還不知道雪空是不是真的在裡面!就算起火的時候她在裡面,以她的身手,不至於逃不出來!”
這話有效地讓靳嘯寒冷靜了下來。
是的,他應該相信饒雪空的能力。怎麼可能就這樣被燒在裡面呢?
“但是,我還是得進去看看。”他啞着嗓着說道。
韓漸離點了點頭,不可能不讓他進去,不進去看一眼別說靳嘯寒,就是他都不放心。
他飛身出去,很快從別的客棧裡抱出兩牀棉被來,丟給他一牀,披在身上,然後搶過旁邊人的水桶,一桶水直接從頭澆了下來。
“裡面是不是還有客人沒出來?”韓漸離扯住一個救火的男人問道。
那男人急急地點着頭:“可不是,火是從二樓燒起來的,二樓好些人沒能逃出來!”
那麼大的客棧,二樓就有數十房間,聽說住得七七八八了,如果有好些人沒逃出來,那至少得有數十人傷亡。
靳嘯寒已經裹着溼棉被衝了進去。韓漸離也沒有遲疑地跟着衝向那火光沖天的客棧裡。
外面有人驚呼起來。
“別進去啊,危險!”
“快出來!”
但是兩個男人充耳不聞,瞬間就投進了火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