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冕卻是不記得那副對聯的具體內容了。
但他記得當時房東告訴過他，能提醒老人家開門的燈光按鈕，在“孝”字的下面。
“也不知道那個房東每天進家門，往孝字按下去，會不會有一點點良心不安呢？”黃冕想着，隨後他就兀自一笑，發現自己又犯傻了。
人家是親孫子，有鑰匙呢！
沉默了片刻，黃冕又開口道：“老大，那就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了嗎？我覺得真要是這樣的結局，那老人家就太可憐了。”
“世界上苦難的人何其多，比那位大爺還要淒涼悽慘的人數不勝數，你都管得過來嗎？”陳晉反問道。
黃冕一滯，面容苦澀起來。
陳晉看了看他，嘆息一聲，自己摸出了手機來。
“老大。”陳晉對着電話那頭說道：“你現在就聯繫一下公司法務部吧，我估計你這單，搞不好要上法院呢。”
“啊？”張燁詫異道：“怎麼回事？”
因爲張燁並沒有認真看房子，所以陳晉給他解釋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情況。
聽完他的解釋後，張燁的心頭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明白了！”張燁道：“謝了！要不是你，我這次搞不好就栽大跟頭了！”
“跟我還說這個？”陳晉笑道：“你不怪我沒攔着你簽下來就好。”
“我不簽下來，找誰賠中介費去？你小子，是不是真覺得我沒有直接做單子，什麼套路都忘了？”張燁有些不滿道。
隨即兩個人哈哈大笑，掛斷了電話。
然後陳晉又看了看依然皺眉深思的黃冕，心中有些感慨。
因爲房子已經過戶給鄧友倫了，所以無論這件事最後是怎樣的結果，這套房子都已經保不住了，那位老人家註定沒法繼續住下去。
陳晉不讓黃冕籤這單，自然是擔心他背上這種煎熬的心理負擔，心態會有不好的變化。這對於他接下來的計劃相當的不利。
而他之所以坐視着張燁簽下來這單，也並不代表他就不管張燁會不會遇見麻煩了。
無論怎麼說，張燁都是他幹這行的領路人。哪怕現在的情況是張燁要依靠自己來升遷，陳晉也沒忘了當初的種種。
自己現在會的本事，九成九都是張燁言傳身教的。於情於理，他都不能不管。
聽見陳晉打電話說的內容，黃冕不解道：“老大，這房子還有救？”
“房子是沒救了。”陳晉搖頭道：“但是客戶的利益和咱們自己的利益，還是能保護住的。這也是咱們身於這個行業中必須做到的一點。”
看着黃冕更加困惑的眼神，陳晉笑着問道：“是不是覺得協議都簽了，客戶違約要賠違約金，不違約就有房東跑路的風險，不管怎麼樣都保不住？”
黃冕點點頭，以他的經驗和對房產中介的瞭解，確實想不到什麼別的出路了。
陳晉解釋道：“這麼跟你說吧，房東欠的200萬，雖然手續是正規的，但是合同一定是不正規的。”
“爲什麼啊？”黃冕問道。
“不出意外的話，房東欠的錢應該是從影子銀行出來的。所謂影子銀行，就是說雖然放款還款都是從銀行走賬，看似正規，但實際上出資方卻不是銀行，而是其他的資金源，也就是放高利貸這幫人了。”
陳晉看着黃冕一臉懵逼的表情，只好給他深入的講解起來。
實際上隨着經濟發展的進程以及通貨膨脹的走高，現在已經有許多資金跳出了銀行的體系中，以另一種方式進入實體行業中。
高利貸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只不過現在的高利貸都很聰明，全變成了所謂的“借貸公司”了。
法治社會，自然是不能用古老的脅迫手段來收賬。所以現在的高利貸，就進化出了“影子銀行”這種相當高級的玩法。
這種手段只針對於擁有房產、車輛這一類實質抵押物的人。高利貸會以借貸公司的名義跟他們簽訂非常正規的合同，款子也是從銀行的系統中放到借款人賬戶上的。
只要借款人無法按時如約還款，那麼高利貸只要一紙訴狀告到法院去，抵押物直接就會被法院拍賣，最後歸還出借人的款項。
這就叫“用法律武器保護自身的合法權益”，條條框框的全都在規則內，高利貸都變成合法的了。
所以只要在正常情況下，鄧友倫是根本不可能遇見有人上門逼債這種情況的，他等來的，最多就是法院的封條而已。
可鄧友倫不但被人追上了門，甚至還答應他可以在尚未還款的情況下就歸還他項權證，那麼結果就只有一種可能性，鄧友倫和威哥之間的抵押合同並不受到法律保護。
什麼樣的抵押合同會正規而不受保護？
陳晉估計，一定是威哥這幫人知道鄧友倫連爺爺的房子都弄到手了，想狠狠撈他一筆，所以壞了規矩，定下了過高的利息。
儘管他並沒有看見鄧友倫的抵押合同，但他能肯定，威哥給鄧友倫開的利息，一定超過了年化36%！
年化36%，是法院判定借貸屬不屬於高利貸的標準。
只要超過了這個標準，那麼這個借貸就是不合法的。要不是因爲這樣，威哥何苦親自登門要債呢？自有法院都會幫他料理一切。
也正是因爲這樣，威哥爲了保住自己的收益，只能同意在未還款的情況下，歸還他項權證讓鄧友倫先進行房產過戶，然後再直接拿現金。
只不過威哥他們對這套房子交易所需要的鉅額稅費並不瞭解，所以纔沒注意到鄧友倫實際上已經資不抵債了。
解釋到這，陳晉對黃冕笑道：“明白了吧？其實這個房東已經相當的雞賊了。中介公司和借貸公司，他全都想騙！”
他接着道：“我們要是爲了賺取中介費而故意忽視了他資不抵債的事實，先進行交易，那麼他甚至有可能是拿到全款之後纔會跑路。今天要不是碰巧他的債主找上門來了，說不定就真被他成功了呢！”
黃冕咋舌道：“要是那樣的話，借貸公司拿不到錢，還不得天天上門騷擾客戶和我們？”
“對。”陳晉點頭道：“到了那個地步，事情就很麻煩了。不過只要識破了，就沒事了。直接讓公司法務部以資不抵債的理由，向法院申請判決購房協議無效就行了。”
“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房子會被法院拍賣，然後歸還借貸公司的本金以及合理的利息，我們的中介費也由房東來賠，甚至連客戶都有可能得到一部分的欺詐賠償。”陳晉說道。
黃冕聞言，卻還是嘆了老長的一口氣道：“但那個老大爺，卻還是無家可歸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