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家就在鬧市區，暗夜裡任何動靜都逃不過於爲民的耳朵。
“老爺，明日便回內院吧。”這裡是外院，緊鄰街道，車馬的噪音讓人難以入眠，小廝仗着膽子建議了幾次，都被回絕了，今次，他又忍不住。
“嗯，明早兒就可以搬回去。”於爲民點點頭，走向臥榻，閉目睡去。
小廝有些恍然，今日居然這麼痛快就答應了...老爺這幾日有些不太多勁兒啊。
“皇上，皇上！”
曹劍南在東方明耳邊輕聲呼喚。
依着案頭昏昏欲睡的男人猛地站起身來，“有夜連城的消息了？”
曹劍南搖搖頭，“是龍璇璣來給太上皇診病了。”
說着，指了指臥榻上臉色灰敗的老者。
東方明明顯有些怔愣，片刻之後纔回過神來，一把推開曹劍南，疾步走到榻前，看着老者，眼神頗多陰狠，恨恨的握緊了拳頭，“宣。”
風不塵侍立一旁，聞言臉上現出驚訝之色。
這麼快？
這怎麼可能？
從不周山趕到進城，馬不停蹄的走，最快也要一天，自己是提早出發，而她居然僅僅比自己晚了半個時辰。
難不成是飛來的？
這世間真的有人會飛嗎？
開什麼玩笑！
不管她怎麼來到，今日來到，就別想走！
風不塵神情變化不定。
皇上的神情也不好看，若不是必須要拿到王印，他纔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個老不死的和那個死女人身上。
龍璇璣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風不塵，風不塵也看到了她，兩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開口。
“龍姑娘，請先拜見皇上。”曹劍南在一旁伸手，提醒着她該重視的禮儀。
龍璇璣沒有理會，徑直走到臥榻前，注視着老人，似乎是在觀察老人的情況。
真是無禮。
東方明眸子暗暗，龍袍之下的雙手，骨節咔的響了一聲。
聽到動靜，龍璇璣這才從老人身上移開目光，擡眸看向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皇上若是不歡迎我，大可直接說。”
曹劍南皺了下眉，他跟着東方明二十多年，對這位帝王的心胸極爲了解，這是個記仇又愛報復的男人，任何對他不滿的人，都已經與世長辭，這個龍璇璣，真是自己找死啊。 風不塵卻很高興，他早知道龍璇璣這種性格，就是要得罪人的，況且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自然也不會把皇帝放在眼裡，來之前他就想好了，如果龍璇璣激怒皇帝，皇帝殺了她，這是最好的，如若不然
，他也要想辦法讓皇帝找個由頭定了她的死罪。
這下好了，不用他開口，龍璇璣就自己露出了破綻，而且是大大的破綻，這樣對皇帝說話，那是必然要被辦的，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讓你知道什麼是天威不可侵犯。
然而，令曹劍南和風不塵意外的是，皇帝東方明並沒有任何的憤怒，反而笑了起來，“好一個龍璇璣，見了朕不跪不拜，還能出言諷刺，在永曆王朝你是頭一個。”
曹劍南和風不塵驚訝的看着皇帝，他的脾氣什麼時候變的這樣好了？
龍璇璣卻並不領情，再次看了眼臥榻上的老者，臉色肅穆起來，“取剪刀，金針，篦子，軟布，熱水...”
皇帝的視線不着痕跡的落在風不塵的臉上，她真的能治？可是剛剛明明...
曹劍南是唯一一個面露喜色的人。
“快，快去，按照龍姑娘說的去準備。”曹劍南急急的叫來太監宮女。
風不塵擡了擡手，這真的能治好？可他的手才伸了一半，小太監和宮女已經忙不迭的去準備了。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會兒才又放下。
他細細的打量着龍璇璣的神色，但見女子靜若止水，臉容平靜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哼，能不能治，治不治得好，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女子今日必須得死，既然她的結局是這樣，自己就不必糾結，大可放心的讓她去試。
皇上的目光遊離不定，最終還是擡手說了句，“都聽她的。”
寢宮內便內外忙碌起來，分外的熱鬧。
蘭貴妃寢宮。
“什麼，只有一個人？”蘭貴妃分外驚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美眸，手中的茶碗一抖，茶水濺出來一大半。
大宮女香雲上前一步，帶着幾分擔憂，低聲說道，“娘娘，她一人進宮來，殿下和其他人都在城門，皇帝派了五千精兵，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蘭貴妃不安的站起身，在寢殿內來回踱步，秀美緊鎖。
“回來了，事情就好辦一些,珂兒畢竟堅持不了多久，只是要如何做才能讓他們明白，皇帝的目的？”她喃喃自語，“到底要怎麼做？”
“娘娘？”香雲沒有聽清楚，見主子焦急，她更覺得憂心忡忡。
蘭貴妃停下腳步，凝眉看着她，“本宮這就去走一趟，說不定龍姑娘已經安排好。”
沙漏即將空置，夜色已經隱去，天就要亮了。
香雲心中大急，連忙勸阻，“皇上最是多疑，如果這個時候去，五殿下恐怕有危險，娘娘三思。”
“我的珂兒...” 蘭貴妃眸子中浮現出哀痛的神色，東方珂的傷雖然痊癒了，但皇帝以要親自教導兒子爲名，將他召入宮中，這許多天來，就是自己這個母妃都沒有見過一面，她料定兒子已經被皇帝控制起來，囚禁在皇
宮中的某處，可她想盡了一切辦法就是找不到。
她就盼着龍璇璣能回來，從婉瑩的口中，她已知道這女子非同常人。
眼下好不容易盼回來了，可前朝似乎又發生了什麼大事，皇帝的寢宮戒備森嚴，她的人無法靠近。
室內陷入了沉寂，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忽地，外面響起亂通通的腳步。
香雲臉一沉，這些個不知輕重的小丫頭，怎麼能在貴妃這麼心煩的時候來打擾，真是沒規矩。
“做什麼？”香雲冷喝着，目光不善。
小丫頭一縮脖子，“香雲姐，有人扔了個條子，指明是給娘娘的。”
蘭貴妃只覺得能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隱約有什麼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她突然覺得只要看了這紙條，就會知道要怎麼做。
“娘娘！”
小丫頭看見蘭貴妃過來，竟越過香雲舉着手裡的東西就要衝過去，香雲一把扯住，面色陰沉的瞪着她，“給我！”
小丫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嚇住了，才失神沒了規矩，正想着，手裡的紙條已經被香雲一把奪下。
蘭貴妃很急，伸手便抓過，展開一看，“飛雲宮。”
飛雲宮？
這是什麼意思？
蘭貴妃看着香雲，香雲看着蘭貴妃，小丫頭看着這兩人，更是雲裡霧裡，飛雲宮，那不是廢棄了很多年的宮殿...
“香雲！”蘭貴妃在疑惑了片刻之後，突然拔高了音量，“珂兒在那裡，快去！”
皇帝的寢宮內，燈火又暗了兩成，殿內變得朦朦朧朧的一團看也看不清楚，這自然是龍璇璣的吩咐。
風不塵看着龍璇璣，看着她先用熱水擦拭了老人的臉，又吩咐宮人擦了老人的身子，命人剃了發，梳好臥龍髮髻，點了薰香，坐在臥榻前閉起了眼，口中卻喃喃的念着。
難道她是這樣治病？怎地如此奇怪？
“太上敕令，超吾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明生暗死，冤屈而出，債主冤家，跪我臺前...”
聽清楚這幾句唸叨，風不塵的面色古怪起來。
“曹總管，這是不是在那裡聽到過？”風不塵忍不住找曹劍南搭話。
曹劍南悠然一笑，“風神醫，這是超度用的，說的是...” 風不塵一向拽拽的，很少搭理他們這些內侍，就算曹劍南是皇帝身邊第一大太監，他也不會多看你一眼，平時曹劍南是沒辦法，可今日得知他居然是皇帝的人，驚訝之外，曹劍南也起了打壓的心思，他
在宮中世日長久，這些經文都能背誦下來，他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剛要當一把老師，就猛然住了嘴。
那邊，皇帝，風不塵，還有一些伺候的宮女太監，聞訊趕來的其他太醫，這些人的臉色都變了。
曹劍南存心要給風不塵好看，音量自然是不低，超度這兩個字，他們都聽清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臥榻前的女子。
她一身白衣如同縞素，束起的馬尾不知何時已經放下，墨發垂落腰間，朦朧的暗影裡，宛如鬼魅。
“好了，可以穿衣。”龍璇璣站了起來，淡定的拍了下屁股下的塵土。
曹劍南與風不塵條件反射性的齊聲反問，“穿衣嗎？”
龍璇璣點了點頭，加重了語氣，“沒錯，我已超度好亡靈，可以穿衣入殮了。”
砰！
皇帝一拳砸在案几上，怒喝，“龍璇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超度亡靈，什麼叫可以入殮！
“你不是在治病嗎？”
龍璇璣看着皇帝，有些好笑，“當然不是，我來的時候，老人家已經去了，”說着她又擡手指着風不塵，“風神醫難道沒有說嗎？”
風不塵和曹劍南都很愕然。
自然是說了。
可你不是在獅子街立下了牌子？ 搞半天，你那牌子不當事啊，超度，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