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一愣,“去瑞王府做什麼?”
扶笙擡頭看天,“季太妃昨夜在宮宴上落水受了驚嚇,如今這個時辰,想必瑞王府早就熱鬧不已,我們若是就此錯過了,豈不可惜?”
荀久想想也對,季太妃落水,作爲孃家人,季黎明、季博然以及季芷兒這檔子人必定要去瑞王府探望的。
扶笙不再說話,策馬奔往燕京城門,入了城以後直接朝着瑞王府方向行去。
荀久是被扶笙抱在懷裡斜坐在馬背上的,兩人的容貌本就非凡,此刻共乘一騎的場景更是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這樣逆着晨曦之光而來的景象,如同從畫裡走出來的神仙眷侶。
路上行人商販們紛紛看得癡了。
扶笙仿若沒看見這一幕,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荀久很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
雖然她一向性子開朗,但同時讓這麼多人盯着,而她此刻又在扶笙懷裡,那種感覺真的是有些尷尬。
“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只當沒看見沒聽見便是。”扶笙察覺到了她的不自然,開口幽幽道。
荀久猛翻白眼,“你是不是從來不知道害羞的?”
扶笙想都沒想,直接道:“大概是還沒遇到能讓我害羞的事。”
這句話……怎麼聽起來有些不對味?
荀久低頭琢磨,突然想起來方纔在送君亭內,姜易初可不就是百年難得一見地害羞了一回麼?
無語扶額,荀久算是真正領教了扶笙說話的高超之處——能讓人乍一聽上去很正常,仔細琢磨才發現話裡處處透着曖昧和邀請以及……勾引。
“你這個人真是……沒救了。”荀久回頭瞪他。
扶笙挑挑眉,一臉雲淡風輕,“和你在一起,本就是無可救藥的事。”
“哎喲喂,怎麼今日說話這麼好聽?”荀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哪天說話不好聽?”扶笙問。
“你就沒有過一句好話好麼?”荀久恨恨想着扶笙就是個大毒舌,能把人活活氣死的那種,若非她心裡承受能力強,早就把肺都氣炸了。
“不錯。”他淡淡道:“好話聽多了,我擔心你會尾巴翹上天。”
荀久:“……”
來到瑞王府的時候,大門前果然停了好幾輛馬車。
扶笙抱着荀久縱身躍下去。
瑞王府門房處的小廝見到是秦王殿下和久姑娘親自前來,忙出來笑着見禮順便把馬兒牽到馬廄,再回來爲二人引路。
“秦王殿下,您也是來探望太妃娘娘的嗎?”小廝戰戰兢兢問。
“嗯。”扶笙淡淡答,又問:“瑞王府上都來了些什麼人?”
小廝道:“今兒來的人可多了,有永寧宮的兩位太嬪,季二少和四姑娘以及二夫人,還有幾位世家夫人,我們瑞王府可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小廝說完,又垂下頭哀嘆,“也不知怎麼的,太妃娘娘這麼好的人竟然會突然落水……”
荀久挑眉看了小廝一眼,突然想起宮宴那天晚上見到的去梅園尋找折耳貓的那幾個侍女,侍女們很客氣也很懂禮貌,眼下的小廝很護主,大概都是隨了瑞王的性子。
荀久納悶了,季老太婆那性子是怎麼培養出瑞王這麼個性格溫和的大孝子的?
荀久看一眼扶笙,扶笙朝她微微一笑。
荀久收回視線,繼續隨着小廝入府。
瑞王府的裝潢,整體都很單調,除了尋常的亭臺樓閣,假山藕池,並沒有過多特殊之處,不過每一處的佈置都很講究,仔細看下來覺得很精緻。
季太妃住在承德院。
扶笙作爲手握重權的親王,且身爲男人,自然不好進內院,只能去往前廳,然後等着小廝去承德院通報。
一聽說是秦王來了,前來探望季太妃的衆人匆匆往前廳而來。
一時間,只聽得滿院環佩叮噹,衣香陣陣,不多時,衆人便入了前廳。
爲首的是兩位年紀與季太妃差不多的婦人,打扮相對雍容一些,一左一右同時進門。
秦王站起身,語氣恭謹,“見過兩位太嬪。”
荀久也跟着站起來見禮。
那二人正是先帝的后妃顧太嬪與柳太嬪。
“秦王不必多禮。”二人齊齊出聲,爾後按照小廝的安排坐下。
隨後進來的是季府二夫人和幾位世家夫人,都一一給扶笙行禮。
最後進門的是季芷兒與季黎明。
似乎是沒想到荀久會來,甫一進門,季黎明的目光便落在荀久身上。
荀久也回望着他,數日不見,季黎明似乎清減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異常消瘦,彷彿風一吹便能倒。
荀久心中納悶,按理說來季黎明找到了千依,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見到季黎明身後跟進來恭敬立在一旁的千依,荀久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千依去給她送飯的時候明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的事。
再聯繫季黎明此時此刻的狀態,荀久抽了抽嘴角。
莫非季黎明是上演了一出豪門勳貴愛上灰姑娘遭到家裡反對然後誓死反抗的狗血大戲吧?
想到這裡,荀久突然有些同情季黎明。
長這麼大,終於找到自己喜歡的姑娘,終於找到心之所向,卻被家裡所不容,他一定很難過。
畢竟季家有一夫一妻的家規傳統,季黎明註定只能娶一位夫人,而這位夫人斷然不可能是個出身卑微的琴師,他又不能讓千依做妾,所以……眼下的精神狀態不好也很正常。
這樣一想,荀久就更同情季黎明瞭,想着得找個機會開導開導他才行。
微微一笑,荀久喚了聲:“表哥……”
大司馬季博然曾經想將荀久收爲幹孫女這件事,廳內的衆人都是知曉的,所以此刻聽聞荀久喚季黎明爲表哥,衆人也都見怪不怪。
季黎明卻有些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眼眸內逐漸聚光。
他原以爲荀久會因爲那日他賭氣帶走千依而對他懷恨在心至今仍舊責怪他,卻沒想到她竟全然不記仇?!
季黎明就坐在荀久旁側。
荀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低聲問:“你這般看着我作甚?待會兒阿笙可要醋了。”
“你這丫頭說得什麼胡話!”季黎明突然笑了一聲,“難不成本少還會同兄弟搶女人不成?”
自千依進府的一天直到現在,季府上下都沒人見季黎明露出過笑容。
是以,季黎明這個舉動直接讓季芷兒和二夫人呆愣了。
隨後,季芷兒冷哼,“連自己的表哥都勾引,果然是個狐狸精!”二哥數日來心情不好,無論誰勸說都沒用,如今才見了荀久這個小賤人一面就有說有笑的,可不正表明荀久是個不折不扣的狐狸精麼?
季芷兒這句話很小聲,卻一字不漏地傳進了扶笙耳朵裡。
扶笙轉眸,滿是冰冷之氣的眼風盯了季芷兒一眼。
季芷兒嚇得渾身直哆嗦,趕緊偏移開目光,再不敢多一句嘴,餘光卻很不服氣地瞪了荀久一眼。
荀久全然當作沒看見。
這時,扶笙開口問兩位太嬪,“季太妃的情況如何?”
顧太嬪笑道:“府醫說了,太妃娘娘是落水受了些風寒,再加上昨夜落水受到驚嚇,靜養幾日就好,並沒有大問題。”
柳太嬪不屑地輕哼,“你說這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從畫舫上掉下去,哀家懷疑當時有人心懷不軌想要害姐姐,秦王可得讓人好好查查,否則弄得人心惶惶的可不好。”
顧太嬪遞了個眼色給柳太嬪,示意她閉嘴。
柳太嬪權當沒看見,依舊喋喋不休。
昨夜的宮宴是扶笙全權負責的,柳太嬪那樣說,一方面是在責怪扶笙沒盡到責任,出了這等變故,另一方面,柳太嬪也等同於懷疑這件事本就是秦王讓人暗中做的。
在座的,無論是荀久、季黎明還是其他幾位世家夫人,只隨便一聽就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頓時人人變了臉色。
顧太嬪更是恨鐵不成鋼地再度瞪了柳太嬪一眼。
柳太嬪回望着顧太嬪,低聲咕噥,“你看我做什麼,我又沒說錯,若非昨夜的防衛出了問題,姐姐哪裡就能這麼掉下去?”
顧太嬪無奈地低嘆一聲,沒接她的話。
柳太嬪這些話等同於挑撥瑞王和秦王的關係,顧太嬪還不傻,如今是女帝的天下,後宮又都是男妃,她們這些先帝妃子若非是曾經誕下了皇子公主,根本就沒有資格待在永寧宮,秦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豈是她一個小小太嬪能左右得了的?
這樣一想,顧太嬪也懶得管柳太嬪了,她愛說就讓她說去,否則自己多嘴反倒招來災禍。
“柳太嬪此言差矣。”門外傳來一個輕輕淺淺的聲音。
來人着一襲雨過天青色錦袍,步履輕緩地慢慢走進來,原本溫和的眉宇此刻頗有些不悅。
正是瑞王扶斌。
待到廳裡給扶笙行了禮之後,他才轉眸看向柳太嬪,“昨夜本王亦在畫舫上,親眼所見母妃是因爲不小心才掉下去的,柳太嬪方纔的話意有所指,具體指的是什麼只有您自己清楚,但眼下是在本王的府邸上,我不希望再聽到類似的言論。”
柳太嬪皺了眉,“哎我說你這孩子,哀家這是在給姐姐討公道,你不領情也就算了,怎的還反過來責怪哀家了?”
顧太嬪默默揉了揉額頭,眉眼間露出幾分憂色。
衆位夫人皆是一臉擔憂。
季府二夫人笑着打圓場,“總歸都是爲了太妃娘娘好,太嬪娘娘和瑞王就都各自少說兩句吧,今日咱來瑞王府的目的可不就是盼着太妃娘娘好麼,如今曉得她平安無事,那不安心了,至於太妃娘娘落水的原因,既然瑞王都說是意外了,那就再沒有什麼好爭論的。瑞王府雖然不是我家,但我也是瑞王的姑母,今日便做一回主。”
二夫人說着便站起身來,笑着道:“各位夫人既然來了,還請留在府上用完飯再走,如今這個時辰,想必飯菜已經備好,諸位就請隨我去飯廳吧!”
荀久看了一眼二夫人崔氏,再看一眼季芷兒,頓時有些無語。
崔氏明顯就是大家主母風範,反觀季芷兒,生母的優點她全然沒學到,只學了一副小家子氣,整天飛揚跋扈,驕縱蠻橫。
季芷兒這性子,倒和季太妃有得一拼。
若非季太妃只有一個兒子瑞王,荀久幾乎要懷疑季芷兒纔是季太妃親生的了。
崔氏方纔那一番話,讓衆位夫人暗自鬆了一口氣,紛紛站起身來。
要知道,與秦王坐在一處是相當有壓力的,她們早就盼着能有人站出來說句話然後找機會離開了。
顧太嬪也站起身,笑道:“既是二夫人親自招待,哀家難得出宮一趟,說什麼也得跟衆位夫人聚一聚。”她說着,還不忘拉了柳太嬪一把。
柳太嬪沒意料到顧太嬪會拉她,腳下一個不穩直接往後面一栽,連帶着柳太嬪也摔倒在地上。
旁邊的瑞王府侍女大驚失色,連忙過來扶起兩位太嬪。
柳太嬪站起來時有些懊惱地瞪了顧太嬪一眼,“你走你的便是,拉我作甚?”
顧太嬪徹底無語,再不管柳太嬪如何,徑自隨着崔氏出了前廳。
侍女替柳太嬪整理好儀容之後,她才慢慢跟了上去。
這一段小插曲過後,廳內便只剩下瑞王、扶笙、荀久和季黎明以及站在旁邊的千依。
“七哥今日怎麼會有空過來?”瑞王面帶歉意地看向扶笙。
扶笙面無表情,聲音微冷,“誠如柳太嬪所言,昨夜季太妃落水的事是防衛上的疏漏,故而今日特地過來探望太妃,不知她情況如何?”
瑞王忙道:“不關七哥的事,是母妃她自己不小心……”
季黎明剛剛得知荀久並沒有把那天的事放在心上,整個人如同重獲新生一般神采煥發,精神一上來,人也就徹底活過來了,他不耐地擺擺手,“既是姑母自己不小心,子楚也就不必自責了,只要人還好好的就行。”
扶笙看了季黎明一眼,這一眼有些複雜。
爾後,他轉眸看向瑞王,“我想見見季太妃。”
瑞王面露爲難,“母妃她如今臥牀,只怕來不了前廳。”
扶笙默了一瞬,又道:“我今日來此,不單單是爲了探望季太妃,還有一件事想求證一下。”
瑞王親自給扶笙奉了茶,聲音謙和,“七哥請講。”
“季太妃還有個女兒你知不知道?”扶笙不緊不慢,看向瑞王的眼神裡複雜之色更甚。
荀久暗自思忖,莫非昨夜自己回了府之後羽義和阿紫帶着齊大娘去了秦王府,再然後扶笙從齊大娘嘴裡知道了什麼?
瑞王聽聞之後整個人呆若木雞,面色異常震驚,“這怎麼可能?”
季黎明也被嚇了一跳,皺眉道:“子楚你在胡說什麼呢,姑母明明就只有瑞王一個兒子,哪裡來的女兒?”
扶笙沒回答季黎明的問題,反而道:“所以我纔會說想要親自見一見季太妃,這件事興許只有她自己能說清楚,我作爲旁觀者,無論說什麼你們都不會信。”
“可是……”瑞王再次爲難,爾後擺擺手,示意候在門外的侍女,“去承德院將母妃請來。”
侍女領命之後迅速去了承德院。
瑞王擡眼,見到扶笙面色冷峻,一派端肅的樣子,他浮躁的心也跟着沉寂下來,在一旁坐下等着季太妃的到來。
季黎明卻是坐不住了,不斷拿眼風瞟荀久,低聲問:“小表妹,子楚是不是魔怔了,這麼荒唐的話他也能說得出來?”
荀久搖搖頭,面色鎮定,“興許……他說的會是事實。”
“開什麼玩笑!”季黎明險些跳腳,“姑母若真還有個女兒,那便是皇室公主,連我爺爺都不知道的事,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荀久有些無奈,“阿笙既然敢這麼說,就說明他已經有了十足的證據,你且耐心等着,待會兒等季太妃來了,一切是非自有分曉。”
季黎明雖然急於知道真相,卻也知道這種事急不來,只能聽從荀久的說法耐心等着。
不多一會兒,方纔去承德院的侍女回來了,半邊臉頰腫得老高,其上一個清晰的手掌印。
瑞王見狀,頗有些訝異,“你這是怎麼了?母妃爲何沒來?”
侍女眼眶含淚,捂着被打腫的半邊臉頰,“啓稟秦王殿下,瑞王殿下,太妃娘娘突然在房裡自言自語,且誰都不認識,奴婢纔剛進去就被她又打又罵,嘴裡竟然喊着先瑞王妃的名字。”
瑞王大驚,霍然站起身來,滿面焦急,“七哥請稍等,我去去就來。”
瑞王說完,拂袖就要出門,臨走之前忽然想起一事,轉而吩咐侍女,“你如今這個樣子定是去不得飯廳了,你去派個人到飯廳二姑母處通知一下,就說府上今日多有不便,請二姑母將衆位夫人請到季府去招待,切記,別在她們面前泄露母妃的丁點兒消息。”
侍女點點頭,迅速跑了出去。
眼見着瑞王要走,荀久立即站起來,喚住他,“瑞王殿下,既是太妃娘娘身子不適,可否容我去看一看?”
季黎明也道:“表妹說得對,她醫術高明,瑞王就不要推脫了,讓她去看一看,說不定能給穩住。”
瑞王點點頭。
荀久給扶笙遞了個眼色之後隨着瑞王去往承德院。
季太妃近身伺候的侍女不少,此時全都扎堆站在正房門外,一個個戰戰兢兢。見到瑞王前來才終於大鬆一口氣,齊齊福身行禮。
瑞王隨意擺擺手,問道:“母妃現今的情況如何了?”
侍女之一的倚翠站出來回稟,“太妃娘娘不讓任何人待在屋裡,把奴婢們全部趕了出來。”
瑞王臉色一沉,上前去敲門。
屋內傳來季太妃驚恐的聲音,“誰?”
瑞王溫聲細語道:“母妃,是兒臣。”
此時此刻的季太妃同昨夜一樣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聽到瑞王的聲音才慢慢緩了口氣,“斌兒?”
“母妃,兒臣來看您了。”瑞王再次重複。
季太妃原本恢復了幾分神智想站起身去開門,卻又突然之間想起了死去的蘇清語,立即又瘋魔起來,“你,你是來替蘇清語討債的對不對?”
屋外瑞王無奈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荀久,繼續朝着裡面道:“母妃,你是不是連兒臣都不曉得了?”
季太妃沒了聲音。
荀久腦中靈光一閃,挑眉朝裡面大喊,“太妃娘娘,昨晚您見到的後背上有月形胎記的那個姑娘來看您了。”
瑞王不解地看向荀久,“七嫂在說什麼?”
“噓——”荀久示意他噤聲,小聲道:“這件事,待會兒再解釋,眼下最重要的是讓季太妃把門打開。”
瑞王壓下心中疑惑,再度朝着裡面喊。
季太妃聽到荀久的話,逐漸清醒過來,慢慢站起來打開門。
先探出腦袋掃了一眼,沒見到阿紫,披頭散髮的季太妃皺了眉,“小雅呢?小雅在哪裡?”
瑞王直接聽愣了。
荀久笑眯眯道:“小雅說了,若是太妃娘娘將房門打開,她待會兒就過來。”
季太妃似信非信地看了荀久一眼,不怎麼情願地將門全部打開。
荀久跟着瑞王走了進去,“太妃娘娘,可否伸出手腕讓我給把把脈?”
“哀家又沒病,把什麼脈?”完全清醒過來的季太妃深深皺眉,面色不善地盯着荀久,厲聲問:“你又要鬧出什麼幺蛾子?”
“哪兒敢?”荀久眨眨眼,“不過是看太妃娘娘面色不大好,想給你看一看而已。”
“哀家沒病!”當着瑞王,季太妃也不好說出什麼狠話,只能再三強調自己沒病,不用看診。
瑞王出聲問:“母妃,你方纔爲何動手打了侍女?”
季太妃一嗆,坦然道:“那婢女做錯了事,該打。”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瑞王滿面擔憂,“兒臣印象中的母妃,端莊溫婉,從不打罵下人,連狠話都不會說,從什麼時候開始,母妃變成了這般?”
季太妃深深看了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一眼,頗爲不悅,“斌兒,你怎麼會同母妃這般說話?”
“母妃……”瑞王深深無奈,“兒臣特地請了七嫂過來,就是想讓她給您看看,是否是您身體哪裡出了問題,若是真有毛病,得儘快治癒纔是,再這般耽誤下去,兒臣擔心……”
“擔心哀家會變成瘋子是嗎?”季太妃痛心疾首。
瑞王垂下腦袋,不再說話了。
荀久掃了季太妃一眼,她雙眼通紅且噙着淚,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似乎真的被瑞王那句話給傷透了心。
說實話,這一刻,荀久突然有些看不懂季太妃,從剛纔這一幕中,能看得出季太妃很寶貝瑞王這個兒子,可她爲什麼會害死懷了身孕即將臨產的蘇清語呢?
心思浮動,荀久微笑道:“太妃娘娘見諒,瑞王殿下許是被提起了先王妃而有些心情不暢,待過兩日恢復過來就好了。”
荀久拿捏準了蘇清語是季老太婆的軟肋,故而大肆施壓。
果然,季太妃在聽到荀久提起蘇清語的那一刻狠狠變了臉色,眼神突然之間厲了起來,“斌兒,你是不是覺得哀家害死了你的王妃?”
瑞王擡頭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一句話沒說。
季太妃冷笑着後退幾步,“好,好啊!哀家養你二十年,卻敵不過一個女人,你要是覺得哀家害死了她,那你來啊,來報仇,殺了我啊!”
季太妃說着,順手抄起桌上的剪刀遞給瑞王。
瑞王大驚失色,霍然站起來,“母妃,你這是做什麼?”
“姑母!”外面傳來季黎明急促的呼喚。
三兩步搶在扶笙和千依前面進了房門,季黎明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皺眉問瑞王,“這是發生了何事?”
瑞王頹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季黎明又將視線移到荀久身上。
荀久不緊不慢道:“太妃娘娘許是真的太過想念先瑞王妃,一提起她就情緒過激。”
季黎明是聰明人,自然能從荀久這句話裡聽出不同尋常的味道,明白荀久是暗指蘇清語的死和季太妃有關。
淺吸一口氣,季黎明上前拉住季太妃,“姑母,大家可都在呢,你別犯傻。”
他一邊說一邊搶過季太妃手裡的剪刀遞給旁邊的千依。
千依上次被季太妃讓人扇過巴掌,此刻見到她,眼神微帶着些許恨意,再瞟到荀久身上時,恨意更濃。
荀久無所畏懼,笑眯眯地回望過去。
千依悻悻垂下頭,握緊了手裡的剪刀。
季太妃聽到季黎明的聲音,情緒稍緩,轉過身來,“明哥兒來了?”
“是啊姑母。”季黎明點頭,“我剛纔來看你的時候你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就這樣了?”
季太妃語聲恨恨,咬牙看了看瑞王,“斌兒竟爲了一個死去一年多的女人牴觸哀家,你教哀家如何自處?”
季黎明抿脣,低聲對着瑞王道:“你也太不像話了,怎麼會爲了先瑞王妃而與姑母翻臉?”
“二少這話未免說得太滿。”瑞王終於露出幾分不滿,“方纔的事,七嫂全程看着的,我並沒有牴觸過母妃半句,甚至沒有提起過清語,是母妃自己神志不清,纔會拿着剪刀讓我殺了她。”
季黎明臉色一變,忙問:“殺了誰?”
荀久解釋,“季太妃認爲瑞王因爲先瑞王妃的死而埋怨她,故而痛心疾首,拿起剪刀讓瑞王殺了她幫瑞王妃報仇。”
“這都叫什麼事兒?”季黎明冷嗤,“姑母之前去季府看我的時候都還好好的,這才幾日的功夫,怎麼就性格大變了?”
季黎明話音還沒落下,便有一個侍女進來稟報:“啓稟秦王殿下,瑞王殿下,大門外有兩個人求見。”
“誰?”扶笙問。
“據說是阿紫姑姑和羽大人,奴婢也是聽小廝說的。”
扶笙頷首,“讓他們倆進來。”
侍女很快退了下去。
不多一會兒,阿紫和羽義一前一後進了承德院。
行禮過後,兩人自動站往一邊。
扶笙直接問:“齊大娘呢?”
阿紫咬脣搖搖頭,“我們去晚了一步,到了小農場的時候,齊大娘已經受了重傷,現場有打鬥過的痕跡,肖老不知所蹤。”
瞳眸一縮,扶笙面色寒涼下來,“這麼說,你們一點線索都沒有得到?”
“齊大娘跟奴婢說了一件事。”阿紫看起來面色平靜,眼神卻時不時瞟向季太妃,眸中全是恨意。
扶笙尋了個軟椅坐下,擡手示意阿紫,“你說。”
阿紫嘴脣蠕動了幾下,似乎是因爲內心太過悲憤,始終開不了口。
羽義暗中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多想,這才接話,“下面我要說的事,全部是經由齊大娘轉述的,至於是否屬實,我不知道。”
扶笙眼睫動了動,沒吭聲。
整個房間霎時沉寂下來,就連一向玩世不恭的季黎明面上都多了幾分緊張之色,他催促道:“羽義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說,到底是什麼事兒?”
羽義道:“二十一年前,睿貴妃在魏國誕下女皇陛下和秦王殿下,他們二人是龍鳳胎,這件事人盡皆知。”
“先帝當時受了人挑唆,認爲女皇陛下和秦王殿下並非他的親生骨肉,而是睿貴妃在魏國與人苟且而懷上的。”
說到這裡,羽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扶笙,見扶笙面無表情,他才壯着膽子繼續道:“而當時,挑唆這件事的人就是季太妃。”
這句話一出,所有人的呆愣了。
要知道季太妃被傳爲先帝所有後妃中最與世無爭的,她怎麼可能會對先帝吹這種枕邊風?!
季太妃本人更是大怒,眼眸圓睜,死死瞪着羽義,“你簡直胡說八道!哀家何曾做過這種事?”
她說着就想衝過來打人。
季黎明和瑞王忙一左一右拉住,這才堪堪穩下來。
羽義定了定心神,“睿貴妃是先帝最愛的女人,乍然聽到那對龍鳳胎不是他親生的,他勃然大怒,當夜砸了御書房,從此對龍鳳胎恨之入骨。”
“後來季太妃懷了身孕,臨盆那夜,孩子生下來才發現是龍鳳胎,一男一女。”
這句話,無疑又是一個驚雷,炸得瑞王不知所措,季黎明整個人都沒了反應。
荀久亦是一臉茫然。
“接着說!”扶笙臉色徹底沉下來,冰冷的語氣幾乎讓周遭空氣都凍結了。
羽義接着道:“季太妃曉得先帝痛恨龍鳳胎,所以不敢將那兩個孩子都留下,讓人抱了小公主藉機出宮,那個人就是齊大娘,原本按照季太妃的吩咐,小公主是要被弄死的,可是齊大娘於心不忍,偷偷抱着小公主跑了,季太妃知曉了這件事,派出殺手一直追殺她,齊大娘無奈之下只能將小公主放在木桶裡順着水流一直漂,等殺手們撤退以後,齊大娘再去找,小公主已經不見了。”
季太妃重重拍桌而起,眼睛赤紅得好像要吃人的兇獸,“你敢污衊哀家!來人啊,把這賊子給哀家拖下去亂棍打死!”
沒人理她。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一樁不可思議的事件中。
“然後呢?”扶笙也對季太妃的話恍若未聞,涼涼問。
羽義再道:“雖然小公主被送了出去,可季太妃還是不放心,爲了讓兒子好好活着,她不惜將留下來的那個男嬰與當時才生下來沒幾天的季家大房兒子調換。”
“你說什麼!”這一次先出聲的是季黎明,他驚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羽義,“你再說一遍?”
羽義抿脣,“我的意思是,二少你纔是季太妃真正的兒子,而瑞王殿下是季家大房的兒子。”
“子楚,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季黎明張嘴看着扶笙,“你爲何要讓不善於說笑話的羽義來講這些?”
對於這件事,扶笙也很震驚,他淡淡看過去,“稍安勿躁,先聽羽義把話說完。”
荀久恍然大悟,難怪季黎明自滿月就被送去了魏國,真正的原因並非是季黎明的外祖父沒有孫子,而是因爲季黎明的身份是季太妃的兒子,是九皇子,送他去魏國是爲了不讓先帝起疑,等他長大了再接回來,先帝就更不會懷疑什麼了。
季太妃目眥欲裂,面色猙獰到極致,瑞王和季黎明險些拉不住。
看一眼瑞王,再看一眼季黎明,季太妃突然死命搖頭,“斌兒,明哥兒,你們不要聽信這個人的讒言,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要陷害我,哦不,是秦王要陷害我。”
季太妃手指指向扶笙,驚恐道:“對,就是秦王要陷害我,他巴不得我去死。”
“母妃(姑母)!”季黎明和瑞王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季太妃瞬間落下淚,哭聲道:“你們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侄兒,都是我最親近的人,怎麼能相信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的話而質疑哀家?”
季黎明素來了解扶笙,若非有十足的證據,他不可能讓羽義來說這些話。
紅着眼眶,季黎明沉聲道:“如果我纔是姑母的親生兒子,那麼與我一同降生的那個妹妹呢?哪兒去了?死了還是活着?”
阿紫身形晃了晃,垂下的眼眸內全是痛色和恨色,袖中拳頭攥得死死的,她曾試想過自己的很多身份,卻從未想過自己會是皇室公主,秦王和瑞王的妹妹。
如今真相端出來,她直接成了季黎明的龍鳳胎妹妹。
如此真相,簡直讓人心寒!
羽義喉結動了動,緊繃着脣瓣不願開口。
扶笙冷然接過話,“當年被抱走的小公主,是阿紫。”
季黎明頓時覺得自己呼吸不夠用,一邊甩腦袋一邊顫顫看向阿紫,“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我爲什麼會是姑母的親生兒子,我爲什麼還有個龍鳳胎妹妹,這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子楚……”季黎明鬆開季太妃的胳膊三兩步衝到扶笙旁側,含了最後一絲希望地看着他,“你快告訴我,羽義只是在開玩笑,我不是姑母的親生兒子,亦不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更不是什麼龍鳳胎之一,說啊,你快說啊!”
看到季黎明這般欲發狂的樣子,荀久心裡也不好受,她迅速走過來拉住季黎明,輕聲寬慰,“表哥,你先冷靜下,阿笙他事先並不知情,我們也是剛纔聽羽義說了才知道的。”
“表妹……”此時此刻的季黎明,如同一隻受了傷的小獸,極度需要安慰,他一下靠在荀久肩頭,哽咽道:“你也不信對不對,我不是什麼皇子,我自小有父母,只不過外祖父沒有孫子所以他們把我送去了魏國,後來,我沒能趕得及見到爹孃,他們就離世了,我是過繼給二嬸孃養着的季家二少,怎麼可能是什麼皇子,這太荒誕了對不對,表妹,你說對不對?”
“我……”荀久聽着他自我安慰的這些話,喉嚨亦痛得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由他靠在自己肩頭,她伸出手輕輕拍着他的肩膀。
沒想到……荀久萬萬沒想到,到了最後,真相竟然是這樣。
季黎明竟然是季太妃的親生兒子,而當年被抱走的小公主是阿紫,阿紫和季黎明是龍鳳胎!
這一系列轟炸性的消息簡直來得太突然,連荀久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
瑞王早就表情呆滯,連反應都給忘了。
正當衆人陷入沉寂之時,外面有小廝匆匆跑來,“啓稟秦王殿下,外面有個自稱肖老的人求見。”
同樣處於震驚中的扶笙回過神,“讓他進來!”
片刻的功夫,滿身血跡的肖老在小廝的攙扶下來了承德院。
扶笙見狀後眯了眼睛,“你怎麼會弄成這樣?”
肖老一見到扶笙,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身上還未乾涸的血跡沾染在地板上,他全然不顧,看了一眼季太妃,恨聲道:“太妃娘娘爲了滅口,竟不惜讓死士殺了芸香,小老兒沒料到會突然發生變故,芸香死後拼命逃,但我已身受重傷,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只能輾轉來瑞王府。”
扶笙想到肖老很可能也是季太妃的人,臉色有些不好看,“那你來是想做什麼?”
肖老身上多處受傷,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耽擱,他看着扶笙,“敢問殿下可是找到了小公主的下落?”
扶笙沒說話。
荀久皺眉,“阿笙,我看肖老傷得很重,要不然我先替他清洗傷口敷了藥再說吧!”
“不必了!”肖老痛得抽了一下臉部,他意識到秦王不相信自己,艱難地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殿下,我是睿貴妃安插在季太妃身邊的暗衛。”
扶笙眼瞳一縮,吩咐羽義,“將玉佩拿上來!”
羽義三兩步走過去從肖老手中接過玉佩恭敬遞給扶笙。
扶笙接過,放在手心仔細端詳。
玉佩是半邊古老的圖騰,旁側雕刻了睿貴妃的姓——邰。
這個玉佩,扶笙的書房密格里擺放着另一半,那是睿貴妃臨死之前交給他讓他務必要好好保存的東西,如今另一半出現在肖老身上,只怕他真的是睿貴妃的人了。
掩飾住心中的驚訝,扶笙將那半邊玉佩緊緊攥在手裡,對着肖老說:“小公主至今雙十年華,後背有月形胎記,阿紫全部符合,所以……”
“錯了,全錯了!”肖老嘆息着搖搖頭,“當年芸香把小公主放在木桶裡順着水流漂下去的時候,是我帶走的,我清楚地看見了小公主後背的胎記,的確是月形,卻並非彎月。”
所有人再度愣住。
荀久更是愕然,“肖老的意思,莫非小公主另有其人?”
“是。”肖老道:“小公主後背的胎記是圓月,並非彎月。”
荀久倒吸一口氣,覺得智商再一次受到了打擊。
當初齊大娘頭一次說出小公主後背有月形胎記的時候,她和扶笙就在腦海裡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思維定式,認爲月形胎記便是彎月,卻從未想過圓月也是月。
季太妃更是被炸得呆若木雞,此時此刻,也由不得她再狡辯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狠下心讓人抱出去弄死的女兒,她心中酸澀不已,呢喃道:“當初穩婆明明告訴我,小公主後背上是月形胎記。”
“圓月也是月。”肖老捂着受傷的那隻胳膊,恨恨看了季太妃一眼,“你當年才生下來就讓芸香把小公主抱了出去,連看都沒看過幾眼,自然不知道究竟是彎月還是圓月。”
“後來呢?”季黎明迫切地問,“按照肖老的意思,阿紫便不是當年的小公主,那麼真正的小公主哪裡去了?”
“我也不知道。”肖老搖搖頭,“我是曾經救了那個順水飄下的孩子沒錯,可我一個男人哪裡懂得照顧她,只好將她送給了一個農戶,後來我再找去的時候,那戶人家已經不在了,從此我便再沒有小公主下落。”
圓月胎記……
荀久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荀久身上。
荀久的目光掠過衆人,最終停留在角落裡千依的身上。
千依手中的剪刀不知何時已經掉到了地上,她死死咬着下脣,整個人都在發抖。
“是千依。”荀久閉了閉眼睛,“千依在我那裡待過幾日,我曾見過她後背上有一個圓圓的印記,當時沒怎麼注意,如今想來才知是胎記,圓月形胎記!”
說完以後,連荀久自己都被這就第二連三的真相給驚嚇到了。
千依是季黎明的龍鳳胎妹妹!
那她便是皇室公主,和扶笙便是兄妹關係。
天吶!
荀久捏了捏眉心,這家人是造了什麼孽?
她可至今都清楚地記得,千依爲了報復她,喜歡上了扶笙……
“如果是千依,那麼這一切就解釋得通了。”扶笙素來波瀾不驚,面對這樣的真相也不過是訝異了片刻便恢復平靜,“季黎明會在見到千依第一眼覺得她很像自己的母親,其實是有淵源的。”
原來……原來是這樣!
荀久恍然大悟,難怪招桐會說千依一點也不像季府的大夫人,可季黎明偏偏又說千依長得像他母親。
原來季黎明記得的,是他剛出生時季太妃的容顏,而並非掛在季府的那副大夫人畫像。
“不……不是……你們在說謊!”千依抱着腦袋蹲在地上,偶爾擡起頭來,看向季太妃的眼神滿滿全是恨意,“我怎麼可能會是她的親生女兒?!”
她可一刻都還沒有忘記那天在季府,季太妃是如何當衆羞辱她並讓人狠狠打了她一個響亮巴掌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季黎明簡直快瘋了,站直了身子,一臉無助地看着扶笙,“子楚,你告訴我,這是這麼回事,千依爲何會突然成了姑母的女兒,皇室的公主?”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裡分明寫着“你問我我問誰去”。
肖老幾乎快支撐不住,艱難地喘咳着,“殿……殿下,貴妃娘娘有很重要的事,全部交代在了一張月面松紋紙上,我找了這麼久沒找到,您可一定要記得找到並破解其中的秘密啊,小老兒以後再也不能守在殿下身邊了。”
肖老說完,兩眼一閉斷了氣。
扶笙再次攥緊了手中的玉佩,指甲深深掐入皮肉,許是用力過度,片刻便滲出了血跡,將玉佩染得妖豔異常。沉着聲音,他道:“將肖老帶下去,厚葬!”
羽義立即親自將肖老拖了下去,已經從驚駭中回過神來的阿紫迅速跟上去幫忙。
季太妃顯然被嚇得不輕,顫着手指指向千依,“她……她怎麼可能會是哀家的女兒,她明明……”
千依再也受不住衆人的目光,站起身來就哭着往外面跑,她只知道自己從小無父無母,收養她的那對夫妻相繼病逝以後輾轉到了顏碩公子身邊,顏碩多才多藝,教她彈琴,教她念書識字,教會了她很多東西,便是顏碩不在了,她也還是一個人活着,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找到自己的父母,更沒想過她會是當朝季太妃的親生女兒,皇室流落在外的公主,更是季黎明的龍鳳胎妹妹。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她想象得不一樣。
她不可能原諒自小拋棄她的母親,更不會原諒當衆羞辱她打她的季太妃!
是那些人在說謊,實際上她依舊是孤兒,是沒人要的孤兒!
千依一邊跑一邊哭一邊想。
“千依!”季黎明擔心她會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迅速衝出房門追了上去。
此時的房裡只剩下扶笙、荀久、季太妃和瑞王四個人。
一波接一波的真相,瑞王早就泣不成聲,淚眼朦朧地看向季太妃,“母妃,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季太妃心中一慌,忙着解釋,“斌兒,你別相信他們,你怎麼可能不是哀家的親生兒子?”
“那你爲何要害死清語?”瑞王心痛似刀割,字字如泣血,“就因爲她無意中得知了這一切嗎?”
季太妃臉色慘白地看着瑞王,“斌兒你在說什麼?”
提起已經死去的愛妻,縱使瑞王再堅強也忍不住落下淚,“當年我從清語的家鄉帶了好多荔枝膏回來,得到的卻是她的死訊,母妃以爲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可我卻多次聽聞侍女們私下議論母妃常常會在睡夢中驚醒,噩夢裡喊的全是清語的名字。我以爲自己與母妃相依爲命,你不可能,也沒理由會害死我的愛妻。可是你不斷地讓我納妾讓我娶妻,讓我忘了清語,你越是說得輕描淡寫,我的心越痛,對你的猜疑也越深。”
深吸了一口氣,瑞王覺得此刻的自己練呼吸都是痛的,“這一年多,我不斷地麻痹自己安慰自己,告訴自己母妃只是因爲同我一樣接受不了清語的突然離世纔會連做夢都喊她的名字,可前些日子你卻突然跟我說起太宰家的女兒,誇她有多麼優秀,比清語好了不知多少倍,母妃你可知這些話你說着沒什麼,然而對我來說痛比剜心。我愛清語,我相信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愛她更想守護她,可是你卻一次次在我傷口上撒鹽,讓我一次次墮入痛苦的深淵。”
“我恨,可是我沒辦法,誰讓你是我母妃,作爲兒子,我沒有權利質疑你,更沒有權利責怪你。直到……直到昨天晚上的宮宴,我纔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提前在鳳臨池岸邊放置了染過鮮紅顏色的紙人,藉助放煙火時火光的錯落造成紙人站在水中的假象,想徹底試探一下清語的死究竟和你有沒有關係。”
瑞王說到這裡的時候,季太妃早已全身顫抖,面色驚恐,“你……你竟然設計蘇清語那個賤人的鬼魂來嚇我!”
瑞王面色痛苦,“倘若母妃沒有害死清語,那你爲何會如此驚惶?”
季太妃啞然。
瑞王眸光黯然下去,“果然,因爲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所以你可以狠下心害死我的愛妻,只因爲她發現了你的秘密,發現了我的身世。因爲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便全然不顧及我的感受,在我死了愛妻之後不斷讓我納妾不斷讓我娶妻,姑母……?哈哈哈……”瑞王眼角再度滲出淚花,“你捫心自問,這些年,我有沒有盡到作爲兒子的義務?有沒有哪一點對不起你?”
“我……”季太妃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爲什麼是我?!”瑞王突然大喊,厲聲質問季太妃,“你當初可以用很多人交換你的親生兒子,爲什麼單單選了我?作爲被交換的我,一旦被先帝發現端倪,下場只有死,你竟然爲了保住你的親生兒子不惜讓還在襁褓中的我來替換?你兒子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嗎?”
季太妃面色慘然,早已說不出話,面對真相大白過後瑞王的剜心質問,她只有沉默的份。
當初的確是因爲太想保住兒子所以纔會不管不顧去求爹讓兩個孩子交換,她也捨不得自己的親生兒子自小不在身邊,可是先帝那麼痛恨龍鳳胎,一旦被他發現,她的兒子只能死,已經沒了女兒,她不可以再沒有兒子,故而無奈之下想到了偷樑換柱的辦法。
這樣一來,即便先帝發現了端倪,要將她與孩子一同賜死,那麼她真正的兒子也還在魏國好好活着,她便是死,也無憾了。
她從沒想過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舊事還會被翻出來,然而真相如此讓人難以接受。
季黎明是她的親生兒子,這件事她一直知道,可那個被她羞辱過打罵過的千依竟然會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讓她如何接受?!
一直冷眼旁觀的荀久突然想起那天在大街上,季太妃當衆承認秦王和女帝待她如生母,且季太妃去看望女帝的時候也說了早就將女帝看成親生女兒。
今日的真相一出,荀久突然想明白了。
季老太婆的龍鳳胎因爲先帝痛恨扶笙和女帝而幾經波折被調換走,她恨女帝和扶笙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好心待這姐弟倆?
冷笑一聲,荀久道:“想不到太妃娘娘當年給先帝吹的枕邊風颳來颳去還是刮在了你自己頭上。”
瑞王捏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突突跳個不停。
季太妃沒說話,神色頹然下來。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荀久沒說錯,當年千不該萬不該,是她自己不該去跟先帝說睿貴妃在魏國誕下的龍鳳胎很可能是睿貴妃與人苟且之後懷上的孽種,不該讓先帝從此痛恨龍鳳胎,以至於上天跟她開了這麼大的玩笑竟然讓她也懷上了龍鳳胎。
真正的兒子被調換以後,她再也不會與後宮的妃子們勾心鬥角,就怕風頭過盛之後引得先帝注意,怕扶斌的真正身份暴露開來。
先帝駕崩以後,扶斌被封了王,有了自己的府邸,她曾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提及厭倦了後宮生活,扶斌是個孝順且聰睿的孩子,一聽她如此說便立即進宮向女帝求情將她接出來住在瑞王府。
她以爲脫離了後宮那些女人,脫離了那個困她半生的牢籠以後,自己再將扶斌看在身邊,便沒有人能曉得當年的事,她也可以藉着能隨時出府的方便去季府看望她的親生兒子。
可是……到了現在她才知道,這世上的任何秘密都是時光掩埋不了的,只要還有蛛絲馬跡,終有一天都會被被人刨出來狠狠撕碎。
蘇清語當年便是因爲躲在房門外偷聽了她和爹的秘密談話,得知了瑞王的真正身世,纔會讓她起了殺心。
雖然事後爹狠狠責備過她,可她從來不後悔殺了蘇清語。
她說過,知曉這件事的人都是證據,尤其是蘇清語那樣的證據更不能存活在世上。
季太妃的沉默讓瑞王幾近癲狂,他慘笑着,聲音裡除了悲痛還有嘲謔和譏諷,“賭上我的一條命,換你兒子一世長安也就罷了,還得賠上我愛妻和未出生的孩兒兩條命,我這一生,活得何其悲哀!清語……你若在天有靈,請告訴我這個時候該怎麼做?”
荀久輕聲走過來攙扶着身子搖搖欲墜的瑞王,“殿下,先王妃若有在天之靈,一定希望您能過得好,您可不能想不開。”
“七嫂你不用安慰我。”瑞王苦笑,“遇到這種事情,我還能強自鎮定地站在這裡已經很不錯了,再多的安慰對我來說都沒有用。”
荀久聽得心酸,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殿下,您若是願意,的話,大可去秦王府住幾天,就當是散散心,等您心情好轉以後再回來。”
“回來?”瑞王冷笑一聲,“我又不是太妃的親生兒子,真正的瑞王,這裡不是我的家,這天下,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你是不是真正的瑞王有什麼打緊?”扶笙開口,聲音添了幾分溫,“只要我還把你當成九皇弟就行。”
瑞王顫着聲音,“七哥……”
“不必多言。”扶笙站起來,將玉佩塞進懷裡,緩步走近瑞王,“久久的提議不錯,你先去我府上住幾日,我府邸寬廣,後園風景不錯,你就當去散散心,什麼都別想,餘下的事,我會親自處理,等風波平息以後我再給你安排後續。”
“謝謝七哥。”瑞王面露感動。
“走吧!”扶笙輕輕點頭,“我這就帶你回去。”
走出瑞王府的時候天空異常陰沉,黑雲一層壓着一層,將昔日裡和諧溫馨的瑞王府籠罩在了一片陰翳裡。
荀久擡頭,她看得出來,這天,是真的變了。
——卷一完——
------題外話------
叮咚~衣衣的又一個大坑填完。
第一卷到了這裡就結束了,明天開始第二卷,感謝親愛的們陪伴我至今,感謝默默送禮物的小天使,更感謝每天來留言的小天使,你們是我碼字的最大動力,麼麼噠(づ ̄3 ̄)づ
下一卷預告:久久府邸搬遷、久久新店開張、季黎川生辰、**oss現身、久久阿笙大婚、大婚後夫妻倆隱瞞身份進入六國開始征服藩國的旅程。
精彩多多,更新也多多,希望愛衣衣的人別走,不愛衣衣的,也能在看見衣衣賣力碼字的份上愛上我,O(∩_∩)O哈哈~遁走了,下一卷再見。ヾ( ̄▽ ̄)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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