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雨濛提着繆沅最愛吃的松花糕,去冷宮的時候,正是清晨。
一大早的太陽剛剛升起,不冷不熱,陽光照在大地上,喚醒了大地上的一切,人兒鳥兒都醒了,都在唧唧咋咋的忙和着自己的日子。
但是冷宮裡卻是另一番景象,和古雨濛看到的電視劇不一樣,現實中的冷宮,比電視劇上演出來的還要冷清。
青石板地面上落滿了梧桐葉、冬青葉,不知是哪一年的梧桐葉覆蓋着地面,一層又一層,腳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沉悶聲,並且伴隨着陣陣惡臭撲鼻而來。
進入根本無人看守的大門之後,古雨濛便感受到了一股蕭殺之意。
怪不得這裡沒有人看守,那是因爲這裡根本沒有人願意進來,這裡代表着結束,代表着終極,代表着死亡。
冷宮,果然不是一般的存在。
松花糕的香味在空氣之中瀰漫開來。
“站住。”
一個人叫住了古雨濛,轉過頭,古雨濛看見了站在冷宮裡唯一一顆大柳樹下的一個女人。
她穿着一件和古雨濛身上衣服款式完全相同的廣袖流煙裙,只是顏色可能是因爲經常洗,而退去了大半。雖然舊了點,但卻依然很乾淨。
這個人約莫有四十來歲,靜靜地站在樹下,彷彿一尊雕像。
若不是她先開口,古雨濛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有一個人站在哪裡。
太安靜了,她居然沒有讓古雨濛察覺到,可她就站在哪裡,很明顯。
古雨濛多看了眼一眼。
突然的,她從那個女人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期待依舊的渴望和熟識,似曾相識,如此熟悉卻又覺得那麼陌生。
“你找誰?”
那個女人又說了一句,只不過這一句是問話,卻是古雨濛覺得她並不像是壞人。在這冷宮裡的,誰不是有一段故事,不管是好的故事還是壞的故事,那都是故事,講出來,也會讓人流淚。
“我……我找繆沅。”
“哦……”她似乎知道繆沅在哪,看她的樣子,可能比繆沅進來得還要早,“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雨濛。”
“哦……”她似乎沒有什麼要問的了,轉過身,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壺茶,不知道是什麼茶葉,香味被松花糕的味道蓋住了,聞不出來,應該不是很好的茶,冷宮這種地方,會有什麼好的茶葉?
那個女人平靜得像寧靜湖面上的一片落葉,一聲不響,似乎自從問了古雨濛的名字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什麼問題了,世間的任何事,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古雨濛覺得奇怪。
這一定是個奇怪的女人,怪不得她會在冷宮裡。也許只有冷宮這種地方纔適合她。
可是,古雨濛忽然又感覺到了一股心疼,這是在那個女人喝了第一口茶之後忽然冒出來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非常不安。她特別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因爲什麼進了冷宮,她打算過去問問。
在這冷宮裡的人,都是可憐人,就算是古雨濛陪陪她的吧。
“我,我應該叫你什麼?”古雨濛不知道是叫她“娘娘”,還是叫她別的,她不確定她的身份,所以,她只好詢問。
“隨便吧。”她淡淡地說,“人生如茶,你叫它龍井,它便是龍井,你叫它鐵觀音,它便是鐵觀音,只不是一個代號而已,隨便叫什麼都可以。”
“那,我叫你大姐吧。”
大姐……
這個神秘的女人的嘴裡呢喃着,忽然,她笑了出來。
不知道多少年了,她都沒有笑過,每天她都坐在這柳樹下面的石凳上,品着茶,看着落葉飄零,綠了,又黃了,又綠了,又黃了。
每天,每月,每年。
日日夜夜,都是如此。
即便是偶爾進來一兩個命運不好的妃子,那也只是這裡的過客,她們耐不住這裡的寂寞,又出不去,只能在這裡備受煎熬,時間久了,發瘋的發瘋,自殺的自殺。哪一年冷宮都會往外擡死人,有的是吊死的,有的是自己咬舌自盡的。
但凡剛進來的人,都說自己是娘娘,都希望別人叫她們娘娘,不管將來如何,她們都還沒有忘記自己之前的身份。
身份都是浮雲,進到冷宮裡來的,都是可憐人。
大姐這個稱呼,卻是她第一次聽到。並且,她似乎樂意接受大姐這個稱呼,比起娘娘什麼的,要實在得多。
“我帶了松花糕,本來是給繆沅的,也就是曾經的瑾妃娘娘,本來就帶了很多,她也吃不完,所以,我拿一些給你吧?”
古雨濛沒等這位大姐同意,她就拿了一些出來,擺在了她的面前。
“很多年了。”她又一次開口,“這種味道在我的記憶裡,至少是二十年前纔有的,希艾現在又一次聞到,似曾相似。”
“那你就多吃些,反正我這裡多得是,什麼都有。”
“什麼都有?”
她詫異地轉過頭來。
當古雨濛近距離地看到她的臉時,她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時間帶走了她的青春,在她的臉上刻下了許多印記,歲月不饒人。她老了,但從她的臉蛋卻可以看出來,她年輕的時候,風華絕代。
她嚐了一口,只是一小口,便把松花糕放下了。她的眼角,滴下了兩滴清淚。她似乎不願意讓自己哭,但又像是控制不住自己。
“怎麼不多吃一些?”古雨濛見她哭,卻是不知道爲什麼,也許她是因爲許久沒有吃松花糕了吧。
“吃多了,再去吃糠米,會不習慣的,你去吧。”
古雨濛走的時候,忽然看見她在看着自己的背影,當她發現古雨濛轉身的時候,她又立即轉過頭去,繼續喝茶。
古雨濛想說什麼,但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安慰?抑或是鼓勵?都不行。在冷宮裡的女人,都有故事,她們的故事或許是悽慘的,又或許是……
總之,太多太多,說不清道不明。
……
離別了那個神秘的女人,古雨濛進了冷宮。
其實冷宮就是一座非常大的宮殿,裡面有許許多多的小房間,這些房間在大周開國的時候,是讓宮女住的,後來宮女都被選去了自己的主子處,新來的宮女又去了教坊司學習,所以,這座巨大的宮殿就變成了冷宮。
大周不會花心思專門建造一座冷宮。
繆沅挑選了一個最大的房間,神奇的是,她的身邊竟然還站着蝶兒。
見古雨濛來了,繆沅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
然而,憤怒又有什麼用呢。
在繆沅的面前,放着一盤松花糕。
古雨濛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自己的松花糕拿出來,想了想,還是算了吧,既然蝶兒已經帶松花糕來了,那她就不需要再把自己帶的松花糕拿出來了。
時空扳指微光一閃,原來的松花糕被她收進了倉庫,她又從美團裡兌換出了一盤薰馬肉。
這是北齊特產,只有北齊人才能製作得出來這種味道的薰馬肉。
“娘娘。”
古雨濛恭敬地站在繆沅的身前,她和她,並沒有仇恨,只是所生的環境不同,讓她們之間,有了諸多的誤會,任何誤會都不是古雨濛所想。
“哼!”
繆沅似乎並不歡迎古雨濛,冷哼之後,憤怒地把那一盤薰馬肉摔在了地上。
“滾。”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道出了繆沅心裡對古雨濛的憤怒。
沒有什麼能讓繆沅心裡對古雨濛的仇恨減輕。爲什麼?爲什麼她總是能化險爲夷,每一次都能勝她一疇?爲什麼?爲什麼就不能讓她繆沅高高在上?
古雨濛理解繆沅的感受,所以,她又端出了一盤薰馬肉。
結果是,薰馬肉又一次被摔在了地上。
古雨濛彷彿變戲法似地的,一盤接着一盤地端出來,而繆沅是一盤接一盤地摔,你有多少我摔多少,古雨濛卻是你摔多少我端多少,反正我這裡積分多,積分中有一部分還是從繆沅的福安宮偷的天蠶絲絨兌換的。
對古雨濛來說,這筆買賣划得來。
繆沅最先忍不住了,她突然站起來,憤怒地看着古雨濛:“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我都這樣了,你還不嫌夠?還要如何?”
“不如何。”古雨濛坐了下來,把那一盤沒有被摔掉的薰馬肉,向繆沅面前推了推,“我們本來就沒有仇恨,是這個大周,讓我們之間有了隔閡。”
蝶兒一怔。
她的話,似乎並沒有說出什麼,可是仔細品味,又似乎是包含着太多的道理。
是大周,讓我們之間有了隔閡。
繆沅不懂,她依舊在發怒,可是古雨濛卻是起身,說道:“是父皇讓我來看你的,他見不了你,但,也沒有忘記你,我相信你們……是相愛的。”
古雨濛走了之後,繆沅目瞪口呆。她一直不敢相信這些話居然會從古雨濛的嘴裡說出來,她更不相信,居然會有人認爲她真的愛着古弘胤。
帝王,妃子,有幾個是真心相愛的?
而她繆沅,感激着古弘胤給了她想要的一切,她把這份感激化成了愛,而古弘胤,也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年輕、活力……
愛情就是那麼簡單,各取所需,彼此依存。
但古雨濛出了冷宮的門,繆沅才幡然醒悟,突然高聲呼道:“雨濛,我知道你孃親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