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與地(三)

如今百團大戰剛剛收宮,被打急眼了的日本鬼子從前線抽調重兵返回華北與華中,咬着八路軍主力不放,因此張鬆齡等人組成的這股小部隊在途中大部分時間內走得都非常輕鬆,偶爾遇到一兩小股不開眼的鬼子和僞軍,在整整一個營的八路軍主力精銳面前,也是主動送死的角色,往往一個鐘頭的功夫都堅持不到,就被打得落荒而逃,根本給大夥造不成什麼實質性威脅。

在有限的幾場小規模戰鬥中,張鬆齡的精準槍法,又給他贏得了無數崇拜的目光,三百五十米範圍內,一發子彈幹掉一名機槍手現場表演,令他原本就相對魁梧的身材,無形中又高出了大半頭,並且還有隨戰鬥次數的增加繼續不斷長高的趨勢,永無止境,雖然他依舊只能保證前四槍的準頭,到了第五槍時兩眼幾一片模糊,但是在這種我方具備絕對優勢的戰鬥中,他哪有機會去打第五槍,,通常連三次開火機會都沒撈到,主力營那邊的衝鋒號聲已經吹響了,再往後就只能跟在主力營將士身後收攏俘虜分份兒,根本不可能暴露自家致命缺陷。

然而越是這樣,他越給人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儼然就是一名劍俠小說中的絕世高手,要麼不出招,出招必殺,並且自持身份,絕不在沒有價值的目標身上展示自己的本領。

這份純粹因爲距離而產生的神秘感,再配上他臉上那因爲常年在生死邊緣打滾而自動出現的淡然,與被保護對象中的同齡男性學生娃娃相比,簡直就是秋天時成熟的蘋果與剛剛開始發青、渾身長滿了白毛的小甜瓜擺在了一個籃子內,讓女生們不知不覺間,眼睛裡就再也找不到後者的位置。

偶爾一次兩次倒也無所謂,連續四五天下來,被保護對象中那些正處於雄性荷爾蒙分泌最旺盛階段的半大男孩子可就無法忍受了,刻意不刻意間,就想刁難張鬆齡一下,讓後者在女生們面前露一次怯,然而,讓他們無比失望的是,張胖子的學業基礎打得非常紮實,他們拿出來的那些常規問題,對方往往掃上幾眼,就能推導出標準答案,而過於深奧的東西,誰也不敢輕易拿出來,一則他們自己也是似懂非懂,很容易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二來,那樣做的話,刁難的意味就太明顯了,反而會激起幾個女生的俠義之心,反而是給死胖子幫了大忙。

“不行,這樣下去,我估計沒等走到蘇聯,咱們的楊柳就被人俘獲了。”幾番明爭暗鬥皆鎩羽而歸之後,小男生們便開始坐在一起想主意。

“豈止是楊柳,我估計李芳也玄,你們沒看見麼,這兩天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拉着楊柳往死胖子跟前跑。”一名白臉胖子,推着鼻樑上的眼鏡,低聲哀嘆。

“還有王婉瑩,都開始找藥棉幫胖子處理傷口了,至於麼,不過是被流彈擦破了一層油皮,你看她着急的,眼淚都淌出來了,換成咱們這些人,估計被子彈打到了心口上,她都不帶低頭瞅一眼的。”

“呸呸,子彈纔會打你心口上呢,盡說晦氣話,你就是愛上了王婉瑩同學,也不至於拿命去換她的眼淚吧,。”有人拼命吐着吐沫,大聲抗議。

“我只是打個比方。”被抗議者扭過頭,對同伴怒目而視,“我纔不會那麼傻,像死胖子那樣拿自己命去博女生崇拜。”

“嘿,你聰明,再聰明下去,幾位女同學就都成小胖子的了。”先前提出抗議的人聳聳肩,悻然反擊。

“那倒不至於,死胖子是**員,最多隻能娶一個。”眼看大夥就要起內訌,有個正在地面上用樹枝畫小人兒的瘦高個,低聲嘟囔着滅火。

“一個也不能給他。”另外一名白麪小生模樣的男孩兒用力拍了下樹幹,然後舉起自己的手,不停地倒吸冷氣,“啊,嘶嘶,,,真是呆得一筆,嘶,,,我是說我自己,居然拍到樹杈子上了,那個,那個咱們當初說好了,一起去蘇聯學習先進知識,一起回來報效祖國,把女生們半途丟下一個算怎麼回事,況且死胖子,死胖子一看就是那種天煞孤星,無論誰跟了他,都不會有好結果,。”

“薄情,你怎麼看出來死胖子是天煞孤星的,。”其他幾名半大男孩兒都回過頭,詫異看向白麪小生,同行了這麼長時間,他們還真沒發現後者居然還會看相,隨便掃上幾眼,就能猜出別人的命格。

“我,我”白麪小生當然不能承認自己是信口胡謅,漲紅了臉,低聲嚷嚷:“我怎麼看出來的,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你們,總之,本着爲同學負責的事情,咱們也得想辦法將死胖子跟楊柳她們隔離開。”

“隔離,怎麼隔離啊,。”白臉胖子撇了撇嘴,不高興地追問,“你說得倒是輕鬆,咱們又不是楊柳她們什麼人,憑什麼干涉人家,況且,你隔離得了人身體,還隔離得了人眼睛,只要前方一打仗,你等着看吧,楊柳她們幾個肯定眼皮都不眨,就盯着死胖子一個人看。”

“羣策羣力唄,我就不信,咱們這麼多人,就被他一個全給打趴下了,。”白麪小生咬牙跺腳,發誓不達到目的絕不罷休。

這句話聽起來大有道理,其他人紛紛點頭,然後開始羣策羣力,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去抗擊潛在的情敵,只可惜沒等他們想出的招數施展出來,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察北軍分區總部已經到了,死胖子剛一進入軍分區控制的安全區域,立刻被司令員甦醒派人給接了過去,留下的背影愈發顯得神秘。

“這個死胖子,看不出來還挺受領導重視的。”衆半大男孩兒一見,愈發覺得憤憤不平起來,能夠被選拔出來去蘇聯留學,他們當中每個人都是百裡挑一的英才,然而自打遇見張胖子,英才的光環就日漸黯淡了下去,讓人無法再保持心理平衡。

然而不平衡歸不平衡,他們倒沒幼稚到去隨便干涉一個軍分區內部運作事務的地步,在後勤部門精心準備的宿舍裡渡過了百無聊賴的三天,第四天受邀請出席了一次司令員甦醒親自主持的歡迎加送別宴,第五天一早,就又踏上了北去的旅程。

這一回,死胖子張鬆齡不再於幾個女生面前肆意表現他的老練與成熟了,護送隊伍的負責人變成了他,每天都得忙忙碌碌的處理日常工作,即便有了空閒,也騎在馬鞍上,抱着一本厚厚的手抄小本子滿頭苦讀,甚至被楊柳或者李芳當面抱怨了,通常也是擡起頭來歉意地笑一笑,然後繼續去研究他的小冊子。

“肯定是不務正業,被蘇司令員給訓了,所以才急着亡羊補牢。”衆半大男兒們心裡頓時一鬆,充滿惡意地揣摩,然後趕緊趁機將女生們包圍起來,像狼羣一樣堅決捍衛自己的領地。

但是,只過了兩三天後,他們又紛紛感到無聊了起來,眼下草原上正值寒氣未退時節,四下裡除了慘白就是枯黃,根本沒什麼風景可看,而出塞前那種沒什麼危險但給人感覺很刺激的小規模戰鬥,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每天除了趕路,就是趕路,還盡撿些人跡罕至的地方走,甭說是鬼子和僞軍,就是連放羊的牧民都很難碰見,讓大夥有時候都懷疑自己早已經離開人間,再走向前多走一段就徹底進入了另外的一個隱秘世界,充滿了機關和陷阱。

“張連長,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書啊,,怎麼每天都看得那麼認真。”無聊到了極點之後,白面書生便再也沒興趣去打擊張鬆齡這個假想敵,反而主動湊上前,尋找一些能讓大夥暫時擺脫旅途枯燥的話題。

“是啊,張連長,每天都見你在看同一本書,難道是蘇司令給你佈置的作業麼。”白臉胖子也湊上前,擡着酒瓶子底兒一樣厚的眼鏡追問。

“算是吧,我以前沒學過的,現在需要臨陣磨槍。”張鬆齡正讀書讀得眼睛發澀,便笑了笑,主動合上書本,將封面亮給大夥。

《晉察冀軍區各根據地開闢與建設先進經驗彙總》,很簡陋的一個名字,和書本的紙張裝幀一樣簡陋,但是,從書本被磨起了毛的邊緣上,可以看出這本書的歷任擁有者,對它的重視程度,爲了防止書本不至於因爲頻繁地翻閱而散架,某一任擁有者甚至不惜用價格昂貴的緞子布,在書脊處額外加固了一層,這導致整本書看起來更爲身份番茄,彷彿某一宗教門派的鎮山寶典一般。

“您,是蘇司令員交代您看這本書的,。”衆年輕學子們心思都很剔透,立刻感覺出了上級領導的用意深刻,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幾個月的張鬆齡,滿臉詫異。

“啊,是。”張鬆齡笑了笑,點頭表示承認,“我離開自己的隊伍已經一年多了,蘇司令員怕我回來後無法適應周圍環境的變化,所以特地找了這本書,讓我邊走邊看。”

“自己的隊伍,。”半大男兒們愈發無法相信各自的耳朵,七嘴八舌地追問,“您原來,原來在塞外,不是一名游擊隊中層幹部麼,怎麼會有自己的,自己的隊伍”

“您,您是說,你原本是一個游擊隊長,,不會吧,您纔多大年紀啊,照這樣子,我們還怎麼活啊,。”

“你自己的隊伍,距離這兒遠麼,咱們會不會停下來,去你那休息兩天,。”

“啊。”張鬆齡沒想到自己的話裡,在不經意間居然出了如此大的語病,愣了愣,坦然地補充,“塞外地廣人稀,所以我在這邊工作容易比較出成績,我原來工作的地方距離這裡不太遠了,像這樣再走個兩三、天,差不多就能到了,到時候我給大夥烤幾頭羊,請大夥敞開了吃。”

“好啊。”“烏拉。”“胖哥仗義。”衆男生一聽有烤肉吃,立刻忘記了心中的所有懷疑,圍着張鬆齡,大聲叫嚷了起來。

幾位女生雖然比較矜持,但自打被從各自家鄉集合起來之後,就難得見一次肉星,此刻聽到有足夠的烤肉打牙祭,忍不住嘴角也開始發亮,喉嚨不受控制地上下涌動。

張鬆齡見此,乾脆轉過頭,對着身後所有幹部戰士喊道:“大夥加把勁兒,再堅持兩天就要進入黑石根據地了,方政委和趙副隊長已經抓好了羊,就等咱們過去開刀了。”

“張隊客氣。”“謝謝黑石寨的同志們。”“謝謝張隊。”察北軍分區派過來的幹部戰士們,平素大部分時間也只有粗糧和素菜果腹,聽到黑石根據地的負責人親口答應請客,立刻高興地大聲歡呼。

“不過越是到了家門口,大夥越要小心,這邊情況比軍分區那邊還要複雜,必須提起十二分警惕。”從臨時被派過來給張鬆齡當副手的楊連長見此,趕緊扯開嗓子,大聲提醒,以免大夥樂極生悲,在最後幾步路上出了問題。

他是個如假包換的烏鴉嘴,話音還沒等落下,前方就出現一大股暗黃色的煙塵,緊跟着,兩名派出去探路的偵察兵騎着駿馬,像飛一樣跑了回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向隊伍示警,“西北方向五里遠,有一股騎兵,規模三百人上下,來意不明。”

緊跟着,又有幾名偵查員接二連三地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向張鬆齡彙報軍情,“西北方出現騎兵,打的是國民革命軍的旗號。”

“西北方的騎兵,穿的是傅作義部的制服,規模大約有半個營,好像是在追殺另外一夥人,距離咱們還有三裡多一點兒。”

“被追殺的是一羣僞蒙軍,裡邊好像還有小鬼子。”

“楊連長,你帶着二排和三排原地警戒。”沒等偵查員們彙報完情況,張鬆齡已經迅速做出了決定,“一排,全體拔刀,跟着我來。”

說罷,兩腿用力一磕馬鐙,人和坐騎就像出鞘的飛劍一樣竄了出去,刀鋒被日光照得耀眼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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