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骸裡。
靠在橋上的紫袍大國師擡起頭,失去了魂力的輔佐之後,依仗着與普通人無異的目力,他也僅僅只能看到那漂浮在佛骸上空的模糊光團。
那是一團寶相莊嚴的檀陀佛像。
至於光團之中的易瀟三人,默默抵抗着佛骸之中的壓力。
小殿下的手搭在青石小和尚肩上,心意通連通了玄上宇,一邊承受着封禁之術的壓制,一邊與紫衫大國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這片天地,整個佛骸,都是浮世印之中的小世界。
當浮世印被滄生璽碰碎之後,這片天地與人間的連接便不再穩定。
佛骸外若有若無的氣息傳來。
紫袍大國師感應到此刻手握浮世印的那人。
那個盤膝坐在天酥樓樓頂的短髮少女。
恍然大悟。
他喃喃道:“原來......是這樣啊。”
易瀟淡然道:“塵埃落定,現在的結局你應該也看到了。洛陽的三百朵大紅蓮,即便你把我困在佛骸裡,也有人能解開。”
玄上宇微微沉默,接着輕聲說道:“因果生花,輪迴生鏽。有些事情,盡了人力便可。”
“所以......你就準備把我困在這裡?”易瀟微微挑眉,說道:“佛骸世界很快就要崩塌了,你再不解開封禁,就要與這個小世界一同陪葬。”
玄上宇搖了搖頭,說道:“你以爲我還會放你們離開佛骸?”
小殿下平靜說道:“我們這裡有尊大菩薩,就算浮世印裡的世界完全崩塌,也不會威脅生命。”
“我沒想着殺了你們。”紫袍大國師笑了笑,說道:“連洛陽的結局......我都無法改寫,我又怎麼可能改寫你們的結局呢?”
易瀟微微皺眉,有些不明所以。
“我只是好奇......”玄上宇微微咳嗽一聲,沉悶說道:“如果我不放你們,你們又該怎麼離開佛骸?”
小殿下輕聲道:“辦法總是有的。”
玄上宇輕聲笑道:“是的。”
紫袍大國師擡起紫袖,擦了擦脣角有些乾燥的血漬,問道:“可你們沒有辦法離開佛骸,至少憑藉你們三個人,是沒有辦法的。”
易瀟笑了笑,試探性問道:“也許......會有第四個人?”
“第四個人?”玄上宇聞言之後皺了皺眉,仔細想了想,平靜說道:“佛骸外不可能再來人了。這世上,就只有一位轉世地藏菩薩,也只有一個滄生璽。”
小殿下聲音複雜問道:“爲什麼......就不能是佛骸裡的人呢?”
玄上宇擡手擦拭脣角的動作微微停頓。
有腳步聲音踏在橋上。
那個人走的很慢。
所以聲音傳遞的也很慢。
易瀟的目力比玄上宇好得多,所以他在一開始,就看到了那個登上大橋的身影。
橫貫冥河的那座橋,橋兩頭的銘牌上刻印已經不可見聞,這座橋很長。
所以要走很久。
而那個人走得很吃力。
玄上宇終於看清了那道身影。
映入眼簾的,是踩在橋上,沾染血跡的一雙纖白小腳。
接着是拖曳在地上的深藍色披風,還有浸染殷紅的純白麻衣。
她的腳步聲音很輕。
或許是因爲......她本就像是一個幽靈,幽靈走路的聲音,自然是很輕的。
她走得很用力,很吃力,每一步都踩得很實,很穩。
每走一步,佛骸裡的冥河,就有大風呼嘯而過,整片天地的顏色更加鮮豔,世界彷彿都在隨着她的腳步震動。
因爲她本就是佛骸的規則。
爲了彌補玄上宇在二層樓內的缺陷,她被製造出來,代替那個男人執掌佛骸,一次又一次重置輪迴,把所有人的記憶清除,確保絕對的秩序。
而此刻,這個世界就將毀滅了。
這個世界的規則,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毀滅的。
她環抱雙臂,深藍色披風倒着披在身前,似乎抱着什麼重要的東西,而整片佛骸的狂風都向她涌來,要將她吹離地面。
靠在橋中央的紫袍大國師將目光投向這個半是虛幻的小女孩。
他聲音淡然道:“這就是第四個人?”
狂風大作,頓時再猛烈數倍。
水月死命保住懷中的東西,面色蒼白,微惘擡起頭。
壓得極低的天幕,是一片極爲血腥的深紅色。
天地一線。
橋上孤苦伶仃的身影,彷彿一根稻草,隨時可能被吹走。
玄上宇默默看着這個小女孩。
他身爲佛骸執掌者,將所有意念都集中起來,以規則壓制這個倔強的身影。
他沉默看着那個不肯退步的稚嫩身影。
水月艱難站定,與玄上宇不過只有十丈的距離。
她緩緩開口道:“尊上。”
紫袍大國師面色無悲無喜。
玄上宇輕聲說道:“水月,你想送他們離開這裡?”
水月輕輕嗯了一聲,說道:“是。”
玄上宇又說道:“你是一個規則,規則是不會有自己想法的。”
水月輕聲說道:“是。”
“所以......”
“爲什麼。”紫袍大國師笑了笑,問道:“又憑什麼呢。”
爲什麼,又憑什麼呢。
水月的身形變得虛幻如同泡沫,很艱難在狂風之中站定。
她的聲音虛弱卻無比穩定地傳來。
“尊上,您說的很對,我只不過是規則而已。”
“這些年來,我也在想......爲什麼......我會思考除了規則以外的東西?爲什麼我會把那些人的畫像畫下來貼在牆上?爲什麼我明明只是規則,卻多了一些不屬於規則的東西?”
“爲什麼?”
“沒有那麼多爲什麼,就是發生了。”水月的聲音有些縹緲,還有恍惚,她自嘲笑了笑:“也許......是時間太久的緣故,人總是會忘的。”
玄上宇默默看着這個狂風中如同浮萍掙扎的身影。
人總是會忘的。
當水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紫袍大國師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一個本就是規則虛擬出的人物,把自己真的當成了人,甚至回想起自己是規則的事實時候,都說出了“人總是會忘的”這種話。
她在過往的年歲裡,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人。
“至於憑什麼......”
“我只是棋子,您是掌棋的人。”水月輕聲說道:“我這顆棋子,現在就要碎了,還有什麼不能呢?還要考慮什麼呢?”
站在狂風中心的那個人莞爾一笑。
“所以......”
“玉石俱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