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生什麼事了麼?”夢小雅不知道自己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微微顫抖了。
“對……”芳姑點點頭,“他的xiong口被尖刀給刺了。差點穿肺!他從醫院醒來,連傷口都沒癒合,拔掉管子就衝我這兒來了……”
夢小雅倒吸一口涼氣!
腦海閃過的那些碎片,也瞬間串連成一個完整的片段。
她想起在沙巴時,言天錦曾口口聲聲斥責于慧潔,是冷血到親手殺自己孩子的人!
夢小雅才恍然明白!
抖着聲音,她問芳姑,“是他母親刺的……對麼?”
芳姑有些訝異,淚眼望了望夢小雅,沉痛地點點頭。
捉緊魚竿的一雙皺皮老手,也止不住地抖動:“是啊……男孩兒沒想到自己最期盼得到關愛的母親,竟然會手舉尖刀刺破他的xiong膛,帶着他一起下地獄……多麼殘忍,對不對?別說男孩兒沒想到,誰都想不到,是不是?”
“……爲什麼?”夢小雅的心被扯痛了。
她想起記憶中的慧潔阿姨,她在乾爹莫錦城身邊是那麼祥和,那麼幸福……
可爲什麼當年要那麼做?爲什麼要親手弒殺自己的孩子?
於心何忍?
芳姑長嘆:“有些女人生來剛烈,突然有天被人奪去了自己的幸福,被人強搶了自己的清白,她不堪受辱,也不甘受辱。那麼孩子對她來說,恐怕就是孽種、或是污點。脾性剛烈的她,絕不會選擇委曲求全,只會選擇親手毀掉這個污點,再一刀解決自己,了此殘生。”
如若不是當年于慧潔和言老爺子的原配夫人相似,言老爺子也不會強娶于慧潔爲妻,生生拆散一對鴛鴦,也就不會有此悲劇。
“可這還是太可怕了……”夢小雅唏噓不已,“孩子是無辜的。”
當年,她爲給劉芬籌錢治病,代孕生下陌生人的孩子,沒有半分怨恨。怨只怨命運捉弄人,她付出一切爲的卻原來不是自己的親生丨母親。
“愛情兩個字,它既自私也無私。只是年輕時候的男女啊,有幾個看透情愛的?要麼要生要死,要麼無情決斷……”芳姑回過眸,認真地看着夢小雅,“如果是你,你願意爲了孩子不求名分地留在墨墨身邊嗎?”
“……”夢小雅語塞。
“是吧?姑姑就知道你不願意。”芳姑嘆息地苦笑一聲,“假如,他強迫你呢?你會不會也像他母親那樣,反抗到底?即便你不毀自己的孩子,也會把墨墨或者是你自己給毀掉?”
“我……”夢小雅愣怔了,囔囔着,“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所以,我知道墨墨盡力了。”芳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嗯?”只是夢小雅不懂。
芳姑又自顧自地說道:“這裡對他來說,就像是他黑暗內心裡,隱藏的那扇光明的窗戶。他很少開窗給人看見,可他願意展示給你,你懂嗎,小葉?”
“……”夢小雅粲然的眸子有些迷濛了,她還是不懂。
“所以,墨墨盡力在挽留你了,否則他也不會帶你來這裡。”芳姑輕輕拭去臉頰的淚水,“呵呵,不過你放心。我想他應該不會像他父親那樣強迫你,畢竟,他不想你變成第二個于慧潔。”
“我們的情況不同……”夢小雅苦澀笑道,“因爲我們先有孩子,所以阿姨您纔會誤會他在乎我,可我們從沒相愛過……他真正愛的人,是菲兒。”
芳姑靜靜地看着夢小雅,幾秒過後,才搖頭道,“小葉,你很固執。”
“不是……”夢小雅想說些什麼,很快又被芳姑打斷了。
“呵呵,如若你不固執,又怎會不肯喊我一聲姑姑?”芳姑笑了,“墨墨也固執。或許可以稱得上偏執。”
“對不起,那聲‘姑姑’,我真的沒辦法喊……”夢小雅抱歉地說,“我不想您誤會。更不想言天錦未來的妻子誤會什麼。我和言天錦之間,並不是您以爲的情愛關係,反而——我曾聽他親口說過:‘不愛便不娶’。這句話,不是很明顯麼,他就要娶他心愛的女人了,那個女人才是最有資格喊你‘姑姑’的人啊,不是我啊……”
夢小雅說這話的時候,完全不知道自己俏丨麗的容顏在月色下,扭曲得有些難看。
強忍着心底那股酸澀,她盡力在芳姑面前表現得灑脫,可總會被這種酸楚的情緒撕扯着,很疼很疼。
疼到她哭也不是,笑也笑不出來。
“……”芳姑微顫的手,抓緊了夢小雅的衣袖,“小葉,有時候,事情要用心去看,而不僅僅只是眼睛。你想知道那男孩兒後來發生的事兒嗎?”
“……”夢小雅微微點點頭。
芳姑蒼老的臉龐上,淚跡斑駁:“打那以後,他就在我這兒養傷,住了一些時日。雖然日子不長,他也很安靜,可是,那孩子靜得有些可怕……”
“那時,我真怕他會自殺。所以我時刻都把他帶在身邊。我趕牛犁田的時候帶着他,我下田插秧的時候帶着他,我舀水澆苗的時候也帶着他,日出日落,周而復始。他也很安靜地跟在我身邊,一句話都不說。漸漸,我感覺他氣色好轉起來,人似乎也沒那麼陰鬱了……我以爲過些日子,風浪就可以過去了,畢竟他當時只是個孩子,記憶並沒有大人深刻。可沒想到,有一天,公安局的人來了——”
“警察怎麼來了?”夢小雅又是一驚。
“警察跟我說,于慧潔被抓了,要帶孩子回去。”芳姑悲傷地繼續說道,“我問那孩子,你回去了是不是要指證你母親,讓她坐牢?”
“他怎麼回答?”夢小雅心緒莫名地緊張起來。
“他告訴我,而且是以很冷清甚至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語氣,對我說:‘姑姑,她讓我活,我雖生尤死;她要我死,我偏想活。結果只有一個,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芳姑說到這裡,泣不成聲:“他……他自從那以後,一走就是數年。後來,我聽說他母親殺了人,被人砍斷了一雙手,跟着,沒多久,他母親也死了……究竟是他殺還是自殺,警方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個定案。那時我才知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的意義。那孩子從那以後就揹負了深沉的仇恨啊……他的人生,曾渴望得到愛,最後卻換來沉重的恨……”
夢小雅聽到這裡,淚眼婆娑。
心疼言天錦曾遭遇的黑暗童年。
“小葉,難道你還不懂嗎?不愛便不娶,這五個字的含義,對他來說,是救贖。如今他背棄了,等同放棄了救贖的機會,知道嗎?”
夢小雅猛然一顫。
震驚地看着芳姑,夜空下,昏暗的魚塘邊,即便是視線模糊,她依然能清楚地看見芳姑眼眶裡閃爍的淚光……
“……”她哽咽了。
雖然她不知道原來於慧潔還殺過人。
她甚至想告訴芳姑,于慧潔其實沒有死。
可最終她還是忍下來。
因爲,她愈發不懂的是:“救贖?”
爲何‘不愛便不娶’對言天錦來說是救贖呢?
“對。若不是當年他父親不愛他母親卻強行娶了她,就不會有後來那些慘事。愛了才娶,不愛不娶,這樣就能阻止很多悲劇發生,所以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救贖啊……”
芳姑聽夢小雅這麼說,便了然於心,猜中了言天錦的心思:“只是,墨墨那孩子喜歡的明明是你啊,他還是執意要娶那菲兒,不就等於背棄了他的承諾嗎……”
“……”芳姑這一句‘喜歡的明明是你’,彷彿刀子般,剜着夢小雅的心,“不,阿姨您錯了。他沒有背棄,他愛他的菲兒……而我,不過是他玩弄的女人罷了。”
說到這裡,夢小雅嘴角扯出一絲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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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在嘲諷自己,明知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甚至,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心被扣上層層枷鎖,隨他沉丨淪在地獄的深淵。
卻無能爲力。
五天。
她才發現,過完今晚,原來還有五天這麼漫長。
“怎麼可能呢?”芳姑驚訝一聲,“以那孩子寡情冷清的性子,別說玩弄女人,玩只小貓小狗他都沒興趣!相信我,墨墨絕不是那種玩弄女人的男人……”
芳姑一邊說,一邊抓緊夢小雅的手,真誠的語氣裡甚至還透着些許懇求的意味兒:“小葉,姑姑知道,也許我替墨墨說再多的話都於事無補,可我就是不忍心看着你們明明都愛對方,卻一再地互相折磨,何苦呢……”
夢小雅沉默了,幽幽嘆息一聲。
即便是內心同情言天錦年幼的遭遇,卻也深深知道,她和他之間,永遠都存在一個死結。
誰都解不開。
浩瀚夜空下,升起層層涼意。
夜風拂過,揚起她飄逸的長髮。
在這個雲層密佈,月光若隱若現的夜晚,她眸中泛着的淚光,就好似那顆璀璨的星光。
隔了稍許,直至那星光逐漸黯淡下去,她才輕輕吐道——
“不。阿姨,我們並不愛對方。而且,我們也不是互相折磨,因爲那個被折磨的,一直是我,不是他。”
她溫柔而輕緩的聲音裡,透着不容察覺的幽嘆。
全然沒察覺身後那抹高大ting拔的黑暗影子——
“好一個折磨!”
突如其來的冰冷聲音,震得夢小雅和芳姑一顫。
彷彿一陣陰風掃過。
夢小雅只覺得背脊一陣發涼,回頭一看,便對上了夜色下那雙鷹隼的泛着冷光的黑眸……
言天錦此時穿着一身看起來很隨意的休閒裝,卻無法掩飾他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