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二十年都過去了,曾經志在北霜江山的燕蘇,卻給北霜當了二十年的狗,我真不知是該說你什麼纔好。”
“你下得了狠心殺了一心只想着提拔你視你如己出的李放,又爲何遲遲狠不下心殺了於你有恩的莫琨?”
“恩德這種東西在你眼裡從來就什麼都不算,而莫琨對你的恩,怕是連他自己都忘了,你又何必記得,又何必一直窩囊地守着這裡的江山百姓?” шшш_ ttκa n_ C〇
“莫不成還是爲了我?呵呵……想來也不可能,一向做什麼都覺得絕不會後悔的燕蘇,從來就沒有真正將一個女人放在心裡的燕蘇,怎麼可能是爲了我。”
“你覺得你愧對你的師父,愧對死在你手下的李放,所以你要爲李放做完他要做的事情,護着北霜的這片江山,護着這個國家的百姓。”
“呵,呵呵呵……可笑,真是可笑,我以爲燕蘇會把別人的情感當做是個屁,倒真真沒想到燕蘇真的給莫家當了二十年的狗。”
“不過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你越是想要做什麼,我就愈是不讓你做什麼,我要看看你能忍到何時,倒是不想你真的能忍這麼久。”
“到底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呵,呵呵……不管你變了還是我變了,你都準備要死了,你現在,已經是雙手都不可動彈了,不過你放心,在你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一定能看到你一直守着的這個國家變得一團亂,一定能看到你這二十年的努力化作齏粉,你愈是愛什麼,我就愈要毀掉什麼。”
“只要能讓你痛苦,我什麼都能做,什麼都做得出來。”
雲綠水說着說着,忽而笑了,笑得柔軟,就像她在說的是什麼高興的事情一般,可笑着笑着,她又忽然不笑了。
衾被之下,李悔的雙手握得緊緊,他在極力忍着,忍着不睜開眼,也忍着身子的顫抖。
雲綠水說完這些話後,只定定看着李悔的眉眼沒有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她緩緩站起身,撫撫斗篷上的褶皺,輕嘆一口氣道:“好了,時辰不早,你好好歇着吧,我也該回去了,過幾天我再來看你,等我。”
至始至終,雲綠水都沒有蹙過眉,更未見她眸子裡有冷意或者恨意,她真的就只是像來與李悔輕扯家常一般,說完了話,也就可以走了。
而就在雲綠水即將走到房門時,一直“昏睡”着的李悔發白的脣瓣抖了抖,啞聲輕喚道:“婉妹……”
雲綠水的身子猛然一抖,瞳眸倏地睜大,定在了門後。
李悔沒有睜眼,更沒有坐起身,因爲他“動彈不得”。
寂,死一般的寂。
片刻後,才聽見雲綠水輕輕笑了,笑道:“燕蘇在二十年前死了,段婉瑩也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不,或許段婉瑩死的更早,在李放掀起她頭上的紅蓋頭的那一刻,她就死了。”
“呵呵……那一日,段婉瑩嫁給的人是燕蘇,他們說好了的,燕蘇要娶段婉瑩的。”
“所以段婉瑩死了。”
雲綠水說完,還是笑着,拉開了緊閉的房門,走了。
可她卻不記得將門關上。
因爲她走得很急。
牀榻上的李悔依舊沒有睜開眼,更沒有動一動。
是啊……燕蘇說過的,他會娶婉妹的。
然後呢……
然後婉妹冒死找過燕蘇,燕蘇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
燕蘇啊,將婉妹推開了。
有時候男人在想要一樣非要不可的東西時,被推開的,往往都是女人。
再然後呢?
呵呵……
李悔也笑了,笑着笑着,他哭了。
然後就是這個世上再沒有婉妹,也再沒有燕蘇。
南蜀國東陵郡的綠水湖畔,冬日裡再也沒有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在那兒遊玩,冬日的綠水湖,再也不會有燕子飛去。
因爲他們,都死了。
姑娘死了,燕子也死了,就算到了萬物復甦的春日,姑娘也不會再回到綠水湖畔,燕子也沒有再回去。
他們,都……死了……
他以爲不會悔的,可當他如何也找不到婉妹的時候,他悔了。
可他就算再怎麼悔,都已經晚了。
有些事情,錯了就是錯了,就算想要命來償還,都沒有用了。
最後的那個夜裡,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那場雨,不止是下在那個夜晚,下在了往後的生命裡。
於是他給自己編織了一個牢籠,自己坐進了自己編織的牢籠裡,哪裡都不去,哪裡都不想去。
而如今,他卻又自己掙破了這個牢籠。
牢籠之外,還是下着大雨,從不曾停歇的大雨。
可世上只有李悔,再無燕蘇了。
一個總要爲自己可憐的孩子做些什麼的李悔。
雲綠水又見到了司季夏,依然是在竹林別院裡見到的,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身旁不見白拂的身影。
走出了李悔臥房的雲綠水又是那個溫柔嫵媚的雲綠水,見着司季夏,她絲毫不覺驚詫,反是軟聲着問道:“公子可是又來爲丞相大人診脈?”
“小民見過貴妃娘娘。”司季夏面上唯見客氣,以不見絲毫詫異之色,“回娘娘,正是。”
“丞相大人可還有救?”雲綠水問。
“無救。”司季夏回答得直截。
“既是無救,公子爲何還要來?”
“居於相府,雖是暫住,總該爲主人家盡些綿薄之力。”
“公子倒是懂禮之人。”雲綠水微微一笑,“那公子便好好爲丞相大人好好瞧瞧吧。”
雲綠水說完,離開了,不多看司季夏一眼。
倒是薛妙手眼神沉沉地看着司季夏,似是在問他爲何還在這雲城呆着似的。
然薛妙手沒有等司季夏的答案,而司季夏也沒有要和她解釋的意思,只是朝她微微垂首,轉身便進了李悔的臥房。
“大人。”司季夏進了屋,還未走近牀榻,便見着李悔擡起手匆忙地抹了一把眼睛,這才撐着坐起身,朝司季夏溫和慈祥地笑了笑,“阿季小兄弟來了啊。”
李悔想要“病入膏肓”,就不得不需要司季夏的幫忙。
“大人無需坐起身,躺着便好。”司季夏神情雖冷淡,語氣卻溫和有禮。
李悔旋即重新躺了下來。
司季夏爲李悔號過脈,從懷裡取出一隻小藥瓶,倒了兩粒黑漆漆的藥丸給李悔服下。
司季夏給李悔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將藥碗服下後,沒有多說一句話,只道一聲“大人好生休息,在下先離開了”後便要走,如這些日子的每一次到這兒來時一樣,爲李悔號脈,看他服藥,然後便離開。
然這一次,李悔喚住了司季夏,“阿季小兄弟請稍等一等。”
“大人可是有事?”
“阿季小兄弟……打算何時離開?”這個問題,李悔想問,卻又怕問,是以這些日子遲遲沒有問。
“王上壽辰那日,在下便會與內子離開雲城。”司季夏沒有隱瞞,“算來只是兩日後。”
李悔忽然將手下的衾被抓得有些緊,面上的笑容卻是愈發的慈愛,“李某說過待到阿季小兄弟離去時送你們一程,但是現下看來,那一日,李某怕是抽不開身了。”
“大人的好意,在下與內子心領了,在大人府上叨擾時日過長,是在下給大人添了麻煩纔是。”司季夏依舊很客氣,“不敢再勞大人屆時親自相送。”
“但是李某……有一事要託阿季小兄弟幫忙。”
“大人請說。”
“小兄弟可記得李某說過城外的斷情崖?”
“在下記得。”
“李某想託阿季小弟兄替李某捎一物過去,替李某埋在兩座墳冢之間……”
白拂已有十二日不在菡萏別院出現過。
樓遠亦如此。
樓遠根本就沒有等到融雪醒來,便離開了,一離開便是十一日,至今日都沒有再出現過。
樓遠離開的時候,冰刃找他打了一架,卻沒有將他攔下不讓他走。
因爲他們都知,他們現在不是陪着自己女人的時候。
便是冰刃,都時常不在菡萏別院呆着。
就算是司季夏,也只有晚上會回到菡萏別院來陪冬暖故歇下。
這些個男人,什麼都沒有與他們的女人說,他們的女人,也沒有人詢問過一句什麼。
因爲就算是喬小余,都覺得這些日子的空氣,有些不大正常,至於爲何不正常,她也說不上來。
因爲有司季夏在,融雪和喬小余的傷勢恢復得很好,傷勢都已好了過半,只是喬小余身子較弱,加上身上的傷口較深就多,是以恢復得比融雪指頭上的傷稍微慢些。
但是融雪被拔除了五隻指甲,是以就算她又能活蹦亂跳了,她的右手五指上還是綁着繃帶,像她這麼蹦躂的姑娘,若是不將指頭包裹好,怕是隻會傷得更重。
喬小余臉上的烙印,結痂也脫了痂,但是那片拇指大小的疤痕卻留在臉上除不去,因爲烙得太深,就算司季夏的藥再好,也不可能將這疤痕除得乾乾淨淨,更何況他只是大夫,而不是像薛妙手那樣能在人臉上下功夫的人。
至於薛妙手,他們請不到,也不知上哪兒去請,就算請得到,怕是薛妙手也不會幫忙。
更何況,現下時日,根本就沒有人還顧得着去找薛妙手。
只是,就算菡萏別院再如何美麗,呆得久了,也會讓人心生煩躁。
融雪是最耐不住的那一個,就像她的師兄冰刃一樣。
是以現下冬暖故在摘抄着古詞,喬小余坐在冬暖故身旁看話本子,融雪則是坐在她們之間,看看冬暖故抄的古詞,又看看喬小余手裡的話本子,她自己則是無事可做,最後只能懶懶地趴到桌案上,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哎——”
“又怎麼了?”冬暖故輕笑着問,卻是沒有看融雪一眼。
喬小余倒是放下了手中的話本子,關心着問道:“融雪可是又餓了?我去給你煮些東西吃?”
“師嫂嫂,難道你覺得我很像豬?我不是小半個時辰前才吃過嗎?”融雪覺得,師嫂嫂的胳膊肘是拐到師兄那兒去的。
“融雪當然不像豬的。”喬小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夫人哪。”融雪轉過頭來,看向正在認認真真摘抄古詞的冬暖故,本是煩躁不耐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傷感起來,“你和公子明天就要走了?”
“嗯。”冬暖故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喬小余此時也不看話本子了,正盯着冬暖故看。
“你們身上的傷已沒有大礙,好好休養一陣子便可痊癒了,我和他已經來這兒挺久了,該走了。”冬暖故將手中的毛筆在硯臺裡蘸了蘸墨,倒是沒有急着繼續往下抄,而是轉過頭看向了融雪,“這兒總歸不是我們該久留的地方。”
“夫人和公子要到哪兒去?”融雪眸中傷感更濃,竟是忽然抓住了冬暖故的左手。
“回南蜀國去。”冬暖故將右手裡的毛筆擱到了硯臺上,眸中的笑意很溫和。
“南蜀國的什麼地方?”融雪追問。
“一個叫水月縣的小地方,聽說過麼?”這是冬暖故第一次與旁人說她與司季夏的去處,沒有防備,更無戒心。
因爲在自己信任的朋友面前,沒有什麼是不可說,也沒什麼是說不得的。
融雪還沒說話,冬暖故便伸出手在她臉頰上扯了扯,笑道,“怎麼?問得這麼清楚,是想以後去拜訪我?”
融雪也不介意臉頰被冬暖故這麼扯着,只用力地點了點頭,“嗯嗯嗯!不問清楚的話,以後怕是就要見不到夫人了。”
“見我做什麼,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我還想跟夫人一起走的!”
冬暖故不由笑出了聲,將融雪的臉更向外扯了些才突然鬆開手,邊看融雪揉着自己的臉邊笑道:“跟我走,不想嫁給樓王八蛋了?”
“我師兄可不會這麼輕易地就給我嫁。”融雪扁了扁嘴,“夫人和公子要是不這麼急着走的話,可以讓公子治治我師兄,我覺得好像每次公子說話都能噎着我師兄。”
“原來你盼着我留下就是想找個人治治你師兄。”冬暖故還是笑着,看向了安靜坐在一旁看着她們的喬小余,道,“有你師嫂嫂在,還怕沒人治得了你師兄麼?我瞧着你師嫂嫂最是能治你師兄,每次都能讓你師兄跳腳。”
“夫人,我,我……”喬小余霎時紅了臉,“大俠是因爲厭煩我,所以纔會每次都被我氣到的。”
“厭煩你的話,可不會想要娶你了。”冬暖故的年紀只比喬小余大一歲,更比融雪還小一歲,然在融雪與喬小余眼裡,總覺得她像一個長輩,一個溫和的長輩。
只見冬暖故揉了揉融雪的腦袋,道:“你師兄好給樓遠使絆子,不過是太疼你這個閨女師妹而已。”
“夫人哪……”融雪想要撓腦袋,但是一擡手才發現她的手指上還有繃帶,便又將手放了下來,用一種頗爲尊敬的眼神看着冬暖故,道,“我總覺得夫人和我們不一樣。”
“哦?你們是人,我也是人,又怎會不一樣?”冬暖故饒有興致地看着融雪。
“不知道,感覺就是不一樣,覺得夫人……好像不是這裡的人一樣。”
冬暖故微微一怔,她自然知道融雪說的“這裡”不是指北霜國也不是指南蜀國,而是指這個世界。
從來沒有人有過這樣的想法,因爲這樣的想法,太過荒唐,便是司季夏,都沒有。
冬暖故亦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不過冬暖故從前沒有說,現在亦不會說,以後更不會。
因爲她是冬暖故,只是冬暖故而已。
“或許我從前不是這裡的人,但我現在卻真真切切是這裡的人。”
“因爲公子在這裡!”融雪想也不想便直接高興地接了這句話。
冬暖故又是微微一怔,隨機才又笑了,承認道:“是啊,因爲他在這裡,所以我就在這裡。”
喬小余聽着冬暖故的話,有些怔怔失神。
就在這時,屋子外邊傳來了拳打腳踢的聲音,還伴隨着男子呼呼喝喝的嚷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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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此:墨十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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