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煙的傷讓嵐顏自然而然的有一種自覺,就是打水砍柴,畢竟她還有一點武功傍身,而他什麼都沒有,強弱之下的心態,她主動去應承了事情,也沒有告訴他,想去就去了。
但是當她帶着水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那原本在火堆旁的段非煙不見了。
沒有血跡,沒有打鬥凌亂的現場,那他應該是醒了,自己出去了吧?
不過這荒山野嶺他能去哪?
嵐顏撩開藤蔓簾子,四下看看。
既然她從山腳回來沒看到他,那他應該是朝着山上去了,她順着路尋找過去,漸漸走到山頂。
山邊兩側,老樹錯節,小小的山路上若不是有着青草被踩踏的痕跡,她只怕已經放棄返回了。
踩着他留下的足跡,走過樹影之處,山巔豁然一塊平坦之處。而他,就坐在懸崖邊。
大氅所以披在肩頭,長髮隨着山風微微拂動,遠方白雲悠悠,陽光從雲縫中射出來,一束束的,格外明麗。而他,隨意地屈着腿,望着山底、望着遠空,那身上透出的,卻是幾分落寞幾分蕭索,卻又隱隱的讓人看到他的堅強。
有時候看一個人,在他最爲沉默的時候,最爲不戒備的時候,往往也就是看到內心的時候。
她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能從他身上讀到這些,卻一瞬間被這樣的氣息所勾起,有故事的人,總是被同樣有故事的人吸引,而故事不需要說,是讀來的。
從他身上,讀來。
她腳下一動,踩到一枚松果,喀喇一聲響,他忽然回頭。
嵐顏有些尷尬,畢竟是她在偷窺他,還被他發現了,她正要開口解釋什麼,段非煙忽然豎起一根手指在脣邊,給了她一個噤聲的姿勢,神秘兮兮地擠着眼睛,看着一旁的樹叢下。
嵐顏順着他目光看去,忽然笑了,才噗嗤一聲,就趕緊捂住,小心翼翼地挪到他的身邊。
“你居然會這個?”她湊上他耳邊,小聲地說着。
只見一個藤蔓編織成的籮筐被小木棍豎着,下面細細碎碎地撒着一片松子,小木棍上又是一根細細的藤蔓,一直牽到他的手上。
最簡單的打野雞的方法,孩童都能做到,讓她驚訝的不是他的手段,而是那個籮筐。
青綠色的藤蔓,還有葉子殘留,顯然是剛剛編織的,不是出自段非煙的手,還能是誰?
“想不到堂堂城主大人,還會這個。”她調侃着他。
“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他的臉上頗有些自豪,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眼眸裡浮起喜悅。
不經意散發出來喜悅與自信,打破了他身上一直的浪蕩之色,有一種純真的快樂。
“看你手法,也不像是第一次幹這個事的。”她又一次玩笑道。
“那當然。”他的口吻就像個自豪的孩子,“你等着看,會讓你驚訝的。”
嵐顏看着他的衣衫被風吹的呼呼抖動,“你不冷嗎?”
段非煙這才猛然想起了什麼,“有點,要不你抱着我?”
他此刻的口氣,不含半點情色,完全只是因爲覺得這樣能取暖。而那雙眼睛,閃爍着的,也是乾乾淨淨的色彩。
“好吧。”她答應的也乾脆,手一拉他的大氅,整個人鑽進去,雙手抱着他的腰身,大氅遮上兩人身體。
兩個人就像兩個孩子,縮在大氅裡,眼睛瞪着那個竹筐一眨不眨,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還是屏息的。
不多時,一隻花尾巴野雞蹦蹦地來到竹筐下,一下一下啄食着松子,嵐顏催着段非煙:“快拉,快拉!”
情到急切時,攬在他腰間的手緊緊地捏着他的腰身。
“別急。”他的掌心貼上她的手背,小聲地貼着她的耳朵,“看我的,別說話,讓它聽見可就飛了。”
嵐顏眼睛霍霍閃亮,滿滿都是興奮的光芒,點着頭。
果然那山雞啄的歡快,再不多久,又是幾隻花尾巴野雞飛了下來,停在竹筐下放心大膽地啄食了起來。
段非煙小聲地衝嵐顏說:“一會我拉筐子,你趕緊撲上去壓住。”
嵐顏連連點頭,口中嗯嗯答應着。
說時遲那時快,段非煙手一抖,小木棍被扯動,竹筐落下。
嵐顏想也不想,惡狗搶屎的姿勢撲了上去,死死壓住竹筐,竹筐下野雞咯咯狂叫,跳動着,嵐顏趴在上面,回頭衝着段非煙一笑:“我快吧。”
“快。”段非煙點頭,“一看就是偷雞摸狗熟稔的人。”
嵐顏可不覺得那是貶低,她洋洋得意地點頭,“那當然,我是高手。”
兩人把野雞一隻只從竹筐下抓出來,帶到溪水邊宰殺,豐收回到山洞中,而此刻的山洞裡,火光正旺,段非煙拿樹枝穿了,把野雞架在炭火上,烤了起來。
“這種不好吃。”嵐顏咕噥着,“沒油,還容易外焦裡生,不如弄點荷葉糊上泥巴煨熟。”
“誰說的?”段非煙瞪她,“那是你不會烤。”
她嘟着嘴巴,“有本事你來。”
他失笑:“好像你烤了一樣。”
好吧,她承認,從宰殺開始就是由他一個人主導,他的速度實在太乾淨利索,導致她甚至懷疑這個傢伙曾經是集市上殺雞的小販,再到後來她完全神遊,被溪水山景帶走了注意力。
不多時,她發現那雞皮上發出滋滋的聲音,一層層的油光冒了出來,很快就佈滿了整個雞身,濃烈的香氣瞬間縈繞小小的山洞。
好香,實在太香了。
嵐顏忍不住地伸出手,還沒碰到木架,就被他重重拍上手背:“沒熟!”
手抽回,她眼饞巴巴地看着滋滋冒着香氣的野雞,不停地嚥着口水。
“你是妖王,別這個表情。”他沒好氣地說她。
“我也是乞丐。”她嘻嘻笑着回答。
香氣越來越濃烈,她忍不住地問着,“山雞我也吃過,你用了什麼手法,怎麼香氣如此特別?”
從頭到尾,似乎並沒有什麼獨特之處啊,爲什麼從他手中出來,就那麼獨特?
“松木。”他衝她擠擠眼睛,“我的私人秘密。”
嵐顏仔細地聞了下,的確除了雞肉的香氣之外,還有一種厚重的沉香,的確是松木的味道。
“還有什麼?”她發現那濃烈的,不僅僅是松木的味道。
“一會你就知道了。”段非煙直接拿下一支穿着山雞的松木丟給她,“嚐嚐。”
嵐顏小心地撕下一片雞肉,那雞肉嫩的一撕就開,放入口中,滿滿的全是香氣,幾乎讓嵐顏吞掉自己的舌頭,不僅如此,那鮮鹹的味道是什麼?
嵐顏連話都懶得說了,直接大嚼起來,而當她撕開雞身的時候,她驚訝地大叫着:“這素什麼?”
含着滿口雞肉的她,兩頰鼓鼓的,盯着雞肉中的菌菇,還有些如同野草的東西。而一陣陣的香氣,就是從這裡面透出來的。
“‘山茅草’。”他回答着她,“你要的鹹味香味,都是它。”
“好神奇。”嵐顏拈起一片菌菇,鮮的讓她直眯眼睛,“你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在你看風景發呆的時候。”
“你……”她終於嚥下了口中的食物,一臉崇拜地看着他,“你以前是廚子嗎?”
“不是。”他笑着回答,“只是當你身邊有一個完全不會做飯又喜歡吃的女人的時候,什麼都會鍛煉出來。”
女人?
這不是從他口中第一次提到這兩個字,但卻是第一次帶着感情,平平常常的一句話,透出的意思太多,多到連嵐顏都有點消化不了。
什麼女人,能讓一個男人甘心情願爲她下廚多年?什麼女人,能讓一個浪蕩的男人時刻牢記在心?什麼女人,能讓一個男人在提及她的時候,眉眼間是帶着笑意的?
“別想多,是我娘。”段非煙竟然難得地解釋了。
嵐顏呆了下,“我沒想多。”
他有多少女人,心中藏着誰,和她沒什麼關係啊。
而段非煙手中撕着雞肉,難得地收斂了平日裡她最討厭的姿態,“我娘愛吃不會做飯,喜歡漂亮衣服不會女紅,獨愛幽靜住在山中還迷路,所以……”
嵐顏忽然笑了,她能夠想象有這樣一個孃親的時候,段非煙的童年是如何的悲壯了。
“那你爹一定很寵她吧。”她推測着。
能容忍這樣一個老婆,那男人只怕也非同凡響了。
“不知道,我沒見過。”段非煙回答的很乾脆,“不過我娘說他是個天下無雙的好男人。”
呃,她似乎又知道了什麼秘密。
“她做飯能燒了屋子,洗衣服要麼洗破要麼被河水沖走。”段非煙眼中流露着眷戀的光,“不過她很樂觀,從來沒有過不開心,覺得人世間什麼都是美好的,買個包子吃都能樂上好久。”
這種性格,倒是與她有着幾分類似。
段非煙的手忽然擡起,停留在她的眼角邊,眼中滿是溫柔,嵐顏被他這個動作弄到了一愣,竟忘了躲閃。
他的手又忽然猛地縮了回去,“你吃完了沒?”
“啊?”嵐顏回神,“哦,吃完了。”
“那你幫我碾些藥。”他丟給她一包草藥,“只當你對吃了我的烤雞的報答。”
好吧,吃人的嘴短,以後還有些日子要指望他的手藝,她又豈敢不從?
嵐顏拿起草藥,抓起一旁的石頭砸碾了起來,對於吃她不行,對於草藥,身爲妖王的她還是有些資格的。
她發現他丟來的藥大多普通,甚至丟在大街上也不會有人撿,但是最普通的藥草配合在一起,就是療傷的聖藥,以她對草藥的瞭解,這些藥方人間還沒有人用過,倒是妖族尋常見的很。
“那瓶給我敷的藥,也是你自己做的?”她忽然開口。
“恩。”他隨口應着,低頭搗藥。
“藥方有嗎?”
段非煙忽然擡頭,“我以爲你知道。”
心思被揭穿,她撇了撇嘴,只好低下頭繼續幹活。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過你既然這麼討厭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太多。”她的耳邊又傳來了熟悉的不正經聲音,“我怕你愛上我。”
愛上他?嵐顏沒好氣的朝他翻了個白眼,而段非煙的衣衫順着肩頭滑下,露出赤裸的上身。
那日光線不清晰,嵐顏看的也不仔細,而此刻如此明亮的光線裡,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段非煙的後背,密密麻麻滿是傷痕,那些傷痕不是粉色,代表着不是在封城與她一起時受的傷,那些陳舊的白色、疤痕,都彷彿隱藏着許多的秘密。
她看得出,這些傷痕中,有劍、刀、甚至還有鞭痕,一個個圓圓的疤痕則明顯是被香燒過的印子。
一個傷痕還可以說不小心,這麼多就……還是在後背,那麼留下印子的人,不會是他本人。
是什麼人,給了他這樣的虐待?
“好了嗎?”他回頭看她。
“好了。”她拿起手上的藥,爲他貼上。
她沒有問他傷痕的來由,他也沒有提及,兩個人在安靜的默契中將他的傷裹好,就在她將他胸前的棉布包紮好的時候,他忽然回首,雙手撐在她身體的兩側,帶着邪笑的脣,慢慢地展開。
嵐顏下意識地保持着距離,“你要現在?”
警惕、緊繃,都在那身體逐漸傾斜靠近的時候,帶來了越來越大的壓迫感。
“我可不想你剛吃飽,就吐出來。”他自嘲地說了句,那氣息撒在她的臉上,暖暖的。
嵐顏心裡沒來由地吐出一口氣,雖然她答應了他,但是要她做到,總還是需要一點時間。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慶幸,他的脣就突然落下,吻上她的脣。
柔軟、溫情,與他本人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的吻,很小心地吮上她的脣瓣,輕柔地齧咬了下。
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間,他已退開。
“就知道你不願意。”他邪惡地笑着,舔了舔自己的嘴脣。
“我好像沒答應這個。”嵐顏冷了臉。
段非煙搖搖頭,意味深長地笑了,拿起地上的大氅,轉身走出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