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皇嗣 第一章 元寶賣藝

確實是美人。

幾天之前孟扶搖還有幸親眼觀摩過人家美妙絕倫的身體。

當自認爲來自現代、閱遍粉面朱脣的僞娘們的人間春色、對美和人體藝術有着深邃且通透了解並且因此具有極高定力的孟大王,依舊不能控制的流了滿地口水並念念不忘的時候,基本可以證明該美色非常之牛叉。

孟扶搖的小宇宙在閃閃發光,人卻向後退了退。

鐵成抱着劍,奇怪的看着自己的主子——瞧那表情像是想狼撲,瞧那動作卻像是想狼奔,她想幹嘛?

鐵大護衛從來就不想操心自己主子的貞操問題——反正她身邊的人都不是好東西,太子奸,瀚皇霸,宗越毒,雲痕……雲痕他看不順眼——別問不順眼的理由,不知道。

天下有配得上孟扶搖的人嗎?鐵護衛永遠都會對這個問題堅決搖頭。

孟扶搖對着鐵成的目光嘿嘿笑了笑,這丫是不會知道她用血淋淋人生經驗換來的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公式的:美人=麻煩,且成正比。

前方,美人還是一身黑衣,負手站在城關前的一個土包上,俯視着夜色中的軒轅國境城關,他似乎十分適合黑色,那修長身體裡透出的沉冷勁捷,如夜色一般無聲無息而又瞬間浸透大地,他也似乎十分喜歡緊身衣,全身上下扎束得一點多餘布角都沒有,很明顯,並不是爲了凸顯他那令人驚豔的身體,而是爲了方便。

孟扶搖幾乎可以想象出,這具流線一般利落的身體一旦全部展開投入黑暗,必然也會如一柄最鋒利最明銳線條最流暢最符合人體使用力學的熠熠匕首一般,瞬間毫無滯礙的劃裂黑暗一瀉千里,就像黑色的細綢軟緞迎上打磨得錚亮的剪刀,一剖而下,“哧——”

沒有阻力,最快速度。

這人的職業,九成九是個殺手。

孟扶搖遠遠蹲在一邊,想看殺手美人怎麼進入軒轅——軒轅的國境關卡十分嚴格,城樓高闊,重兵把守,沒有通行令者一律免進,孟扶搖倒是有軒轅的通行令,但是隻有一枚,鐵成那死孩子又不肯離開她身邊,白天衆目睽睽的闖關又實在太不符合孟大王素來的低調風格——她都喜歡夜裡殺人的。

孟扶搖原本打算今夜悄悄闖過軒轅國境,不想在這裡遇見美人,看美人那牛叉的背影,通關令那麼沒個性的東西是肯定沒有的,孟扶搖倒很想知道,他用什麼辦法過去。

夜色裡,那個身影一動不動。

然後!突然如一片落葉般飄起。

他一飄就飄上了城牆,自城樓角樓燈光照不到的死角里極其精準的穿過,輕輕貼上了牆面,整個人和鐵黑色的牆面渾然一體。

他的姿勢有點怪異——他是倒掛在城牆上的,腳尖勾着城牆縫隙,頭和手垂下,垂在城門上方,那種姿勢極其考驗輕功,而且難度也高,孟扶搖原以爲他是和自己一樣打算——趁夜渡越城牆穿過城樓必要時殺幾個人,但看他倒掛在那裡一動不動,竟然像在等着什麼。

孟扶搖好奇心起,悄悄潛近,趴在草叢裡,也等。

秋夜的月色森涼,軒轅國境前一片安詳,月下巡邏遊戈的士兵做夢也想不到,此刻,在他們身下的城牆上,有一人默然等待,而在更遠一點的山坡的草叢裡,還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如月色熠熠生輝。

他們更不會知道,這兩雙冷靜眼睛的主人,即將給軒轅帶來無可挽回的巨大波瀾。

月色一點點西斜,夜過了大半,那人很有耐心,孟扶搖也很有耐心,因爲她伏在地上,突然聽見了遠處的馬蹄聲。

快捷的馬蹄擊打地面的聲音,剛纔還在遠處,轉眼到了近前,月色下的土路上,那匹白馬十分雄俊,腳程極快,馬上人猶自伏低身體連連驅策,顯見有急事,剎那間便到了城門下。

孟扶搖目光一閃——她知道美人要做什麼了。

只是……她皺起眉……後續該怎麼處理呢?

一騎星火,連夜奔馳,迅速驚動了國境城門上的守兵,便聽見一系列腳步聲口令聲,城頭上迅速點起火把,一個隊長模樣的男子探身下望,高聲喝問:“來者何人,夜不過關!”

馬上蒙面騎士冷笑一聲不說話,向着城樓上探下來的燈火,森然亮出了一面金色的令牌。

孟扶搖隔得遠,看不清楚令牌的模樣,只聽見城樓上人似是吃了一驚,說話的聲氣立刻變了:“不知是聖宮特使,在下失禮,來人,給大人開門!”

燈籠收了回去,又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馬上騎士又一聲得意的冷笑,雙手抱胸等待着城門爲他打開。

便是這他猶自單獨等待、城頭上人驗明正身也縮了回去、而城門守兵還沒來得及開門的一霎。

這唯一可以乘虛而入的一刻。

倒掛在城門上方的那人突然飄了下來。

如一片枯葉自然自枝頭降落,一飄便飄到那騎士馬前,那騎士剛剛自瞳孔裡攝到一個淡淡的黑影,便突然覺得喉頭一涼。

像美人纖指輕輕拂過花朵般漫不經心而輕俏,瞬間摘落了生命的花辮。

血光尚未來得及激射,黑衣美人劍尖一拍,不知怎的鮮血便被封住,他揚手,黑暗中一個撫琴鳴笙般優雅的姿勢,一道極其飄逸流暢的光弧劃過,下一瞬他手中已經多了張血淋淋的完整面皮!

然後他手一擡,將手中屍體向上一扔!

屍體無聲飛上城牆,他衣袖一振,袖底飛出一道白光,咻的穿過屍體,將屍體牢牢釘在城門之上,他剛纔呆過的位置!

“吱呀——”沉重的城門於此刻開啓。

此刻,進入守兵視野中的,已經是手擎着金牌的,剛纔那個冷傲的“蒙面騎士”,守兵謙恭的彎腰,其餘幾個人按照慣例出城四處看了一下——軒轅國境防備謹慎,城周附近沒有任何可以遮掩身形的地方,連草叢都沒有。

有個鼻子尖的士兵狐疑的嗅了嗅空氣,疑惑的道:“怎麼有點血腥氣兒……”他話說到一半便被小隊長狠狠搗了一搗,對着那騎士背影努了努嘴,士兵立即恍然——聽說聖宮騎士都是國內執行頂級秘密任務的殺手,身上有血腥氣,再正常不過了。

守兵們沒發現什麼,放心的回去,伸手一引,小心翼翼請“騎士”進入國境,那人大剌剌的點了點頭,突然半回身看了後方一眼,隨即揚鞭策馬,踏破秋夜月色而去。

城門再次緩緩合攏,山坡上孟扶搖長長舒了口氣。

靠……真是狠人。

出手之精準狠厲,時間拿捏簡直妙到毫巔!

倒掛城門,等來獵物,獵物展示完令牌叫開城門他再出手,從守兵驗證令牌到下城不過區區半盞茶的功夫,他落下、殺人、剝皮、釘屍一氣呵成,擡手剎那之間便即完成,生生將殺人搞成了藝術。

最妙的就是釘屍,完全利用了人的思維盲點,因爲四周沒有可以藏屍體的地方,所以任誰也想不到擡頭看看城門之上,有具屍體生生釘着。

可以想見,明天軒轅國境城關之上,發現這樣一具釘在城牆上的屍首,會是怎樣的轟動震驚。

這個殺手美人,不僅精擅殺人技巧,還對軒轅國內情形似乎十分了解,看得出來他知道今夜會有這個什麼“聖宮特使”趁夜過關,特意來守株待兔李代桃僵,他所奪的令牌,想必也非等閒之物。

此人來意不善,看來軒轅國內,要生事了。

孟扶搖想着他離去前那一眼,這傢伙,是發現自己了吧,他那一眼什麼意思?叫我也學學?

於是她就學了。

她學得不太好——人家割臉皮的手法太精妙,她不熟練,於是她畫了個好大的叉叉。

很快,諸國帝王情報專司的案頭都放上了這樣的一個消息——X年X月X日,軒轅國境被侵入,侵入者手段狠毒大膽,吊屍三首於城門,其中一具麪皮已失,兩具臉上有叉,疑爲軒轅鄰國XX、XX示威所爲,軒轅正緹騎四出緊密搜查中……和平多年的五洲大陸或許即將再次掀起戰火……云云。

這封情報,自然也進入了大瀚情報司的視野,可惜諸位正在忙着翻石頭看下面有沒有人的暗探們,最近沒人有空進官署……於是,等到大瀚皇帝看到這封至關重要的情報時,已經很悲催的錯過了第一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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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國昆京護國寺,向來是昆京第一熱鬧地兒,其風貌類似現代老北京的天橋,擺攤的賣食的倒賣文物的練把式的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什麼都有,當然都是些下等貨色,比如山牆前的鍋碗瓢盆、笤把掃帚、簸箕筐籮,基本上用上三次就可以回姥姥家了,賣香面的回家就沒了香氣,賣木梳的沒多久就斷齒,賣胡鹽的裡面摻了面,賣棉布的攤子上,都是粗布、藍布,月白、灰、淺藍等顏色,平民百姓用的布料兒,庫房裡悶過,洗兩水就爛邊兒。

簡而言之,奸商聚居地,騙子集中營,不過唯因雜亂,反而有時能淘到新鮮玩意和出乎意料的好東西。

護國寺山牆西邊,一般是散戲攤兒和把式地,誰到誰先搶,早到早佔地。

今兒一大早,鑼聲就響的震天。

“大爺大媽大哥大姐諸位父老鄉親……噹噹噹當……”敲鑼者用繩子和白布圍場地,三三兩兩的人羣好奇的站定。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噹噹噹噹噹噹當……”敲鑼者額頭上貼塊狗皮膏藥,進進出出的擺板凳,圍觀者稍稍多了點。

“兄弟們初到貴寶她……噹噹噹……”敲鑼者爬上凳子,圍觀者打呵欠。

“投親無着身無分文,大哥尚病在家中無錢醫治……”敲鑼者抹淚,圍觀者繼續呵欠。

“老闆捲鋪蓋扔出門……”敲鑼者抹淚,圍觀者漠然。

“出門跌在了陰溝裡……”抹淚的抹淚,漠然的漠然。

“砸到了陰溝裡的一塊骨頭,兩隻爭搶的狗以爲俺要搶食,撲上來一邊咬了俺一口……”敲鑼者含淚顫顫要扒褲子展示傷口,圍觀者齊齊“噓——”

“從陰溝裡爬出來,一輛馬車碾了我大哥的手……”敲鑼者嚎啕,展示“大哥”包成糉子的爪子,圍觀者終於動容——這倆死孩子也太倒黴了點吧?

“俺大哥拽住人家不放手討要醫藥費,被人家大姐一腳踢中手孫根……”敲鑼者淚奔,“大哥”默然咬牙顫抖,圍觀者同情——瞧這孩手激憤得。

“到醫館看傷,沒錢買好藥,黑心大夫給的藥不曉得是什麼爛貨,生生都捂臭了,不信你們聞聞……”敲鑼者作勢要去解大哥褲子,衆人伸長脖子興致勃勃,“大哥”捂緊褲襠咬牙切齒:“我說主子你可不可以差不多一點,?”

“……然後又遇上昆京惡霸……”

“得了,掏錢吧。”一大媽含淚解開衣襟,再解開衣襟裡三重鈕釦,掏出裡面的小包,打開十三層手絹,露出雙重包裝的錢袋,從裡面顫巍巍拎出……一枚銅錢。

一枚銅錢啊!!!

衆人皆以仰慕的目光望着敲鑼的那丫——神啊,鐵嘴啊,三十年沒施捨過的鐵母雞,今天居然破戒了!

軒轅國昆京鐵角大街柿子衚衕的李家大媽,號稱昆京第一鐵母雞,據說要想她多掏一枚非必要的銅錢,比讓軒轅王府家的兔子小郡主閨房裡窩藏個男人還難。

接着衆人的眼珠子又掉了下來。

敲鑼者絲毫不理解這枚破記錄的具有充分歷史意義的銅錢的代表性和重要性,竟然伸手一攔,肅然道:“無功不受祿,我兄弟雖然窮,還不至於空手套白狼,今天是來獻藝的,憑藝術掙錢,高尚,不然就真淪爲乞丐鳥。”

“娃有志氣!”大媽慈祥的看着敲鑼的孩子……真是個漂亮小子咧,賣到象姑館最起碼有一兩銀子……

“盡賣嘴皮子了!”有人不耐煩,“會耍大刀麼?會玩月牙鏟麼?會走絲繩麼?會耍幡麼……”

敲鑼者微笑,豎指,搖頭。

“那算個什麼新鮮的?兄弟初來貴地,自然要給父老鄉親看點有意思的,纔不辜負這天子腳下煌煌國都一場。也讓諸位見見世面,看看我這……噹噹噹當!”大力敲鑼,“舉世無雙風華絕代玉樹臨風一樹梨花驚天地泣鬼神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到哪都難見的——天下第一神兔!“

噹噹噹當!

“神兔”出場。

一身黑毛——易容過的,一件紅袍——自己包袱裡的,四條短腿——元寶大人的。

“神兔”風度翩翩竄上作爲舞臺的一個大紅漆箱子,咧開四顆雪亮大門牙的標準笑容,衝看客彬彬有禮的揮爪。

此“兔”的原主人如果在場,大抵要捧心吐血——堂堂百年一出的珍貴神寵,智慧與人等同的稀罕寶鼠,落到孟扶搖這廝手中,竟然淪落到三流鬧市賣藝謀生……

“神寵”本身卻並沒有高貴血統的自我意識,十分享受被人羣眼光包圍的感受,慢條斯理回眸一笑,四顆牙齒媚態橫生……

“啊!小黑兔子!”

“耗子!”

“狸貓!”

“黃鼠狼!”

元寶大人黑了臉,恨恨瞪孟扶搖——丫的誰讓你給我染黑毛的?破壞我玉樹臨風形象!

“鄉親們看過來啊!”孟扶搖賣力敲鑼,“能認字的絕世神兔啊……”

“能認字?”

“不能吧?吹牛咧。”

“小子胡吹大氣!小心換黑磚頭!“

孟扶搖一擺手,笑嘻嘻道:“真金不怕火煉,是驢子是馬,是兔子是黃鼠狼,拉出來遛遛就知道了。“

她噹噹的敲着鑼,將四面的人羣都吸引了來,眼見幾個衣着平凡但神色沉穩的男子也湊了過來,目光一閃,笑吟吟道:“說起我這神兔,也沒什麼稀奇的,就是會對對子。”

人羣裡轟的一聲——認字已經夠稀奇,何談對對子?立即有人興致勃勃喊:“要是對不出來呢?”

“把我大哥送你們做家奴!”黑心孟扶搖一指可憐“大哥”鐵成,“治好病,好歹是個能幹活的壯實漢子呢!”

“那好,我先出個,紅花!”

元寶大人鄙視的擡頭,不理——太貶低本大人智商。

“拜託,五個字以上的成不?”孟扶搖嘆氣,“不要侮辱我們神兔大人的智慧。”

衆人開始苦想對聯,這都是下層苦哈哈,墨水不多,一個漢子抓耳撓腮想了半天,突然摸到了個蝨子,在嘴裡咯蹦一聲咬了,此蝨體型過大,咯着了他的牙齒,在悔恨牙齒過早衰老同時,該漢子靈感突來,大叫:“此兔門牙忒大!”

元寶大人大怒,啪啪啪啪叼了幾個字餅甩出來。

“你媽後腿夠粗!”

……

“他爹出門撞大運”

“你媽生你開小差”

……

“此處人傑地靈,山清水秀。”一窮儒來了興致,搖頭晃腦。

“你媽飛沙走石,鬼斧神工。”

……

“噫吁戲!爾畜怎可與人鬥智!”窮儒暴怒。

“嗚呼哉!你媽竟能較鼠更呆!”

李大媽呆滯的問孟扶搖:“它怎麼句句都是你媽?”

孟扶搖深情悵惘的答:“因爲丫缺少母愛……”

李大媽繼續呆滯:“它它它它……它真是個兔子?”

“其實啊……”孟扶搖意味深長的拖長聲音,李大媽和圍觀諸人拼命豎起耳朵。

“它就是個兔子”。

“……”

“妙啊!”

此時底下一片轟然叫好聲,全護國寺溜達的人都擠了過來,銅板雨點般灑過來——神兔,當真神兔!

元寶大人挺胸碘肚咧嘴笑,非常進入角色的親自叼了銅板往小笸籮裡扔——自己勞動掙錢的感覺就是光榮啊,雖然這些銅板加起來都不夠買它一件袍子的一個鈕釦……

孟扶搖抱拳,笑顏如花的打羅圈揖:“謝謝捧場,謝謝捧場……”

無數人涌上來,想要膜拜下“識文斷字,滿嘴你媽”的神兔大人,孟扶搖一把將那個很有表現欲的傢伙塞進袖子裡,微笑:“人家怕羞,請勿打擾其思考創作,有什麼事可以和大人的經紀人——鄙人區區在下聯繫……”

元寶大人拼命在她袖子裡橫衝直撞——讓我出來!你這死孩子,大人我難得找到了草根的快感……

李大媽擠進來,用打量金子的眼光慈祥的看着孟扶搖和她的袖子:“小哥兒,你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大哥又受了傷,要是不嫌棄,老婆子我家……”

“借一步說話。”

沉穩的男聲突然打斷兩人的對話,語音平靜中隱隱帶着不可違抗的霸氣,來人不止一個,左右一插已經將李大媽擠走,李大媽擡頭要罵,一眼掃到對方腰間隱隱露出的麒麟袋兒,立時變了臉色,噤聲退了下去。

竟然給攝政王府的人看上了,這小子不知是福是禍……

“大哥有什麼吩咐?”孟扶搖笑眯眯問,“給賞錢嗎?”

“賞錢自然會有,說不定比你想象的更多。”來人開門見山,指指孟扶搖的袖子,“你剛纔那個什麼‘神兔’,賣了給我們。”他用的是肯定語氣,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往孟扶搖懷裡一扔,“三百兩。”

遠遠圍觀的人“譁”的一聲,三百兩!尋常百姓之家十年用度!攝政王府好大手筆!

也有人心領神會的羨慕的望着孟扶搖——聽說前段日子王府小郡主出去了一趟,回來一直鬱鬱寡歡常常生病,王爺向來疼愛這個女兒,常派人出門爲她蒐羅有趣玩意兒,攝政王府的人八成是看上這個會對對子的兔子了,這小子好運道,三百兩,發大財了哦。

那護衛扔過錢袋,便篤定的等孟扶搖送上兔子,孟扶搖將錢袋在手中掂了掂,笑眯眯道:“好重哦……”一反手又扔了回去。

這下換攝政王府的人驚訝了,那護衛眉頭一豎:“你還敢嫌少?”

“非也,非也。”孟扶搖搖手指,“聽說過沒?有了一頓充,沒了敲米桶,俺家神兔是俺浪跡天下之生財法寶,俺兄弟兩人指望靠它掙一輩子錢過活,如今一次賣了,以後到哪找活路去?”

“三百兩還不夠你用麼?”

“三百兩啊,”孟扶搖笑,轉頭看他,“按說是夠用了,可是,有命拿沒命花,要它幹嘛?”

“你什麼意思?”護衛怔了怔,怒道:“你以爲咱們是賴賬的人?”

孟扶搖又搖頭,憐憫的瞅着他,這孩子智商怎麼比“你媽神對”元寶大人還差呢?

“現在我拿了這三百兩,出了這鬧市,全昆京的賊們強盜們人牙子賭坊大抵便要惦記着我了,”孟扶搖笑,瞟了瞟臉色一變退後的李大媽,和另一些混在人羣裡的眼神閃爍膀大腰圓人士,“小子我筋骨嫩面子薄,經不起咧。”

那護衛立時也明白過來,挑挑眉笑道:“你小子倒精明,那你要怎的?”

“給口實在飯吃。”孟扶搖攤手,“我兄弟浪跡天涯,也着實不想再走下去了,三百兩就當買我兄弟做個家奴,公正實惠,童叟無欺。”

這個要求倒也不過分,那護衛卻犯了猶豫,攝政王府不同其他王公府邸,攝政王權傾天下,一等一的煊赫,王府是和皇宮連接在一起的,府中就等於宮中,所以攝政王府對進人一直要求很嚴,非有昆京戶藉身家清白且有人作保者不得入,而且這等外奴也只能在三門外打掃,內府家奴都是太監宮女,這小子想進王府,他還真沒權利就讓他進去。

孟扶搖看在眼裡,也不說話,笑微微道:“小子這幾天都在這裡賣藝,過幾天也就換地方了,大人若喜歡,記得多來捧場。”說完毫不猶豫乾脆便走口

那侍衛“哎你——”說了半句又停住,他身側一個護衛道:“這兔子着實好玩的,小郡主一定喜歡,不如回去報給郡主聽,要不要這東西,由她說話吧。”

幾人都點了點頭離去,孟扶搖將對話聽在耳中,翹起脣角笑了笑。

亮出我的元寶來,等你乖乖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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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賣共賣了三天,每天花樣都不同。

第一天:對對子,“你媽神對”雷倒世人。

第二天,冰上芭蕾,孟扶搖親自以月魄練氣之寶凝冰,生生爲“神兔大人”營造了一場迷離夢幻五色絢爛的冰上芭蕾,基本上,演出很成功,除了“神兔大人”身材有礙觀瞻一點點之外,其餘都很完美。

第三天,自由搏擊,三隻小鼠被元寶大人“前手翻直體前空翻轉體一百八十度”揍到鼻青臉腫抱頭鼠竄。

三天後,“護國寺鬧市出了個會對對子會跳舞會打架的多才多藝神兔”的轟炸性新聞傳遍整個昆京,每天護國寺都擠得水泄不通,元寶大人風頭之勁,直逼五洲大陸政治人物中最具傳奇性的某太子。

晚上三個人頭碰頭數那些面值雖小卻數量驚人的銅板時,其中兩隻都熱淚漣漣,孟扶搖爲自己終於發掘出了一個前程遠大的未來超級明星而激動,元寶大人則熱淚盈眶的發現,原來自己的鼠生還是很有意義和價值的,這麼多年以來跟隨在主子身邊,一直被他無限燦爛的光環和氣場所籠草,它以爲自己就是個“最愛吃愛睡也只會吃會睡肚子比腦袋大臀部比肚子大的鼠目寸光的家寵(太子語)”。不得不說孟扶搖這廝雖然厚黑無恥狡猾奸詐惡毒懶惰陰險可惡……但還是蠻有眼光地。

當元寶大人用自己的個鼠力量真正養活了兩隻大活人,它覺得自己形象燦燦高大,那些長孫無極啊,黑珍珠啊,太妍啊,孟扶搖啊,都瑟瑟地縮小無數倍在它彪悍的肚皮下……

當晚點菜時,元寶大人拽着孟扶搖耳朵扯着她到城中最豪華的“天上樓”,搶過菜單,用爪手一陣胡點,氣壯山河的要請兩個人吃頓好的,孟扶搖微笑着,十分感激的感謝了它的恩賜,付賬時悄悄從桌子下塞給小二一錠銀子——元寶大人掙的那些銅板其實還不夠這一頓的一半飯錢……

第四天,當孟扶搖再次敲起笸籮時,她突然怔了怔。

人羣裡,有個身影似乎有些熟悉,黑色緊身衣,高挑修長,他靜靜站在洶涌的人羣裡,像一塊不爲水流衝擊所驚永久屹立的黑色礁石。

他遙遙看着孟扶搖,微微上挑的眼角華美而厲烈,眼神像是品質最佳的琉璃,每一個角度都炫目至令人不敢逼視,而雙脣輪廓鮮明,豔麗驚心的紅。

男色。

孟扶搖心底突然冒出了這個詞,尤其着重在這後一個字,色,他是她所見過的色彩最鮮明的男子,如同他的身體優美分明一般,他的容色也極盡鮮妍,似乎五官並不是絕色,但那墨裁的鬢角,玉石般質感的肌膚,琉璃般的眼眸,烈焰般的紅脣,整個人鮮亮像一面五彩的旗,那般獵獵招展的逼入人眼底。

孟扶搖怔怔的看着他,看着這個截然不同長孫無極雍容優雅、戰北野明朗沉烈、宗越淺淡如櫻潔淨晶瑩氣質的男子,那人卻突然對她一笑,隨即轉身。

只是這一轉身,人羣一涌又散,孟扶搖便再也看不見他的影子,彷彿剛纔那個將斑斕色彩塗入她眼眸的男子,根本沒有出現過。

她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笑笑,想,總歸會再見的。

提起銅鑼剛要再敲,人羣突然被分開,前次出現過的攝政王府護衛,氣勢逼人的列隊過來。

他們邁着整齊的步伐,帶着施捨和恩賜的笑意走向孟扶搖。

孟扶搖放下銅鑼,含笑看着,輕輕撫了撫賣力表演的元寶大人的毛。

說實在的,讓長孫無極的愛寵當街賣藝,她自己還捨不得呢,如今,這苦差終於結束了,再賣下去,她怕將來有一天長孫無極回來知道,她又要不知道哪裡遭殃了。

她眼光含笑擡起,望向秋末冬初分外高遠的碧空,一行大雁掠過蒼青的天空,身姿翻驚搖落如墨染,一會排成“b”字,一會排成“t”字……

軒轅晟,攝政王殿下。

我孟大王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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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府着實好大……新任寵物小廝住了已經有小半個月了,居然還沒把整個府邸走遍。

不過這也和她的身份有關,作爲王府小郡主的寵物小廝,孟扶搖在內院下人房分了一間屋子,活動範圍只限於內院前三進,內院最後一進,連接着一處闊大紅門的院牆,是他們的禁地——據說那裡便連着皇宮。

只有一間房子,供他“兄弟”兩人住,孟扶搖倒無所謂,鐵成卻不自在,他堅持要每晚在房門外守夜,被孟扶搖拍了回去——在這步步危機的攝政王府爲自己門外守夜?找麻煩咧。

“兄弟”兩人打地鋪,中間睡個元寶,元寶永遠是待遇最佳的那個,擁有着自己的小牀,金馬桶是不能用了,但是小郡主親自給它縫了羽絨被,元寶大人很滿意——和孟扶搖比起來,任何女人都像女人。

兔子似的小郡主,軒轅韻同學,依然還是那兔子氣質,初次看見孟扶搖,臉紅了紅,看見鐵成,臉紅了紅,看見元寶——居然還是臉紅了紅。

孟扶搖現在自然不是真武大會那張臉,反正她人皮面具多了是,她的個人愛好是扮演各式各樣小受氣質的美少年——好容貌這東西,帶來麻煩的同時也會帶來便利,孟扶搖現在已經基本不畏懼任何麻煩,自然要爲自己謀取大量的便利。

便利是明顯的,軒轅韻果然一見便很有好感,特許孟扶搖可以自由出入內院前三進,但是最後一進,她也再三囑咐了,不能進去。

孟扶搖很乖的答應了,每天按照慣例,帶元寶大人進來陪她一個時辰。

這天元寶大人來了以後不表演,抓着軒轅韻的手長吁短嘆,軒轅韻愕然擡頭看孟扶搖,孟扶搖愁眉不展的道:“它聽說它一個遠親被狼給吃了,正傷心咧。”

她邊說邊仔細盯着軒轅韻神情——她知不知道宗越被擄的事兒?

軒轅韻神色卻沒什麼異常,只是給元寶大人的黛玉狀撩撥得不知怎的也紅了眼圈,坐在那裡,突然便開始掉眼淚。

孟扶搖大喜——有戲!

面上卻露出惶恐之色,趕忙謝罪:“兔子害小郡主傷心了,我帶它下去揍去。”

“別。”軒轅韻趕緊阻止,擦擦眼淚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起了傷心事兒……”

孟扶搖閉嘴,麻木,呆滯的望天——這個時辰不能着急的問,這孩子已經憋狠了,會自己乖乖竹筒倒豆子的。

果然,軒轅韻等了她一會兒,見她和其他下人一樣一臉殭屍狀,失望的嘆口氣,卻抱過元寶大人,輕輕道:“你還能爲你自己的遠親傷心……我卻不知道我該爲誰傷心……”

孟扶搖繼續聾子狀。

軒轅韻毫不設防的說下去:“越哥哥什麼時候能回來呢……父王答應我請他回來,還他爵位,我等到今天,還沒有一點消息,父王說,他不會回來了……”

孟扶搖眉毛跳了跳。

軒轅韻不知道宗越已經落入軒轅晟手中?

軒轅韻曾經和軒轅晟要求過返還宗越爵位?

換句話說,是她泄露了宗越身份和潛藏地點?

這孩子生於王侯之家,世間最黑暗最深沉最反覆無常的皇族,怎麼還這麼幼稚?

孟扶搖帶着怒意,擡頭看了軒轅韻一眼,然而這一眼只看見小小姑娘,一身粉黃衣裙,剪水雙瞳瓊鼻玉肌,臉頰嬌嫩得一朵半開未開的粉色芙蓉花一般,抵着元寶大人柔滑的毛,微微紅了眼圈,那芙蓉花便更加折枝嬌豔,盈盈不勝這秋日涼風。

她是真正的未經塵世污濁紅塵冷暖,嬌養在溫室裡的珍珠般的小公主。

不是十二歲便各國亂竄的雅蘭珠,不是自幼“潛心佛學”遊走各國外交大使一般的鳳淨梵。

她的人生沒有裂痕,明鏡般鮮妍透亮,照進她人生的,從來都是她父王爲她造就的勝景,她一生裡吃過的最大的苦,大抵就是在大瀚統領府門前露天那一晚。

難怪她父王最後跑來參加真武大會,原來就是怕他的小公主受了塵世風霜,要親自領回去。

孟扶搖暗暗嘆息,不知道軒轅韻是用什麼辦法認出宗越的,並將這個消息給了她父王,說起來還是她的錯,當初爲什麼心軟,讓軒轅韻見宗越呢?

事已至此,嘆也無用,軒轅韻既然不是有心害宗越,那還有機會爭取。

她目光停留在軒轅韻身上的時間過久,那孩子畢竟是學武的,詫異的回頭看了一眼,孟扶搖卻已經收回了目光。

她向軒轅韻告退,慢慢回自己屋子,路過內院第三進的時候,突見花園碧波池邊的涼亭裡,有人斜倚亭邊,臨花照水。

從背影和衣飾看,似乎是個纖細的男子,孟扶搖從沒見過男子的腰也可以這麼細的,也沒見過男子一個背影就可以這麼……妖嬈的。

他長長衣袖垂落水面,月白色的雲錦衣袖也似一朵雲般迤邐,在請漪之上淺淺掠過,蕩幾許月輪似的圓潤漣漪,腰身纖纖,含指如花,背對着孟扶搖,面對着一朵似開未開,千絲流曼的深紫皇菊,輕輕唱: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早東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離月宮……”

滿園寂寂!風過摧落繁花幾許,白玉亭碧波池上弱柳一般的男子,柔豔雅緻,行腔如酒。

那竟然是一副天生的好嗓,碎玉裂帛,又不失含蓄溫純,每一個咬在齒間含在脣底,字字醉人,更難得的是唱詞裡含羞帶怨亦喜亦嗔的勁兒,端麗中自有內斂的嫵媚,勾魂攝魄風情萬種,卻又芳姿高華神仙中人。

孟扶搖呆在原地不能動彈——她以前沒聽過戲劇,也從來不能理解梅蘭芳等男子爲何能反串旦角在梨園獨佔風騷,如今親眼見着那男子流光溢彩的唱腔風姿,才真正明白,原來真的有種美,超越性別,風華絕代。

她手中,元寶大人突然吸了吸口水。

口水聲驚動了纖纖美人,美人唱腔突止,孟扶搖正在可惜,那美人回眸,細長明媚的眼睛一瞥孟扶搖,驀然眼前一亮,盈盈站起,嬌呼着就撲了過來。”

“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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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文《貴妃醉酒》,我懶得自己想了,沒時間啊沒時間,現成的多省事啊,所以如果有親們覺得五洲大陸怎麼也會有《貴妃醉酒》,就當平行交叉時空罷了。

元寶對的對子,隨手胡扯的,平仄詞性對仗什麼來不及推敲,行家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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