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 升降機

“尊敬的客人,您好!”標準的帝國語,誠懇且親切的問候。

卡西亞點點頭,身體往升降機裡的一邊站了站,爲這個小夥搬運的行李騰出足夠的空間。小夥臉上露出笑容,升降機的的防護鐵門也在這個時候靜靜關上了。

升降機開始緩慢上升,卡西亞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加速度正在快速變化着。升降機裡的兩個人都站得筆直,面對着沒有一絲污穢的鐵門,那是用不鏽鋼鍛造出來的,如同一面光潔的鏡子,將卡西亞與那個精瘦的服務員小夥全部納入了它的世界裡。

卡西亞觀看着裡面的景象,服務員小夥搬運的行李也自然映入到了他的眼睛裡面。

行李能有什麼區別?大都是相同材質下製作出來的不同包裝與樣式而已,東西都被藏在了裡面,根本不可能看到其中的一點點信息來。卡西亞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面前充當了鏡子的不鏽鋼面上遊走,然後一個頗大的手提箱子的一角進入到了他的瞳孔裡。

“好熟悉的花紋與材質。”他心裡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好像剛纔就是在哪裡看過一般。然後心裡細細一想,全身不覺得猛然一震。

他控制着險些失控的身體,眼角自然而然地看向身邊的服務員小夥,他的眼睛如同一架精密的攝像機,將眼角一瞬間瞟過的景象全部清晰無比地存儲進了自己的腦海裡。然後卡西亞開始如同觀看照片一樣回放着剛纔的那一眼景物。

這就是一個普通的服務員小夥,穿着得體的白色禮服,打着灰色條紋領結,褲子是黑色的,鞋子也是標準的純黑色皮鞋,被擦得很亮,想必一定上了很多亮油。他站得筆直,腳步微微岔開,面部平直地看着前方的不鏽鋼門,眼睛是黑色與淡金色的混合顏色,很亮,神色也是異常堅定。他的雙手交叉放在肚子下面,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是那種恰到好處的手套,幾乎完美地將他有些纖細的手指全部籠罩了進去,近乎能勾勒出他那雙手的大半線條出來。手套的材質也是市面上那種極普通的布料,好像一切都沒有出奇的地方。

但是那雙手套太過於適合了。在卡西亞的眼睛裡,那雙手套好像天生即是爲那雙交叉着的手定做的一般,這就如同天空與白雲的關係,蒸汽與水的交融一樣,一切顯得非常自然。可是就是這份自然,讓卡西亞心裡升起了危險的感覺。

卡西亞遊離的眼睛再次看了一下映射在前方的那一角手提箱子。沒有錯,他覺得異常眼熟,是因爲那個箱子與他自己現在手裡提着的一模一樣!

短短的幾秒鐘時間,升降機還在勻速上升,再有三四秒鐘吧,這升降機就該到達第七層了。卡西亞心裡開始計算着時間,然後觀察着升降機裡不大的空間,還有身旁拖車上行李的每一處細節。

周圍沒有多大的聲響,設計師考慮過升降機的降噪問題。在本來就沒有聲音的世界裡保持着本應該有的沉默,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升降機空間裡詭異的氛圍,卻讓這份沉默變得變了味道。如同在黑夜裡落在廣闊大海海面上的夜雨一樣,無聲無息,沒有一個人知道,也沒有一個人看見,可能連水面下的魚兒都絲毫未察覺吧。這份沉默就如同那場雨,又好像凝結起來的堅冰,寒冷得嚇人。

每一秒鐘的時間在這個時候都被分成了無數份,每一份都走得異乎尋常的漫長。空氣在這個時候也擁有了生命,而生命天生就具有屬於它們自己的那一份重量。

升降機裡面的空氣無聲無息地壓在了站在裡面的兩個人身上。但是兩個人這時都站得筆直,身體裡的脊柱成了一條用究極鋼鐵鑄造出來的支柱,並沒有因爲重量而有一絲一毫的彎曲。他們的神色還是稀鬆平常,卡西亞平常的面貌下,是平常地等待電梯到達自己需要的樓層的神色,一絲不耐煩,一絲安靜。服務員小夥一直保持着臉上事務性的笑容,臉上的肌肉並沒有因爲這樣的笑容而有絲毫的緊繃,眼神直視着前方,衣服一絲不苟,還是一份正常等待升降機到達的平靜。

小小的空間裡很和諧,這絕對會成爲一副靜謐的畫作,就像午後的太陽下,反射着細細陽光的一大片向日葵田園一樣,安靜、柔和、溫暖、還有微弱的帶着清新香氣的風。

可是天氣正在這個時候驟變,向日葵田園就在大海的邊上,那裡有溫暖的氣候,但是也有突然而來的狂風暴雨。

萬里淡藍色的背景畫布上,白色雲層突然開始彙集在了一起,它們越來越多,越來越厚。白色的雲層開始被畫筆渲染,變成了沉沉欲墜落下來的鉛灰色,它的下面,是一片即將掀起風浪的藍黑色大海,它們在此刻一樣平靜着!

時間開始加速流逝,但是在兩個人敏銳的感官裡,依舊無比緩慢。

不鏽鋼門上,那裡是用齒輪驅動的如同大掛鐘一樣的報數器。無數齒輪一格格咬合着,並且前進。當它們其中最爲關鍵的一個滾動過一週的時候,升降機的速度將會減小下來,加速度由快到慢變化,門上面正中央那裡顯示的數字“六”將在一聲風鈴清脆的聲音裡變成“七”。

然後此刻升降機徹底停在第七樓層那裡,被一根鋼纜牢牢吊在電梯井的半空中。

一秒鐘,或是一秒半鍾後,不鏽鋼門會在齒輪與蒸汽的驅動下緩慢打開,面前一定會出現第七層走廊上鋪着的,踩上去像是踩着屍體的柔軟紅地毯,上面還有金色的花紋。興許走廊邊上隔着均勻的距離,還會擺上一盆盆開放得正繁盛的鮮花也說不一定。

卡西亞腦海裡模擬的一切景象在兩秒鐘後開始真實的上演,首先是速度減慢,再是風鈴的響聲蕩起,然後是電梯門打開。

可是本該按照步驟一步一步走的劇本在這時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電梯門打開的那短暫時間裡,還應該插進去一句服務員小哥不太長的臺詞。

當然不是“您好,尊敬的客人,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這有點太老舊與格式化了。

那句臺詞是這樣的,他被服務員小哥用標準的帝國語說了出來。

“尊敬的客人,旅途還開心吧!不知道我們的箱子,你使用的感覺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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