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地動,欽天監奉旨卜卦的結果卻是應在寧王爲儲之事上,說句不好聽的,亦即寧王並不是老天爺認定的真命天子!
對這樣的結果,皇上自然十二分不滿意,以“子不語怪力亂神”,怒斥欽天監正使一派胡言亂語,危言聳聽,要將後者革職流放。
欽天監正使也是正經的兩榜進士出身,只不過他昔年沒個門路,又不諳做官之道,這纔會蹉跎到了半百之年,仍只是五品的閒官兒罷了,骨子裡讀書人的骨氣與傲氣卻還在,見自己費心卜卦一場卻落得如此下場,他又沒有胡言亂語,全是按卦象在說話,皇上總不能因卦象未按自己的心意來,便把罪名都怪到他頭上罷,他何其無辜?
當下將脖子一梗,想着反正已經落得被革職流放的下場,再壞也不過就是個死字兒了,自己生前未能恪盡進士本分,立朝理政爲民請命,如今若能以死相諫使得皇上收回立寧王爲儲的成命,也算是死得其所,指不定還能名揚千古,豈不比被革職流放後偷生強上一百倍?
遂也硬氣起來:“臣只以卦象說話,何來胡言亂語危言聳聽之說?皇上着臣卜問泰山地動到底因何緣故,難道不是爲了洞悉天意,提前防患於未然嗎?若皇上只想聽中聽之言,而不欲理會逆耳忠言,又何必着臣問卦,只不理會上蒼之意便是,請恕臣不能口服心服!”
欽天監正使這話說得皇上是越發的怒不可遏,卻說得安國公等人是通體舒坦,比三伏天吃了冰鎮的西瓜還要暢快。
便有安國公的死忠趁勢站了出來,跪地啓奏:“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且欽天監素日卜卦從不出錯,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有了此人做出頭鳥,很快大殿之上便呼啦啦跪了一大羣人,都是請皇上收回成命的。
連已經被唐首輔短短几日便忽然告老還鄉之事震懾得噤若寒蟬的內閣的幾位閣老都跪下了,包括寧王未來的老岳父,如今的內閣次輔張閣老,當然張閣老也許更多隻是爲了避嫌,而不是真的就不想寧王做太子了,其他幾位閣老卻絕對是真心希望皇上至少暫時收回成命。
幾位閣老畢竟也是讀書人出身,自發蒙之日起,信奉的便是孔孟之道,講究個三綱五常,如今皇上明擺着有賢長不立,反執意要立次幼,他們心裡又豈會沒有幾分不贊同?
雖說這事兒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家事,可誰都知道“天子無家事”,若皇上執意要在上天都示警了寧王不宜爲儲的情況下堅持立其爲太子,誰知道事後朝廷內外乃至整個天下會生出什麼亂子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們實在不想眼睜睜看着皇上在一條路上走到黑,白損了前頭十幾年的英名,如今若能借助鬼神之說讓皇上回心轉意,倒也不失爲幸事一樁。
惟有昌國公承恩侯等人還在堅持:“且不說別地兒,就說泰山,哪年不大小地動個幾次的,若次次都要問卦與欽天監,信奉那些無稽之談,豈不荒天下之大謬,滑天下之大稽!”
又言:“皇上乃上天之子,寧王殿下便是上天之孫,說寧王殿下不是真命天子,豈非在說皇上也非真命天子?其心當誅!”
只可惜這回反對的人太多,更有甚者在朝堂之上便直呼昌國公承恩侯‘佞臣’,諫言皇上‘親賢臣,遠奸佞’的,昌國公與承恩侯等人很快便只剩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
皇上雖氣得半死,架不住法不懲衆,也只得暫時赦免了欽天監正使,擱置了立寧王爲太子的聖旨,宣佈退朝,容後再議立儲之事。
卻不想此事很快傳到了羅太后耳朵裡,親自走了一趟乾元殿找皇上說話:“哀家知道因着前番顧氏之事,皇帝心裡怨着哀家,所以連日來連照面都不肯與哀家打,哀家不怨你,這世間哪個做兒子的不是娶了媳婦兒就忘了孃的?你這樣做也是人之常情,哀家原本也不欲來討你的嫌,只上蒼既已示警恆兒不宜爲儲,你可以不理會哀家,總不能連老天爺也不理會罷?你就聽哀家一句,順應天意,別立恆兒了罷,不然惹怒了上蒼,誰知道會降下什麼災禍來,屆時皇帝便是再後悔,也已悔之晚矣!”
文武百官因着“子不語怪力亂神”大多對鬼神之說半信半疑甚至壓根兒以爲是無稽之談,羅太后一個上了年紀又在後宮裡摸爬滾打到今時今日地位的老嫗對此卻是深信不疑的,惟恐不理會上天的警示,上天真會降下什麼災禍到皇上身上,皇上可是她唯一的兒子,一輩子的全部依靠,她自然不想皇上出什麼事。
這也是她明知道連日來皇上心裡都怨着她,卻依然會來乾元殿走這一趟的原因,皆因羅太后知道,一旦皇上真犯起拗來,除了她能以孝道彈壓他一二以外,這天下就沒人能彈壓得住他了!
皇上正被羅太后前半段話說得訕訕的,想說自己沒有怨她,自己也絕對不會做那等娶了媳婦忘了孃的事,請她不要多心。
誰知道羅太后隨即便勸阻起他立寧王爲太子來,與先前在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們全然一個腔調,皇上本就正窩了一肚子的火不知道該找誰發,這下全都發到了羅太后身上,別人反對朕也就罷了,你可是朕的親孃,本該無條件支持朕的人,卻連你也反對朕,豈不是在告訴全天下的人,連朕的親孃都不支持朕,朕實在是錯得有夠徹底失敗得有夠徹底?!
因沒好氣道:“後宮不得干政,母后在宮裡待了幾十年,難道連這樣人盡皆知的事都不知道不成?”
到底還顧念着這是自己的親孃,強忍住了沒有口出惡言,只怒喝高玉旺:“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好生服侍太后娘娘回去?”
羅太后沒想到自己抱着一腔爲皇上好的心來,換來的卻是皇上這樣簡單粗暴的對待,一張臉立時沉了下來,一把甩開高玉旺欲扶她的手,罵了一句:“狗奴才,哀家自己會走,輪不到你來對哀家拉拉扯扯的!”
罵得高玉旺忙不迭跪下請罪後,方看向皇上冷笑道:“哀家知道皇帝的翅膀早就硬了,這世上也沒有誰能管得了你了,可你別忘了,你如今再如何尊貴再如何了不得,那也是從哀家腸子裡爬出來的,那哀家便說得你!你也別說什麼‘後宮不得干政’之類冠冕堂皇的話,你捫心自問,這麼多年下來,哀家幾時管過干預過前朝的事了,此番若不是因着擔心你,怕你違背天意惹惱了上蒼,真降下什麼災禍來,你以爲哀家會在明知道你已不待見哀家的情況下,白來討你的嫌,讓本已不好的母子關係越發降到冰點?可憐哀家一片慈母心腸,到頭來就換來你這樣的對待,哀家再待在這宮裡還有什麼意義,白讓人笑話兒哀家被兒子嫌棄嗎!哀家也不討你的嫌了,這便收拾收拾,去大覺寺了此殘生去,省得辛苦一輩子,受夠了旁人給的閒氣,到頭來還要受自己兒子給的氣!”
紅着眼圈哽聲喝命跟自己來的貼身老嬤嬤孫姑姑:“我們走,這便收拾收拾去大覺寺,哪怕日子再清苦,也好過留在這宮裡白受閒氣!”說完便怒氣衝衝的往外走去。
皇上幾時受過羅太后這般重話,自自己登基以來,又何曾再見過羅太后委屈成這樣?
由不得他不想起當初他羽翼未豐之前,在後宮與羅太后相依爲命,羅太后時常揹着他偷偷流淚哭泣的樣子,當下又是後悔又是愧疚,忙搶上前幾步擋在了羅太后面前,歉然低聲道:“兒子並沒有那個意思,更從不敢嫌棄母后,只是一時心裡煩躁,纔會對母后說了那樣的糊塗話兒,還請母后別與兒子一般見識,也別再說要去大覺寺的話,不然兒子就真真是沒有立足之地了!”
羅太后含淚冷笑道:“分明是皇帝使哀家無立足之地,如今反說起哀家來!哀家以後也不討你的嫌了,這便去大覺寺,以後不管你是要封你的心肝肉兒做皇后也好,是要立你的寶貝兒子做太子也好,自然隨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也沒誰再敢有半句二話!”
一面說,一面又喝命孫姑姑:“還不走,等着人將你扔出去不成!”
這話說得是越發的不像,皇上無法,只得貼着羅太后的膝蓋跪下了,勉強賠笑道:“兒子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一時失言罷了,如今已經知道錯了,求母后就饒過兒子這一次……兒子的後宮裡病的病弱的弱不賢的不賢,且離不開母后的照管呢,求母后就別與兒子一般見識了。”
又向高玉旺使眼色,高玉旺便忙也賠笑道:“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皇上雖英明睿智,到底不是神仙,方方面面都能照管到,且離不開太后娘娘的教誨與幫助呢,求太后娘娘就別與皇上生氣了罷,再不然您有氣兒,就罵奴才一頓甚至打奴才一頓,萬萬犯不着爲了這些個雞毛蒜皮兒的小事,白傷了母子間的情分啊。”
主奴兩個作好作歹,費盡了口舌,總算說得羅太后面色漸緩,不再堅持往外走,卻仍是語氣不善,道:“要哀家不去大覺寺也可以,隻立太子之事到底怎麼說?哀家今兒把話撂在這裡了,若皇帝仍執意立恆兒,那哀家便不是去大覺寺小住,而是直接脫髮長住了,哀家倒要看看,你那寶貝兒子都將自己的祖母逼到那個地步了,他的太子之位到底還坐得穩坐不穩!”
皇上聞言,悔愧立時又被煩躁取代了,勉強忍住了道:“泰山哪年不地動個十次八次的,此番不過就是碰巧遇上了立太子之事罷了,根本不足以證明恆兒不宜爲儲,旁人人云亦云也就罷了,怎麼母后也這樣?難道恆兒不是您的親孫子,您不想看見他好不成?”
羅太后冷哼一聲:“恆兒自然是哀家的親孫子,可比起孫子,哀家卻更看重兒子,若皇帝此番不理會上天的示警,明兒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叫哀家怎麼樣?哀家這輩子過得已經夠苦了,哪怕如今做了太后,也沒有一日真正開心過,不想再一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讓自己更苦了!”
見皇上微有動容,也放緩了語氣,語重心長道:“哀家也不是非要皇帝不立恆兒,連尋常人家做父母的偏心小兒子,尚且想給小兒子更多呢,何況你還是皇帝?只你如今畢竟還年輕,就算要立太子,也不必急於這一時,何不等過上個幾年,看上天在此期間會不會再有示警,也能再多歷練恆兒幾年,讓恆兒真正的衆望所歸,屆時便是天意仍不屬意恆兒,也卻不過民意了,不然你如今便是執意立了恆兒,也是天怒人怨,何苦來呢?你就聽哀家一句,好歹再過幾年再議此事罷!”
一席話,說得皇上沉默了,想到了方纔在大殿之上時,烏壓壓跪了一地求自己收回成命的臣工們,他雖有自信即便所有人都反對,自己依然能將恆兒推上太子的寶座,可他能彈壓得文武百官卻不代表恆兒也能彈壓得住,且上天既有了示警,萬一將來真有什麼天災*,衆人一定會將罪責都推到恆兒頭上,若是他逆天而行的結果,屆時他的太子之位又哪裡還坐得穩?
倒不如像母后說的,暫時就不立太子了,等再歷練恆兒幾年再說,屆時恆兒衆望所歸,就算泰山再地動又如何,也休想再阻擋他成爲儲君了,反正自己還年輕!
在心裡衡量了一番後,皇上到底還是答應了羅太后,短時間內不再提立太子的話。
只皇上心裡畢竟有愧於羅貴妃,偏以羅貴妃母子今時今日的地位,都已是賞無可賞,皇上只能親自擇了吉日,於今年的五月爲寧王完婚,屆時婚禮的一應禮體都按皇太子大婚來,又決定以後都貼身帶着寧王手把手的教他立朝理政,以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寧王現下雖仍無儲君之名,卻處處尊享儲君之實,這大周的江山,遲早還是要交到他手裡的!
皇上的這一系列舉動雖讓昌國公承恩侯等人仍覺不足,畢竟寧王一日不是真正的太子,便一日有可能生變,但想着皇上春秋正盛,只要皇上屬意寧王,那寧王成爲最後贏家的可能性仍然最大,於是覺得這個結果也算是差強人意了。
而對徐皇后和安國公等人來說,這個結果就不僅僅是差強人意,而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如此他們便能有足夠的時間佈置一切,確保將來不行事則已,一行事定然萬無一失了!
這個結果對凌孟祈與陸明萱來說,就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皇上既說了短時間之內不再提立太子的話,這個‘短時間’就算再短,一兩年總有罷,誰知道這一兩年間會發生什麼事?他們不敢說自此就高枕無憂了,至少總算有了緩一口氣的機會。
一時間竟是皆大歡喜,只除了寧王氣得半死,在自己宮裡發了一大通火不算完,又去重華殿衝羅貴妃發了一通火,怪她年前爲何要與皇上慪氣,不然指不定他早被立爲太子了,如今也就不會這般糟心了以外。
不過他再生氣也與陸明萱無關,自知道他暫時當不了太子之後,陸明萱的全副心思便都放到了服侍病勢越發沉重的陸老夫人身上。
陸老夫人的身體在去年陸中昱去世時,是真被損傷得狠了,如今哪怕只是一場小小的風寒,也能讓她纏綿病榻數月,甚至要了她的命。
陸明萱眼見着陸老夫人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盜汗,甚至咳血……瘦弱蒼老得都快不成樣子了,只覺胸口比堵了塊棉花還要難受,很多時候都喘不過氣來,惟有一遍又一遍的在心裡祈禱,求上蒼千萬大發慈悲,讓陸老夫人能熬到天氣暖和起來,指不定天氣暖和了之後,她的病情便有所好轉了呢?
如此渾渾噩噩的到了三月,這日忽然有婆子喜氣洋洋的進來稟告:“恭喜老夫人,恭喜萱姑娘,方纔顯老爺打發人來報喜,說是顏姑爺今科高中了二甲第二十八名,本欲親自進來向老夫人道喜的,只一時走不開,還請老夫人恕罪!”
陸老夫人彼時正有氣無力的歪在靠窗榻上的大迎枕上由陸明萱服侍着喝參湯,聞言原本無神的眼裡霎時閃過一抹神采,虛弱一笑,向陸明萱道:“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你姐姐那孩子果真是個有福氣的!”
陸明萱聽了婆子的話,這才驚覺原來今年竟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春闈也已過去甚至已經放榜了,自己卻一直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管眼前人呢,希望陸明芙不會因此怪自己對她關心不夠。
不過不管怎麼說,顏十九郎能高中都是好事,陸明萱不由笑道:“姐姐能有今日的福氣,都是老夫人您給的,算算日子,她也該臨盆了,等她滿月以後,一定讓她帶着姐夫和孩子來給您問安,再沾沾您的福氣,以後日子越過越好。”
陸老夫人笑道:“她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的造化,與我何干,你倒是會說話兒。”
祖孫兩個正說着,人回段氏來了,陸老夫人因命請了進來,卻見段氏也是一臉的喜氣洋洋,一見陸老夫人便屈膝笑道:“恭喜母親,賀喜母親,方纔外院傳話進來,我們家五姑爺高中了二甲第十名,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趙彥傑也中了,而且名次還如此靠前?陸明萱先是一怔,隨即便覺得這是理所應當之事,趙彥傑本就刻苦,又有天賦,不然也不能十七歲便中舉人了,高中進士也不過就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總算這次他可以揚眉吐氣了,她打心眼兒裡爲他高興。
轉念卻想起陸老夫人因前事對趙彥傑的惱怒……陸明萱忙覷眼向陸老夫人看去,果見老人家臉上的笑淡了許多,但仍點頭道:“這的確是天大的喜事,五丫頭過門後便是現成的誥命夫人,也是她的福氣。”
段氏察言觀色,見婆婆並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樂於聽到自己孃家侄孫高中的消息,只當陸老夫人是在不高興這樣的乘龍快婿偏便宜給了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庶子的庶女,不由暗自後悔不來,早知道自己就不來拍這個馬屁了,如今可好,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遂又訕訕的陪着陸老夫人說了一會兒話,便藉口兒子只怕該醒了,告辭先回去了。
餘下陸老夫人見段氏走遠了,方沉下來臉,一言不發的閉上了眼睛。
張嬤嬤見狀,忙看了陸明萱一眼,示意陸明萱勸勸她。
陸明萱會意,上前輕輕給陸老夫人揉起太陽穴來,待她的眉頭不自覺的舒展開來後,才輕聲說道:“祖母,趙表哥也不容易,如今我也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快與凌大哥成親了,您就別生他的氣了罷,若因此氣壞了身體,那多划不來啊?”
陸老夫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片刻方賭氣似的道:“誰生他的氣了,我是氣我自己識人不清,氣我當初爲何要對他那麼好……不過算了,爲自己不在意的人生氣傷神是最愚蠢的行爲,他何德何能,值得我爲他生氣?”
話雖如此,接下來的時間裡終究再高興不起來,也是因爲她當初是真疼愛趙彥傑,不然也不會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依然意難平。
不過許是隨着春回大地的緣故,京城裡的喜事也接二連三的多起來,與定國公府有關的就先有顏十九郎與趙彥傑高中進士,再有大皇子府傳出好消息,陸明鳳有了一個月的身孕,接着陸二奶奶也診出有了身孕,陸明芙則隨後生下了一個六斤八兩的大胖小子。
還有與定國公府無甚關係的,諸如這家公府嫁女那家侯府娶媳之類,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端王妃衛氏竟誕下了一對龍鳳胎,一舉就爲皇上添了一位孫子一位孫女兒,皇上自是龍心大悅,皇太后也是大喜,賞賜流水價的送到端王府,一時間端王府是出盡了風頭。
陸老夫人上了年紀又久病之人最喜歡聽到的就是此類好消息了,尤其她最擔心陸明鳳後半輩子無有依靠之事如今也算是圓滿了,更兼有陸明萱日日在她面前撒嬌賣癡的引她開心,對趙彥傑那點因他高中了的惱怒也就漸漸平息了。
喜事一多,心胸一放開,天氣又暖和起來……在內因外因的交替作用下,陸老夫人身體也終於有了氣色,到時令進入四月時,已經能下牀去院子裡走動了。
陸明萱心裡一直緊繃着的那根弦至此方算是鬆懈了幾分,在回了陸老夫人,得到她的允准後,找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坐車往顏家看陸明芙和自己新得的小外甥去了。
先是兒子高中,再是喜獲長孫,哪一樁都是難得的大喜事,何況如今雙喜臨門,顏八太太的氣色有多好,可想而知,一見陸明萱,不待她拜下,已親自攙了她起來,滿面是笑的說着‘同喜同喜’,然後親自引了陸明萱去陸明芙的屋子。
陸明萱難免有些個無所適從,畢竟顏八太太是長輩,讓長輩爲自己引路,實在是很失禮的一件事。
不過待顏八太太一離開,她把自己的不安與陸明芙一說,在一旁拿了煮雞蛋爲陸明芙慢慢敷着眼睛的桑嬤嬤先就笑道:“二姑娘且不必不安,我們太太也是因爲喜愛我們奶奶,所以纔會愛屋及烏也待二姑娘這般好的。”
落梅落霞也在一旁笑道:“我們太太如今可喜歡我們奶奶了,說我們大奶奶旺家旺夫,大爺能娶到大奶奶,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嚴令大爺以後不得惹奶奶生氣,否則別怪她不客氣,弄得大爺好不委屈,直說太太是有了兒媳孫子便忘了兒子了。”
說得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一時陸明芙敷完了眼睛,奶孃也抱着才睡醒的小傢伙兒過來了,陸明萱忙接過,見他生得濃眉大眼的,五官都肖似陸明芙,神態卻與顏十九郎一般無二,但凡認識顏十九郎的,一眼便能看出這是他的兒子,不由笑道:“這孩子倒是將姐姐姐夫的優點都繼承到了,明兒長大後,還不定怎生俊俏呢!”
陸明芙一臉的滿足,笑道:“俊俏不俊俏的都是次要的,我只盼着他一生都能平平安安,順順當當的,也就心滿意足了!”
又感慨:“當初剛懷上他時,吐成那樣,我就想着,生孩子怎麼這麼苦,我不要生了;等後來不吐了,胃口又好得不得了,胖得都不能看了,我又想着不生了;等到臨盆時,那種宛若凌遲的痛苦,再次讓我有不生的想法……可現在只是看着他,我便覺得,無論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聽得陸明萱一陣沉默,想到了前世自己那個福薄的孩子,如果他能平平安安的生下來,自己也會有與姐姐一樣的感受罷?
但這個想法只在她腦中停留了片刻,便被她拋開了,她已經有了凌孟祈,以後他們更會有很多孩子,她相信如果那孩子真與她有緣,一定會再次託生到她肚子裡來,與她再續母子之情的!
姐妹兩個正說着,顏十九郎回來了,陸明萱忙起身給他行禮,又向他道喜:“還沒向姐夫道喜得留翰林院呢,連我一介女流之輩都知道‘非翰林不入內閣’之說,姐夫封侯拜相指日可待也!”
三月初在太和殿的殿試上,顏十九郎因臨場發揮得好,名次往前靠了十幾名,最終中了二甲第一十四名,有了參加庶吉士考試的資格,他也爭氣,考庶吉士時也發揮得極佳,最終如願以償留在了翰林院,故陸明萱有此一說。
顏十九郎雖少年得志,又新添麟兒,神色間卻不見輕狂之態,仍是一派的儒雅沉穩,他先給陸明萱回了禮,才笑道:“如此就承小姨吉言了。”
到底男女有別,顏十九郎給陸明萱打過招呼後,便依禮欲避到書房去。
陸明萱想起因陸老夫人不耐煩聽到趙彥傑的消息,連帶她也不方便打聽,趙彥傑如今怎麼樣了她一直不知道,遂趕在顏十九郎出去之前叫住了他,問道:“敢問姐夫,趙家表哥如今殿試的結果如何,如今又去向何方?”
顏十九郎是約莫知道她與趙彥傑那一段過去的,不過見她眼神清亮,表情坦蕩,也沒有往不好的方向想,笑道:“趙兄發揮得更好,殿試時蒙皇上欽點爲了二甲第一名的傳臚,不必考試便可以直接入翰林院,本該前途不可限量,只趙兄不知道怎麼想的,堅持要外放去歷練,皇上卻不過他,已答應了他的請求,只我暫時還不知道他會外放去哪裡。”
高中了二甲第一名的傳臚,不必考試便可以留在翰林院,光起點就比旁的新科進士們高了不知道多少,可趙彥傑卻偏選了外放,這兩者之間暫時還看不出什麼大的區別來,但誰都知道這意味着兩種不同的仕途……趙彥傑到底怎麼想的?
陸明萱覺得心裡莫名有幾分難受,只希望趙彥傑不是因當初之事才如此選擇的。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也有自己的人生,她既沒有立場去管這事兒,也的確管不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裡爲趙彥傑送上一份祝福,道一聲“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