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
他和問琴仙子一起,看起來如同往年一樣,並肩坐在登道山巔的上面,看朝陽升起,看日落黃昏,看霞光漫天,看雲捲雲舒。
明明這麼一幕常常都能夠於這個山上看到,但到了此時,卻讓人好像再怎麼也看不夠。
他的兩個手甚至都微微有些顫抖。
明明都已經藏到了袖子之中來的啊!
他能夠非常清晰的感知到問琴仙子體內生命的流逝,可惜,他卻好像什麼都再已經做不了。
或許他曾經能夠做到些什麼。
但卻一次次的錯過自己能夠選擇的機會,到了今日,已經完全都不可能再去挽回來。
當然,他也並不一定就是後悔。
只是心中難免也會苦澀,各種滋味全都一齊涌了上來,內心之中很是一種五味雜陳。
或許,在今日之後。
這世上又將要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了,再無人於這修行求道路上,與他同行,閒立黃昏。
“江師弟,你說這世上真的能夠有來世嗎?”
和他肩並肩於這登道山上的問琴仙子,口中忽然輕聲開口問道。
顧長生揣入自己袖子之中的雙手早已經互相緊握,思慮這個問題良久,卻還是搖了搖頭。
“不知。但,或許有吧。”
低階修仙者不提,高階修仙者傳聞之中,哪怕壽終,坐化,只要一縷自身修行之中誕生出來的靈性不滅,還將會再入修仙界之中!
甚至還有傳聞一些修士勘破自己的胎中之謎,重回找回前世記憶,境界甚至還能更上一層樓。
不過這種傳聞大都有些誇張之說。
而且,到了元嬰之後,高階修仙者本來就能夠奪舍。
除了當事人,恐怕也沒有人真正搞的清楚這是奪舍,還是靈性轉世。
但不管元嬰之上的高階修士是否能夠擁有來世。
這種機率也應當都相當之渺茫!
畢竟,修仙界裡面隕落和坐化的四階之上生靈可相當之多,真正能夠轉世重回者幾人也?
就算能夠轉世,大多可能連胎中之謎可能都根本破不開,何況重新修煉回來?!
要不然的話修仙界裡面這些個寥寥可數的疑似轉世者,也都不會個個都這麼的引人注目。
而且保不齊這些個人還都不是什麼轉世,而是奪舍!
轉世的自己還是自己?!
還不如直接奪舍來的痛快。
在顧長生的眼中,這兩個差不多就是一個九死一生,一個十死無生,區別不大。
但要他選,他寧願去奪舍,也不會去轉世。
他不求來世,只求這麼一世!!
可惜,問琴仙子做出來的決定卻和他完全相背。
畢竟,奪舍之事,九死一生。
此不在於修士和被奪舍修士,而在於天地之間的限制。
畢竟,奪舍成功差不多就相當於再重活一世。
甚至有了前世的眼界積累等等。
說不定還真有可能能夠再多攀登上去一個大境界!
堪稱逆天。
而轉世的話,因可能存在恐怖的胎中之謎,倒沒有了這種限制。
不過不論什麼境界的修士,恐怕也都同樣沒有自信能夠打破胎中之謎。
對於問琴仙子的這個決定,顧長生雖不敢苟同,但也沒有多去阻撓和拒絕。
只是,各種利弊講的明明白白,擺在面前。
她也還是這麼選擇。
也是,任何人都有自己修行的道,他的道並不等同於,就是其它人的道。
把自己做出來的決定,強加於它人的身上。
本身就已經是一件不公正的事情。
登道山上,日暮漸漸將要落下。
浩月隱隱都已經開始出現於高天之中。
而問琴仙子的生命卻也彷彿要於這一刻,終是真正走到了盡頭。
於天邊漸漸升起來的月幕之下。
其就像是將要重回天宮和月闕之中的仙子。
她就好像是從來都不曾屬於這人間。
只是,來過,於人間留下來了那麼一些足跡而已。
明明近在咫尺之間,卻又彷彿相隔一種銀河那麼的遙遠。
雖並不是道侶,但兩人也依舊並肩相伴這麼多年。
對於問琴仙子,於顧長生的內心之中,也應是有一些感情的。
他緊緊將其抱入懷中。
似乎這樣就能夠將其給留下來一樣,但心裡的苦澀,卻早已經不知不覺之間充滿了眼睛。
問琴仙子看着他的臉頰,卻突然嘴角一提,露出來展顏一笑。
“多麼希望能夠有來世啊……”她開口道。
“那樣,我們或許還會再有相見的時候。”
“會的,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會有輪迴,在歲月長河之中,在一次次的輪迴之中,我們一定還會再次相遇,縱使時間都走到了盡頭,我也會在時間的盡頭,等待再次和你相遇的那一天。”
顧長生緊緊將其抱入懷中,表情之中格外認真的說道。
這還是兩人認識到現在,顧長生對她說的第一句情話吧?!
問琴仙子眉目一笑。
卻也是她聽過的最美的情話,她突然喃喃道:
“好美的晚霞啊……就是好冷。”
待這句話出口之時,其意識明顯就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似乎正在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其身上最後一絲的壽命,也於此刻,如同沙漏裡面最後一粒沙子落下一樣。
整個登道山上頓時都於此刻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呼呼的風嘯之聲還在於山間不停的刮動。
抱着問琴仙子仿若熟睡過去的屍身。
顧長生就這樣一直一動不動的不知道待了多少的時間。
於問琴仙子走後,又是隻剩下他一個了。
而她也再不可能還會再回來。
“對不起。”
不知道過去多久,顧長生口中才開口道了這麼一句。
只是他這一句對不起,恐怕,也再不會聽的到。
也不會知道他是因何而道歉。
長生種的盡頭,是不是隻會剩下這種數不清的孤獨?
顧長生內心之中,突然產生一種自問。
修道這麼多年來。
經歷這麼多事,歷經這麼多人,不論什麼境界,都終會有一死。
這麼下去,他最後會不會只剩下無盡的孤獨?!
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顧長生的內心之中忽然產生了一種疑問。
只是想一想就讓他覺得,突然很窒息。
沒人喜歡孤獨。
只是不得已才孤獨。
如果結局如此,那這仙又求來何用?!不是仙道無用。
而是他自己還太弱了!
若能夠站於仙道和時間的盡頭。
什麼孤獨,恐怖,於一念光陰,大道流轉之間。
恐怕都完全能夠可逆吧?!
相比之下,他現在的此種境界,恐怕連那光陰之中的一朵小浪花泡泡,可能都還遠遠算不上。
若真有這麼一日,曾經如今種種,都皆可挽回之。
。。
問琴仙子坐化的消息他根本沒有過多隱瞞。
整個問道宗內不少人很快就得知了此消息。
也可能在迅速朝整個三域修仙界之中去擴散。
如果再算上問琴仙子,相比起當年,現在的三域又要再多弱上了一些。
好在蠻族這麼多年裡面發展的也不咋好。
頗有一種,青黃不接的模樣。
最關鍵的是蠻族之中的絕天皇者隕落,這可能唯一能夠牽制和抗衡的了顧長生這樣狠人的存在。
沒有了他,蠻族起碼也要拿出來三個蠻皇出來。
現在於高端戰力之上,三域甚至還牢牢佔據有一定的上風。
唯一比較憂愁的是他這個身份馬甲其實也已經不小,也就比問琴仙子要小上幾百歲而已。
也就是說,問道宗目前唯一存世的化神老祖,竟也已經堪堪快要到了修士老年之時間?!
如果這麼幾百年之內不能夠培養的出來新的化神,甚至聞名於三域,甚至整個修仙界的化神宗門問道宗,竟還可能會出現斷層?
唯一讓人稍安的就是宗門之內還有五階靈獸,天嶼鳥坐鎮!
也差不多相當於不下於化神。
於問琴仙子坐化的消息流傳了出來之後,不論是於三域,還是於問道宗之內,都狠狠引起來了一番震動。
對於底層修士而言,不亞於石破天驚。
就算是對於元嬰長老們而言,這都是少有能夠會遇到的大事情!
難免顯得有些慌神。
最鎮定的或許反倒只有顧長生這麼一個。
問琴仙子的身後事也由他出面親自蓋棺定論。
包括其生平之志。
全都是由顧長生一筆一劃親手所書而來。
不能說是百分百符合問琴仙子求道的這三千多年來的經歷,但在大致之上,也是大差不差。
總的來說,評價相當之高!
其實問琴仙子的一生還遠得不到這麼高的評價,最多隻能講,還算出衆,比較出色。
也沒幹出來什麼太過出衆,使人津津樂道之事。
也無甚大錯。
只是被他春秋筆法給強行提高了上去!
此種傳記,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
就像是顧長生其實就不是很在意這玩意兒。
不過,在他之後的化神修士要是敢亂修的話。
也是要嚐嚐他劍利不利的!!
顧長生撇了一眼登道山腳下的某個身影。
搖了搖頭,身影一飄,落入自己洞府之中。
接下來的時間裡面他可能都會要去閉關。
突破自身多年前就已經“近在咫尺”的化神中期境界!
這種近在咫尺其實也沒毛病。
他可沒說這種近在咫尺,是普通修士眼中的近在咫尺,而不是他這樣長生種眼中的近在咫尺!
和他漫長的修行生涯相比。
區區一兩百年,確實不過纔在這麼一眨眼之間。
算上突破境界的延壽。
活個七八百年都應當不會是啥大問題。
這麼多的時間足夠讓問道宗再出現一個新的化神出來。 шωш¸ttκǎ n¸¢O
“大牛玄雅。”
顧長生內心之中暗暗吐槽了一句。
是真難聽啊!!
怪不得修仙界裡面少有人知道問琴仙子的真正名字。
解密了啊。
這就不奇怪了啊!
明明那麼絕美如仙的人物卻起了個這麼名字。
顧長生的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要開口吐槽些什麼,但於眼中,卻劃過了一抹回憶。
腳步停住,呆愣片刻,才突然一笑。
大手一翻,一把青紫之色金弦雪骨的古琴出現在他的面前。
正是問琴仙子溫養了不知多少年的靈寶。
神音琴!
他輕輕把手掌自起上撫摸而過。
片刻之後,纔有其聲自此古琴之上響起來。
他的琴聲雖遠遠比不上問琴仙子。
但這些年在其薰染之下,也有一些不淺的造詣!
“唉,可惜,還是差上很多。”
一曲終了,顧長生纔開口而道。
但他話語纔剛剛落下,琴身之上就可以看到一道小小圓圓的身影冒了出來,正不住的點頭附和。
正是神音琴內的這個器靈。
神音。
“是嘛,你也這麼覺得?!”顧長生一雙眼睛稍眯,摸了摸它的小腦袋,不過神音琴內的這個器靈,卻彷彿非常敏銳的於剛纔,感受到了一股讓人後背發涼的涼意。
嚇的其“嗚哇”一聲,又跑回到了神音琴內。
而後,又見外面半天都再沒有什麼動靜,才自神音琴內稍稍露出來了一雙眼睛出來。
顧長生倒是真再沒有去在意它。
啓了一罈三千年的靈酒於這山巔之上打開。
頓時間,酒香飄散到整個登道山頭。
一大口酒之後,又一大口酒緊接着下肚,他擡頭看了一眼天上明月,口中還打出來了個酒嗝。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他略微有些醉醺醺的抱着酒罈看着天上明月問道。
可惜,依舊無人能夠回答他。
除了某個跟個土豆大小的圓滾滾的小土豆身影。
此酒或許還不足以醉人,但他想要自醉,自也就是醉了。
於這登道山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自當年於靈弱的天靈界裡面出來,他不知道已經很多年都再沒有這麼醉過了都。
而某個圓溜溜的小土豆,在他醉了之後,也把自己剩下的大半個身子,都給自神音琴內給全部拔了出來。
小心翼翼的試探性的圍繞着顧長生圈了幾圈,發現好像並沒有什麼危險之後,才膽子稍稍大了起來,又自顧長生腳下的這個酒罈上面繞了一大圈。
隨後,似乎是對這酒罈裡面還剩下的一些靈酒產生了興趣。
圓溜溜的身子整個都跌落到了這酒罈裡面。
隨後,這一夜的登道山上。
又多了個醉醺醺的……器靈小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