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等到了天牢,臉如寒冰的謝六郎見到她之後,開口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四姐的孩子?”
“沒了。”
“怎麼沒的?”
“早產,先天不足。”
“這,這……”
謝六郎頓時瞪大了眼睛,分明還是想說些什麼的,卻久久不能言語。
天牢這次沒有將他們夫妻安排在同一間牢房,卻也沒有分別押在男女牢房裡,而是挑了兩間稍微乾淨暖和不那麼潮溼發黴的牢房,將他們門對門的關着。
謝六郎默不作聲,手掌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可大概是因爲帶着血流不止的傷口不知道攆着應打了多久,以至於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連嘴脣都沒有半分血色。
他一大早就去了上朝,穿的是一品武侯的蛟龍朝服,端得是威嚴萬分的,只是兩隻胳膊肘上分別有不同的劍傷,皆是劃破了衣料沒有傷及皮肉,看得出來和他對戰的人手下留情,並沒有真的打算傷他。
可謝六郎當時處於盛怒狀態,一心一意的給他四姐報仇,是以出手並沒有留情,而和他對戰的應,如今正在天牢的屋頂上,自己個給自己個胸前的一大片淤青揉消腫散瘀的藥酒呢!
該死的蠻牛,勁兒真踏馬的大,一拳下去肋骨都斷了三根!
可最讓應擔心的卻是江秋意的處境,儘管他已經停下來跟蠻牛解釋過,殺人是他一個人的決定,絕對不是江秋意授意的,可就是不知道那頭蠻牛到底能不能聽進去。
應是不指望謝六郎能體諒他的一片苦心因此忘了殺姐之仇了,可他同樣不希望謝六郎那個憨子因此遷怒江秋意,是以,他纔在天牢守着,生怕他們夫妻有什麼隔閡。
屋頂上的人生怕驚動瓦礫下的大將軍,一舉一動全都是悄無聲息的,而天牢裡那對舉世矚目的夫妻,卻也詭異的各自沉默,誰也沒開口,甚至呼吸聲兒都是低低的。
此時此刻,最暴躁的卻是正陽宮裡的九五之尊,司徒律錦鐵青着一張臉坐在高位上,看着近乎半朝的權貴大臣跪在他面前,各執己見,有的要求徹查刺殺一事的,有的要求念及忠勇候軍功網開一面的,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
而榮王,更是以身家性命爲忠勇候擔保,溫吞和善如律津,爲了謝六郎夫婦和刑部尚書耿精忠爭的面紅耳赤,差點擼起袖管打起來。
耿精忠此人死板,認死理,辦事照足章程,鐵面無私,絕不允許任何徇私枉法的行爲存在,任爾權勢滔天,只要犯了法,他拿人是絕對沒有半分手軟的,管你是不是今上心頭愛將,管你立沒立過蓋世奇功!耿精忠是不會有半分通融的。
他甚至連夜派人千里加急去了石屏捉拿謝六郎九族歸案,就連江秋意那掛名的前婆母和那位俏表姐,也都毫不留情的被扔進了大牢裡。當然,她們身份卑微又無足輕重,自然是不會被關押在重兵把守的天牢裡的,而是押在了長安令的大牢裡。
執法如此嚴苛,如此一絲不苟的人,正是今上一手提拔的!高位上那位主子,此時此刻竟莫名的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哭笑不得。
“陛下,忠勇候的養母年事已高,他的孩兒尚且不滿週歲,倘若將他們也拿下大獄,即使將來案子查清楚了還清白與忠勇候了,只怕他年邁的母親年幼的稚子在牢獄中吃的苦會寒了忠良的心啊!”
榮王見耿精忠實在是油鹽不進,當下不再與他辯駁,舍了他打同情牌,走皇帝陛下的道兒。
謝六郎孝順,待養母優勝親母。江秋意愛子,視子如命,倘若有人爲難她的孩兒一丟丟,那她鐵定是要記恨一輩子的。
這些事兒,司徒律錦心中有數,而且他也不認爲將謝六郎的老母親和幼子九族以內全都拘過來有什麼用,耿精忠只知道照章程辦事兒,完全不顧慮這麼做的後果,可今上不得不顧慮。
說到底,謝侯府就是無妄之災,被人算計罷了!
因爲這份算計,他們已經死了一個姓謝的人了,倘若再有什麼差池,謝六郎就不說了,或許還有迴轉的餘地,可以江秋意的性子,如此無能不能護下的主上,她是不會認的,往後,再想得她江秋意的效忠,便難如登天了!
皇帝陛下只覺得頭痛欲裂,難怪當時知曉他留下那二人性命之後,江秋意只說了一句:“那往後糟心的事兒還多着呢!”果不其然,他們,就永遠沒有個知恩圖報的時候!
“耿精忠!”
“臣在。”
陛下有諭,臣下自然是跪聽的。
看着跪在那兒剛直不阿的刑部尚書,司徒律錦不偏不倚的說了句:“按律,朕是不是有權特赦重犯的家屬?”
耿精忠雖然死板,卻不是個呆板的,自然知道陛下問這句話的意思,卻又耿直的道:“確實如此,按律陛下有權特赦重犯家屬,可是陛下啊,此例不可開啊!開此先河往後再有此類情況發生便會有人心存僥倖,長此以往,秦律將猶如一紙兒戲啊!”
今上如何能不知道擅動朝廷法令的嚴重後果?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維護秦律的嚴格執行,可是啊!利弊權衡,那兩個人,還是值得他去這麼做的。
“朕要破格恩准此案不牽扯忠勇候的家眷,嫌犯已經在天牢裡,愛卿該怎麼審就怎麼審吧!只是忠勇候遠在石屏的幼子老母親就算了,不必拘來長安問案了,倘若謝家真的有罪,到時候再拘來問罪也不遲!”
九五之尊開了口,又是有理有據的,耿精忠再不滿也只能壓制住自己的一腔正氣不情不願的接了旨,退下前去召回派往石屏的人馬。而皇上揮退了滿殿的大臣,只留下榮王。
“律津,你覺得這是誰的手筆?”
“陛下,此事只怕還是跟魏閥脫不了干係。”
“可朕觀魏桓的臉色,他不像是事先得知這一消息,魏桓如今小心做人,恨不得和太平行宮裡的人洗清干係纔好,又怎麼會拿整個魏閥做賭注陪着他們來跟朕作對?朕覺着不像。相反的,因爲侯府下人被殺一事,魏桓還急着找六郎辯解呢?怎會背後來這一手?”
魏桓是真的不知情,還是太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