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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村口大槐樹下面的柳芳，已經整理好所有信件，拿起第一封后衝着身邊的一個老太太吆喝道：“三奶奶，士兵，這是你們家的信，我現在就讀，你們好好聽着。”
村裡的老人眼睛都已經花掉不算好使，而孩子們又小，不可能認得太多字，所以只要是郵寄回來的家書都是由柳芳讀的。
每個星期的週末，村口槐樹下的讀家書時間，一直都是下河溝村的慣例。
每到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感到格外幸福。
看到眼前的這幕，蘇沐也感到特別溫馨，彷彿回到了少年時代。
這刻的柳芳不再是普通的鄉村教師，而是恍如下凡的天使。
“媽，我們在這邊挺好的，家裡一切都好吧？小兵的學習怎麼樣？其實我不應該擔心的，有柳老師在，相信小兵肯定會好好學習的。”
“媽，我給您說，上個月李佳去應聘被錄取了，她現在就在離我們工地不遠的一家公司當前臺。這樣的話，我們兩個人一起努力攢錢，很快就能回家翻蓋房子了。”
“媽，咱們家的房子是爸在的時候蓋得，這麼多年也已經該好好修修了，我這次回去肯定給您修。”
“您的眼睛不好，沒事的時候，記得多出來曬曬太陽，有喜歡吃的就買了吃，等到這個月發了工資，我就給您郵寄回去，千萬別不捨得花錢…”
家書中說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這樣的小事，讓三奶奶聚精會神的聽着，臉上的笑容像是盛開的花瓣，充滿了喜悅之色。
剛纔的所有憤怒，都在這樣的聽家書中消失。
王士兵這個孩子更是坐在奶奶身邊，緊緊依偎的同時，兩隻小眼睛滴溜溜的亂轉。
等到柳芳將家書讀完遞過來後，王士兵就視若至寶的放好，衝着奶奶笑着問道：“奶奶，爸爸說會回來給咱們修新房子，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爸爸不會騙人的。”三奶奶溫柔的撫摸着王士兵的腦袋說道。
“好嘞，終於能住新房子了。”王士兵天真爛漫的喊道。
“王士兵，你就這麼想要住新房子嗎？”旁邊一個孩子好奇的問道。
“小花，你不懂的，你們家是新房子所以說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奶奶的眼睛不好使，住在那種陰暗潮溼的地方對身體不好的。”
“要是有明亮寬敞新房子，奶奶的眼就能變好，對身體也好不是。”王士兵此刻出奇的沒有嬉皮笑臉，而是十分認真的說道。
“誰說我不知道的，你不就是三奶奶的眼睛嗎？”小花被反駁理直氣壯的叉腰喊道。
“我就是奶奶的眼睛，可咱們要是去外面上學的話，奶奶就沒有了我這個眼睛。”
“奶奶，我真的不想出村上學。柳老師，我保證會認真讀書，會在下次的抽測考試中繼續給咱們學校考第一名，咱們學校能不能不拆啊！”
“我不想離開奶奶！”王士兵可憐兮兮的望着柳芳，小眼睛中流露出一種濃烈的渴望。
爸媽出外打工，早熟的王士兵很清楚，自己要是出村讀書，奶奶的生活會很難過。
村裡的人是能幫襯着點，可你總不能所有事都依賴別人吧？再說使喚別人哪裡有使喚自己來的理直氣壯。
柳芳的眼圈又開始溼潤起來。
楊山炮暗暗攥緊拳頭。
其餘老人眼中都爆發出怒光。
看到這幕，聽到孩子最純真的聲音，蘇沐再也沒有辦法忍耐心中的痛苦，徑直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凝視着王士兵的雙眸，摸着他的頭柔聲說道：“孩子，你叫王士兵是吧？”
“對！”王士兵乖巧的點頭。
“你放心，叔叔在這裡向你保證，你們村的小學不會拆除的！”蘇沐嚴肅的說道。
“真的嗎？”王士兵半信半疑的問道。
“真的！”蘇沐神情十分認真。
“你們聽到沒有？這位叔叔說咱們村的小學是不會被拆掉的，叔叔，你是大人，大人不能騙小孩子的。不行，咱們拉鉤上吊一百年！”王士兵孩子氣般的伸出手指頭來，眼神渴望的望着。
蘇沐笑笑伸出手指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花狗！”
當王士兵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蘇沐心如刀割。這都是自己治下的孩子，高高在上的自己要不是今天無意改道的話，怎麼能在教師節當天看到這種畫面？
這真是對待教師的態度？這真是讓每個孩子都像是祖國花朵盛開的態度？
要是這樣，他們對教師節該多憎恨。當他們長大後，還會在心底尊敬這個神聖的節日嗎？
楊山炮他們看到這情景，對蘇沐非常感激。
至於相信蘇沐所說的話？
當然不會的，他們又都不是小孩子，怎麼會天真的認爲蘇沐說什麼就是什麼。
在他們眼中蘇沐這樣做就是想要給王士兵希望，讓他看到未來是燦爛的。
可你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要是說今天這所學校就被拆掉，你說的這些話就會變成謊言。
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清不清楚那樣做的話，會給他們帶來更加難以承受的打擊。
“來吧，咱們繼續讀信。”
柳芳衝着蘇沐善意的一笑後，拿起第二封家書開始讀起來。
剛纔有些波動的氣氛又平靜下來，所有喧譁聲全都消失不見，有的只是柳芳很好聽很清脆的聲音在空中迴盪。
“爸，我是山蛋，我給您說，上次不是說我在這裡種了菜嗎？全都長出來了，今年在這裡吃的菜全都是我自己種的，我給咱們村的人都送過去了，他們吃了都說好。”
“我準備趁着還有時間，再喂兩隻老母雞，這樣的話就能吃到正宗的笨雞蛋。劉莊他媳婦不是懷孕了嗎？怎麼都得吃雞蛋補補，他那邊不方便養雞，我可以給他送雞蛋…”
“爸媽，小龍在家挺聽話的吧？我媳婦又懷孕了，聽山蛋哥說他給家裡寫信說要養雞，你們不要當做笑話聽，這是真的，他要是養雞下了蛋的話，我就全都包圓。”
“嘿嘿，這次說什麼都得讓媳婦好好補補身體。小龍你知道嗎？你要當哥哥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個弟弟妹妹的嗎？這次爸媽就滿足你的願望，你要是當了哥哥，記得照顧好弟弟或者妹妹…”
“爸媽，小陽在我這邊已經上學了，走的是進城務工子弟的門路。你們不用再擔心，我肯定是會好好養活他，讓他讀書成才的。”
“這不馬上就要到十一國慶節了嗎？我們要是說能回去的話就回去，不能的話，你們兩人就在家裡好好歇着。咱們村的家書都是一起往回郵寄的，錢也是一起的，你們等着我發了工資，就給家裡寄錢…”
……
蘇沐就坐在旁邊，他能親身感受到這些老人們此刻慈祥安心的笑容，能夠感受到他們心中由衷散發出來的幸福。
他們住在這種偏僻的山村中，根本就沒有什麼娛樂活動，聽家書已經成爲一種習慣。
蘇沐看到的是這樣，沒看到的是，有着好幾戶的老人，就是在每個星期的聆聽家書中去世的，他們走的非常安詳。
這都是柳芳的功勞。
可擁有這種功勞的柳芳眼瞅就要調離學校，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柳芳是個好孩子，她的父母已經去世，可就算這樣她仍然留在村中教書。我原本是想要將自己校長的身份推薦給她的，可她說什麼都是不要，說只有我當校長小學才能好好運轉。”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我心裡比誰都清楚，這個孩子是怕我要是卸任後心裡難受，所以纔會這樣一直推辭。我是喜歡學校，可就因爲這個，我才能看出來她也是喜歡學校的。”
“她要是不當這個校長，以後的職稱評定怎麼辦？要知道她現在還是個民辦教師，沒有轉成公辦的，每個月的工資就那點，全都拿出來給孩子們添加學習用具，她要是不轉正的話，我心裡難受的很。”
“以前吧，是有好幾個不錯的小學都過來挖人，縣裡面的也有。爲什麼啊，因爲咱們柳芳教出來的孩子，在縣裡的所有學校抽測考試中，就沒有說被排擠出前三的，基本上都是第一名。”
“咱們下河溝村小學就是靠着柳芳打出來的金字招牌，有這樣的招牌在，那些學校自然是想要將她招過去，而且都表示只要過去就會解決轉正問題。”
“只是這孩子心眼實誠，不想要離開這羣孩子，所以才一直拖延到現在。可惜啊，耽誤她了啊……”
……
村裡人都是樸實無華的，他們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對誰敬愛和關懷。
沒有誰每天將謝謝的話掛在嘴邊，但他們每天都會邀請柳芳去家裡吃飯。他們不是想要恭維，就是想要拿着最樸實的舉動來表達感謝。
感謝柳芳對小學的無私付出，感謝柳芳對村子的真誠付出，感謝柳芳所作出的一切付出。
就像是現在。
每個人望向柳芳的眼神是那樣溫和和崇拜，不論老少皆是如此。
午後的斜陽照射在這裡，看着沐浴在陽光中的柳芳，看着每一張臉面上浮現出來的笑容，蘇沐感覺這就是一副最美好的畫面，是一副誰都不應該摧毀的畫面。
然而這一幕，卻因爲楊如意到來而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