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愛丁伯爾格的老城區。
一隻藍鳳蝶,在明淨的窗櫺邊上停駐。
日光傾瀉而下,這是一個既不熱又僅有微風的午後,空氣溼度讓這個小小的生靈感到十分舒適。
蝴蝶開始拍動翅膀,它撲騰着,舞躍着,翩然翻飛着,在這片如夢似幻的氛圍中感受着自由。
世界是如此美好。
幽香傳來,那是種植在窗邊飄臺上的藍玫瑰。它們默默地綻放着,在這片破舊的老城區最不爲人知的角落裡,悄然地,爲這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
那陣淡雅的幽香,在清澈中帶着甜蜜,伴隨着水靈靈的氣息一同在大氣中飄逸。照顧這些藍玫瑰之人在不久前給它澆過水,因此它們的枝葉上,它們微攏的花瓣上,還留着大小不一,零零星星的水珠。這些因重力而變成橢圓略扁的小水珠,在日光之下閃耀着寶石般的光輝,在它們那小得幾乎難以用肉眼看見的影子裡,是一道道絢麗奪目的彩虹。它們被世界上最奢華的寶藏都要耀眼。
世界是如此美好。這等美好,人的肉眼或許無法辨識,但蝴蝶的複眼卻看見了一切。它把這一切深深銘刻在自己的靈魂裡,爲了留住在自己那短暫的生命之中,永不磨滅的美景。
它溫柔地降落在玫瑰花的花瓣上,被那香甜的氣息所吸引,伸出它的吸管,大口吸吮着藏於花朵深處的蜜露。
它對世界索求甚少,它容易滿足,它不知道宇宙之浩瀚,也不知道自身的渺小,它僅僅是,活在當前這一秒中的生物。在這一秒裡,它於花朵之中窺見過天堂。
世界是如此美好。
顛沛流離,醉生夢死。
爭名奪利,爲口奔馳。
悲歡離合,患得患失。
人的一生,妄求太多,取捨太多。自以爲能變得偉大,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宇宙中一粒微塵。
輾轉沉浮,終其一生,也許過得甚至不如一隻蝴蝶。
沉湎之際,蝴蝶被窗邊一個人影驚動。有誰靠近了,但它只是一隻小小的蝴蝶,看不清那種高大的巨人的全貌。
只是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從那個身影處傳來。並非花香,是一種無法言喻,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香味。
那個身影用纖纖玉指挑逗着蝴蝶。蝴蝶並沒有驚慌逃走,它也並不排斥。它降落在那隻雪白的手指上,只爲進一步確認那個若隱若現的香氣之實體。
然後,那個身影開始柔聲哼起了歌。
【你在,我的眼前靜臥。】
【你笑,便是世界全部。】
【窗外,和風輕拂。】
【,常駐於此。】
【此愛恆在,僅爲你留存。】
【而今,你就是我的一切。】
【就在,我永恆的夢中。】
【睡吧,我摯愛的孩子。】
【讓這搖籃曲爲你合目,晚安。】
【願我常在,你心深處。】
【雖覺不捨,只願你幸福。】
【願這搖籃曲讓你安睡。】
【晚安,晚安,晚安。】
【如此彌足珍貴,沉沉熟睡在我靈魂裡。】
【你在何處藏匿,與我嬉笑?】
【也許逍遙馳騁,那片雲霄?】
【也許你比我更快樂。】
【希望之種,播撒田間。誰將幸運萌發?】
【倘若我已不在;】
【請不要流露,一絲悲傷。】
【你不會聽見,我說別離。】
【我永在你夢中,心中。】
【爲我的小寶貝,輕唱這首搖籃曲。】
【晚安,晚安,晚安。】
【光明在何方?】
【它是否在某處,守望我們?】
【願我常在,你心深處。】
【雖覺不捨,只願你幸福。】
【晚安,晚安,晚安。】
曲終,人散。那隻藍鳳蝶也離了窗臺,往外飛去。
而那美好而廣袤無垠的世界,在等待。
薩博緩緩睜開眼睛,兩眼掛着淚痕。
他彷彿做了個夢,一個美麗卻充滿悲傷的夢。夢中的一切是如此模糊,卻又如此真實,他彷彿還能聽見那首搖籃曲,在他耳邊縈繞。
他不禁疑惑起來。
到底是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是一隻蝴蝶,
還是那蝴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是人?
現在他眼前的一切又是真實嗎?抑或只是,夢境的延續?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他真的只是一隻蝴蝶或許這也不壞呢?
似乎聽見房間內有動靜,寄住在薩博家中的那名金髮少年梅森推門探頭進來查看究竟"薩博哥哥?你醒過來了?"
"嗯"灰兔人低聲答道,有點心不在焉。大概是睡覺都睡迷糊了。
梅森苦笑了一下,接着說"你餓了嗎?我給你弄點吃的吧。做完手術只能吃流質食物的話很稀的燕麥粥可以嗎?另外還有橙汁。"
"嗯拜託了"薩博繼續有氣無力地低聲答道。他並沒有特別感到飢餓,但他睡了大半天,有點無聊了,想通過吃點什麼來打發時間,也好找回那種活着的感覺。
沒有"活着"的實感。他有一種【自己不是自己】的感覺。丹尼爾之前提到過,那大概是【排斥反應控制劑】的副作用吧。那藥不僅會降低他的免疫力,還有各種未知的奇奇怪怪的副作用。
然而,即使沒有那些藥物在影響他,他又何時有過活着的實感?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一切都失去了,已經沒有想做的事情了。僅僅是活着,行屍走肉般的活着。現在做的一切,無非也是讓那殘破的心靈,能夠稍微維持住而已。
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那麼,稍等一下。"梅森說,轉身離開,準備去做燕麥粥。
"歌聲"薩博卻突然低聲說。
"啥?"
"剛纔朦朦朧朧之中,我好像聽見有誰在唱歌。"兔人青年說。
"你大概是聽錯了吧?"梅森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但他背對着薩博,對方自然沒有看見。
"聽錯嗎"薩博閉上眼說"總覺得,不像是聽錯啊。"
那麼,着別離。
每當回憶起那個韻調,薩博的眼角就會涌出淚水。
"薩博哥哥?"
"你會唱歌嗎,梅森?"灰兔人低聲問。
"不我就免了。我這豆沙喉外加五音不全"
"是這樣嗎?"薩博若有所思地道"我還以爲你那個磁性的嗓音,唱起歌來會很好聽呢。"
梅森徹底沉默了下來。薩博無心的一句話,卻似乎觸動了那名金髮少年。
"燕麥粥馬上就要好了,你等一下哦。"梅森故作冷靜地岔開話題,馬上轉身逃離薩博的視野。
是說錯了什麼嗎?兔人青年不禁納悶。
這時候他也聽見外面有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回來了。"丹尼爾這個自來熟的傢伙可是毫不知道客套,這就把薩博家當成自己家了。
"還沒死吧?"然後如薩博所預料的那樣,丹尼爾從外面探頭進來查看薩博的情況。
"沒死。"灰兔人生着悶氣回道"這麼快就回來了?騎士團那邊沒有交予你重要任務嗎?"
"確實是接到了重要的任務,但是以後的事情。"丹尼爾含糊其辭"我最近可能會很忙,大概只能抽出半天時間回來吧。不清楚。我每天只有半天在這裡,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梅森也在家裡看着啊。"薩博哼道。
"哼"白銀騎士少年壓低聲音"我最擔心的不正是那小子嗎。"
直到現在丹尼爾似乎還在防範着梅森,雖然薩博不認爲丹尼爾有防範那個孩子的必要。
"話說回來,我不在的時候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嗎?"丹尼爾又問。
"沒有。爲什麼要這樣問?"
丹尼爾看着薩博眼角那隱約的淚光,沒有直接回答。
就連灰兔人都覺得尷尬了,他於是擦了擦溼潤的眼角,說"偏要說的話,我倒是做了個奇怪的夢。"
"哦?"
"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在天空中飛舞。"兔人青年說"總覺得蝴蝶眼中的世界,比我們看到的世界還要美麗。呼呼那真是一個有趣的夢啊。"
"夢嗎"丹尼爾若有所思地呢喃着"或許那並不是夢。"
"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丹尼爾擺出一副認真臉道"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但這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別說出去。
還記得嗎?當初讓你加入騎士團的時候,他們忌憚你的能力,在你脖子後面植入了一個芯片。那芯片的作用是壓制你身爲兔人的能力,讓你無法用能力與動物溝通。但是醫生給你動手術的時候,說那芯片會影響你的術後康復,順手把那塊芯片摘除了。"
薩博一皺眉。
"現在的你,按道理說是可以使用身爲兔人的能力,和動物們溝通的。但是你吃下去的那個【排斥反應控制劑】,可能會因使用者的體質不同,產生各種未知副作用。你覺得【自己不是自己】,實際上就是那個藥在作怪。它會削弱生物的【絕對領域】,影響人的自我認知能力。它就是依靠這個原理,避免新移植進去的器官被你的身體排斥的。"
"我不懂。這和我做的那個怪夢有什麼關係?"
"那可能並不是夢。你可能在無意識中發動了【和動物溝通】的能力,與蝴蝶建立起某種精神聯繫。
同時藥物的副作用影響了你的【自我認知能力】,所以你就把自己的主觀意識投影到了蝴蝶身上,以爲自己是蝴蝶。"丹尼爾分析道"總而言之,你夢到的那隻蝴蝶可能真實存在。你無意中用蝴蝶的雙眼看到了這個世界。大概是這樣。"
"有點荒唐。"薩博否認道。他從沒聽過兔人族有這種能力。兔人們的能力甚至不是【控制動物】,只是【和動物溝通的能力】而已。他們可以通過溝通,請求動物們幫他們辦事,但這只是一種【請求】,往往不是強制性的【控制】。這和【控制蝴蝶的視野看世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種能力。
"不管是真是假,"丹尼爾顯然對這事不感興趣,"它表示你的能力正在復甦,這不是好事嗎?你現在躺在牀上不能自由行動,或許可以試試利用這種暫時獲得的特殊能力,開闊你的視野,從另一個角度看看世界?
【動物們眼中的世界】嗎如果真的有辦法看到的話,肯定很有趣吧。"
薩博沒有回答。他對丹尼爾這一系列不負責任的猜測感到惱火。
然而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呢?
如果他真有辦法通過其他生物的視野,看到這個世界的話?
灰兔人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但他不打算馬上就把它付諸實行。至少應該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來測試它。
薩博閉上雙眼,開始冥思。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