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一張煙燻色的幕布,無邊無際。
看不見日月,就彷彿這裡沒有晝夜之分,只有穹頂懸浮着的三百六十個翡翠色光環,如手鐲一般,散出柔和之光。
這是一顆處於未知宇宙的星辰。
有海,有地,有山,有島嶼。
只是那海,是液態的磷火海洋。
那地,是宇宙塵埃所化的星骸之地。
那山,是紫晶所成的異質具象。
至於島嶼,不是在海中,而是在一座座紫晶山脈的懸崖外。
那是由一條條食光藤蔓在懸崖邊緣編織出的懸空之島。
這些半透明的植株,根系似乎可以刺穿真空,從未知裡汲取養分,所以看去彷彿憑空出現。
一如此刻,在其中一座島嶼上,憑空出現的身影。
一身殘破的道袍,散亂的長髮,染血的面孔,虛弱的氣息,近乎半昏迷的突然顯現,落在了藤蔓組成的島嶼上。
碰觸的一刻,有異時空的風,從那身影的四周散開,使得藤蔓之島劇烈搖晃,肉眼可見的腐蝕。
最終無法承受,被那身影洞穿。
直至轟的一聲,這身影穿透了島嶼,砸在了懸崖下的森林裡。
這片森林很大,但身影落下的地方,不知爲何,百丈範圍內的所有樹木,竟在頃刻間瓦解,化作大片閃耀星光的粉塵,高高掀起,將落下之人淹沒在內。
粉塵中,依稀可見這身影竟並非一人,他的手中……還掐着一位。
即便是昏迷,他的手也格外的用力,死死的掐住,使被掐者,一樣陷入昏迷中。
而很快,四周重新寂靜。
那些被掀起的粉塵,緩緩落下,重新匯聚在一起,將百丈的空曠填補,使森林完整。
這森林的植被,竟不是真實存在,而是粉塵聚成!
它們吞吐着從宇宙而來,遊離於天地間的星光,似乎是遵循着某種古老的法則,從這些星光裡吸取記憶,在組成的森林裡,重演星光中記錄的畫面。
時間,慢慢流逝。
天空,漸漸下起了雨。
只不過那雨水,並非常規意義,那是億萬枚磷火幽浮在此星稀薄的大氣中所形成,遊蕩而落。
遠遠看去,好似有神靈在虛無,將經文撕碎,化作一片片殘頁。
這些殘頁,在天地間燃燒,散出超越蒼穹的光,迴盪陣陣神音呢喃。
“輝燭……輝燭……”
隨着呢喃的傳遞,從那殘頁燃燒的光輝中,聚出一道道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
這些身影的模樣,都是一致。
身軀是光態所聚,沒有雌雄之分,整體由光編織而成,更有十二對光翼在身後舒展成虹彩漩渦。
他們從蒼穹形成,向着八方一邊呢喃,一邊走去。
所過之處,大地的塵埃掀起,成了風在嗚咽,爲他們掀起波瀾。
一條條紫晶山脈被共震,發出羌笛般的蒼老嗡鳴,爲他們演奏迎樂。
液態的磷火海洋,亦凸起無數膠狀發光柱,凝聚成流動的階梯,爲他們起舞。
即便是蔓藤組成的島嶼,那些植株也在此刻分泌出金色汁液,凝固成似乎記載着宇宙法則的六棱柱晶體,隨後這些晶體一一升空,彷彿是在上貢。
至於島嶼下的森林,也同樣在這一刻全範圍的瓦解,成了沙塵暴,在旋轉中向他們膜拜。
而在這沙塵裡,唯有那落下之人,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但很快……此人手中掐着的女子,睫毛一顫,慢慢睜開眼。
看清四周後,他先是一愣,而後目中露出驚喜,接着目光飛速落在身邊之人身上,似有些遲疑與忌憚。
於是他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向着蒼穹那些遠去的光影張開口,彷彿要傳遞神音。
他被封印,神念不能散出,可只要讓他此刻傳出神音,他有把握能瞬間引來那些靈神。
但就在他口中之音要發出的剎那……掐住他脖子的那隻手,突然一硬,一股大力在內涌動,將他脖子再次卡死,使其聲音,無法傳出半點。
神女身體一顫,餘光看到了身邊的許青,此刻已睜開了眼。
他不敢掙扎,一動不動。
許青面無表情,一樣不動。
直至蒼穹上那些光影,完全的遠去後,隨着四周一切恢復如常,他纔看向神女,隨後猛地一吸。
神女絕望,恐怖的吸力在她體內肆虐,瞬息間,她體內的剛剛形成的源質,就被吸撤一空,癱軟下來。
而後被許青擡手間,封了其音,又加固了其他封印,最終如五花大綁一般,收了起來。
做完這些,許青神念小心翼翼的散開,觀察四周。
漸漸,他面色有些陰沉,沉默片刻,輕聲開口。
“謝謝。”
“少主不必謝人家呀,我們的關係,見外了呢。”
泥狐狸聲音有些虛弱,可其內的嫵媚之意依舊明顯。
她自然知曉許青爲何要謝自己,因爲在落入這星辰的瞬間,是她在察覺此地異常後,主動散出自身神息,爲許青遮掩。
同時也是她看出神女不對,不惜自身神源,使許青加速甦醒,化解方纔之危。
“接下來,還需你繼續爲我加持。”
許青輕聲道,隨後閉目打坐,開始療傷。
此地所在之處,他心底有些猜測,但無論是確定地點還是離開,都需修爲支撐。
所以他明白,如今擺在自己面前最重要的,就是恢復修爲。
他的傷勢很重,無論是之前動用道器的代價,還是在那空間亂流裡的兇險,都使得他如今虛弱無比。
但好在……他的源質儲存足夠。
之前抓獲神女的獎勵,足夠他恢復修爲,更不用說通過極光仙宮,還能吸收來自痛苦之神持續的原址,以及……神女。
尤其是後者,對許青來說,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似乎永不枯竭,可謂至寶。
就這樣,時間流逝。
半個月一晃而過。
這半個月裡,在泥狐狸的神息遮掩下,許青於這粉塵森林中吸收源質,持續療傷,期間這片森林,編制出了更多的古老場景,蒼穹又下過一次雨。
看着那些十二翼翅膀的光影,許青感知他們身上存在神靈之意。
但似乎與他所見神靈,又有一些不同。
不過在沒有恢復到一定修爲前,許青不打算詳細探究,於是繼續療傷。
直至又過去了十天。
盤膝中的許青,雙眼驀然睜開,其內光彩炯炯,他的修爲……已恢復七成。
餘下的那些,是施展道器對靈魂的負荷,恢復起來要更爲漫長。
但許青有種感覺,一旦完全恢復,自己的靈魂也將如被淬鍊般,比曾經更爲精純。
“那麼,就看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許青擡起頭,目中精芒一閃,下一瞬以泥狐狸神息遮掩的神念,驀然爆發,向着八方剎那橫掃,覆蓋整個星辰,更是蔓延至星空。
濃濃的異質,神靈的波動。
這一切,自不可能是第五星環。
儘管他剛剛甦醒時,通過附近的環境已有了初步的猜測與判斷,可如今真正全範圍感知後,還是心中一嘆。
這是一片陌生的星空。
聯想之前神女甦醒後的驚喜,許青最終不得不確定,這裡大概率是第四星環了。
至於他如今所在的星辰……
許青神念俯視,此星存在之處,是一片塵埃星雲的邊緣。
星辰整體成翡翠色,緩慢的自轉中,依稀可聽到如同活物般的呼吸,在岩層中起伏。
至於地表,有一處結晶平原,那裡存在了無數長着蝠翼的鱗牛。
它們的鱗甲特殊,能與地脈共振,振翅扇動時,會抖落細碎的光斑。
更爲奇異的,是它們具備智慧,有自己的文明,組成了國度。
並修建了神廟,供奉其族羣的神靈,每日祭獻。
那神靈的模樣,是一隻發光的蝴蝶。
他並非真神,只是神臺,且許青目睹一隻垂死的鱗牛,在神廟前匍匐,漸漸蛻變成發光的蝶形生物,融入神廟內。
而神靈,在這裡並非只有這一處。
在距離鱗牛羣很是遙遠的區域,存在了一片浩瀚的熒光菌毯!
它們在風中吟唱,用菌絲在地下構成龐大的國度,並在天火中沐浴,燃燒自身,化作升騰的藍色霧靄。
那霧霾裡,遊蕩着以聲波爲食的霧蜉蝣,透明的腹腔中可見盤膝着屬於其族的神靈。
類人的存在,在這顆星辰上一樣有。
他們生活於磁暴頻繁的星辰西南部,將屋舍修建在會移動的晶簇森林上。
那些森林,以吞噬閃電爲生,分裂時迸發的弧光,被這些類人生命當作了神罰。
或許,也的確是神罰,因爲許青的神念中,他清晰的感知到,那些閃電裡,的確孕育着神靈的氣息。
除此之外,最讓許青關注的,是蒼穹上那三百六十個翡翠色的光環,那裡是十二翼光影的源頭……似存在了一座座古老的神廟。
只不過其中大半,都是黯淡的。
“沒有真神……倒也適合隱匿。”
許久,許青收回神念,沉吟之後,他決定在這顆星辰上將自身修爲徹底恢復後,再考慮離開之事。
於是身體一晃,消失在了粉塵森林中。
出現時,已在一處紫晶山脈內,在那裡開闢出了一個洞府,盤膝打坐。
時間再次流逝。
外界星辰運轉,天火時降。
鱗牛的祭獻,進行了三十次,其族的神靈,越發璀璨。
菌毯的吟唱,一遍遍成了於天火中燃燒自我的安魂曲,使霧霾在天空翻騰似舞。
粉塵森林,也不斷地將星光記憶顯現,用星塵編織。
這段時間被它們從星光吸取的,某個未知的人族文明的畫面。
畫面中,有一白髮修士,抱着即將隕落的妻子,極悲中陷入癲狂,仰頭怒斥蒼穹,而後踏天而起,似與天道在戰!
其聲無法傳出,但畫面中的瘋狂,使得粉塵森林四周,被渲染的成了血色。
至於許青的修爲,也在這一個月中,恢復到了九成。
而就在他沉浸在這修行之中,向着痊癒邁進時,這一天……
此星地底深處的地脈呼吸聲內,突然多了一段陌生之音。
“離誅神皇詔令:有人族仙修,挾神女而逃,第四星環億萬星宇,所有神靈,獲此人蹤者,賜源質百方,生擒者,賜神主道器。”
伴隨此音而來的,是恐怖的神念,於星空中向此星橫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