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上海出租屋裡吃的那頓比起來,今天這頓就要差多了,從榮光家的飯桌上就可以清楚看出來他家庭條件,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已經算是着桌子上最耀眼的菜。
弟弟榮福自己一個人幾乎都快將這盤菜吃完了。
而不管是爺爺奶奶,還是哥哥姐姐,都看着他,並沒有和他搶。
榮光說起了他在巴西的經歷,不過鑑於爺爺奶奶和弟弟都不是太明白,所以他說的很簡單。
重點就是告訴他們自己在外面賺了大錢,一家人可以不用過着這麼苦哈哈的日子了。
他想把弟弟接去上海唸書,那裡的教學質量要遠比村裡的小學好。
弟弟榮福一聽說可以去上海,也很興奮,西紅柿炒雞蛋也不吃了。
爺爺也點頭表示同意。
但是再說到爺爺和奶奶的安排時,出現了分歧。
榮光的希望把爺爺和奶奶也接出去,反正上海的房子打,住得下。
但是爺爺卻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了：“家裡的地怎麼辦？”
“租給別人種唄。”榮光說道。
爺爺沉默着沒吭聲。
奶奶在旁邊說：“都走了,這房子怎麼辦？纔剛剛蓋起來沒兩年呢……”
榮光想要說什麼,弟弟榮福卻先說了：“爺爺奶奶不走,那我也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他們”
榮光還想說什麼,被自己的姐姐按住了。
“行,那就不走。”榮小默笑着說,然後她扭頭看着榮光。“你不是還剩了點錢嗎？你要是不放心弟弟在這裡上學,那就把村子裡的小學重新修個好了
榮光眼睛一亮。
對呀
自己不是本來就準備回來看看能給村子裡做點什麼嗎？
有什麼比修學校更好的呢？
自己也曾經在學校裡上過幾年學的,對那所破敗的學校記憶猶新。
那是一所只有一間像樣的教室的學校,校長加老師也不過兩個人。
姐姐、自己和弟弟都在這間小學裡讀書,接受最基本的教育。
他不是個文盲,真得感謝這所破舊的學校。
他現在有了錢,確實應該把這座破學校重新好好修葺一番了。
這樣最起碼從硬件設施上來講,自己的弟弟在老家繼續上學,也不會像之前的條件那樣艱苦了。
榮光的思維開始發散。
硬件設施上去之後,怎麼才能提高軟件呢？
學校就兩個老師,是兩口子。男的是校長兼語文老師、體育老師,女的是數學老師兼音樂老師、美術老師。
他們拿着微薄的工資,卻在這山村小學裡呆了十五年。
他們是自己姐姐的老師,也是自己的老師,還是自己弟弟的老師。
榮光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幫幫他們呢？
還有啊,從縣裡來村子裡,有一段很長的路,不同汽車,因爲路太爛了,只能夠靠徒步,或者是坐拖拉機這類的農用機械。路難走,耗時長,所以大家平時去一趟縣城都很不容易。
這段路是不是也該修一修了呢？
榮光突然就想到了很多。
然後覺得自己賺的錢似乎有些不夠用了……
第二天榮光和姐姐先去找老村支書,把自己想要修建新小學的想法說給了老支書聽。
老支書自然是大力支持,召集村裡的會計跟着一起去了趟學校。
當戴着厚瓶底眼鏡的校長聽說榮光是來修新小學的,臉都笑開了花,他顯得很激動。
“光仔啊我就知道你小子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果不其然”校長今年四十七歲,五十歲都還不到,但已經一頭灰白的頭髮了,整個人顯得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蒼老。
深藍色的中山裝已經被反覆漂洗的快成白色了,兩個袖子上沾着粉筆灰。
校長的愛人在教室裡教好幾個班的孩子們在一起上數學課,沒有出來。
四面漏風的簡陋教室裡傳來了參差不齊的稚嫩讀書聲。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
“一加一等於二,一加二等於三……”
山風吹來,將朗朗書聲送上了青天。
三方商定,錢先交由校長保管一半,剩下一半在榮光的姐姐手裡。村裡的會計負責監督賬本。
由榮光出錢買材料,村裡出人工,在現在學校的旁邊闢一塊地來修新的小學。
新的小學要有一幢兩層樓的教學樓,有一個大操場,操場由一塊足球場和兩塊籃球場組成。
還要給校長一家人在學校裡修一間房子,供他們居住生活。
這些都商量好之後,榮光在校長的千恩萬謝下,和姐姐一起離開了。
村支書還想要請榮光吃飯的,也被榮光婉拒了。
不過榮光並沒有直接回家。
他和姐姐來到了他以前放羊常去的山頭。
兩個人就坐在一處懸崖邊上,對腳下的深淵視若無睹,山裡孩子,常在這樣的環境下,對這種東西自然已經見慣不怪了。
“姐,我記得我當初上學的時候,見到校長總是要溜着牆根走,生怕他找我麻煩。在我印象中,校長是一個很兇的人。但是今天他在我面前點頭哈腰的,是因爲我有錢了嗎？”榮光有些疑惑地問。
榮小默笑着說：“怎麼可能呢？校長才不是爲錢點頭哈腰的人呢。他對你這麼客氣是因爲你說要修學校,如果不是的話,你有再多錢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你沒瞧見你說要修學校的時候,他有多激動嗎？他那是尊重你呢”
榮光撓撓頭,嘿嘿笑了起來。
被人崇拜,被人尊重,感覺都挺好的。
“光仔,姐真的挺佩服你的。你一個人去巴西,賺到了大錢,回來之後還能給村子裡修新小學。我覺得光仔你已經是個大人了。”榮小默看着遠處的山樑感慨道。
“當然,姐。我馬上就十八歲了呢我突然有一個想法,姐。我要賺更多的錢,然後把咱們村子一直到鎮上公路的路重新修一遍,修成可以跑汽車的公路這樣以後我們每次回來,都不用再顛的難受了”
“修路可是要花很多錢的哦……”
“所以我要更努力賺錢啊另外,姐,你不是喜歡看書嗎？我給你開家書店,一屋子全都是書,你就在店裡當老闆,有客人的時候就賣書,沒客人就看書,多好啊？所以你就別想着再去找工作了,好不好？”
榮小默顯然沒想到榮光還有這樣的打算。
她確實有在考慮陪弟弟回趟老家之後,自己回上海還是要重新找份工作,雖然弟弟現在賺錢多了,但那是他的錢,她做姐姐的怎麼能要弟弟的錢呢？
但是當弟弟這麼說的時候,她卻出乎自己意料的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來。
因爲弟弟一句話擊中了她——她確實做夢都想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書店,這樣她就不用買那些舊書回來,而家中放都放不下……
當弟弟用這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接受他好意的時候,榮小默真的沒有辦法拒絕。
良久,榮小默嘆了口氣,用有些無奈,又有些欣喜的語氣說道：“光仔,你是真的長大了……”
榮光在村子裡呆了幾天,除了去拜訪親戚之外,他其他的時候和去踢球前沒什麼兩樣,他帶着饅頭,在山樑間奔跑嬉戲。
這次,沒有羊讓他放,但他也依然會到處跑。
他喜歡在山裡自由奔跑的感覺。
當他離開家鄉的時候,第一批木料已經堆放在了學校的操場上。
與之相隔兩百米的地方,村支書正在帶領村民們平整土地,爲新學校的建設做着準備工作。
榮光最後一次來工地前看,已經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了。
他想起自己上一次離開這裡的時候,剛剛修了自家的新房子。
這一次再走,又修了一樣新東西。
似乎每一次都會有很大的變化。
榮光還知道,以後他還將給這個偏僻的山村帶來更多的變化。
他的爺爺奶奶不希望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家,他沒辦法把他們接到繁華的大都市裡去盡孝道,那他自然只能選擇換一種方式來盡孝——讓他們在這裡生活的更舒適一些,讓這個古老的村子,變得更好一些。
在榮家溝村口的那顆歪脖子樹下,榮光和家人告別。
他很認真地叮囑弟弟：“爺和奶就交給你了,你要照顧好他們,聽到沒？
榮福用力點點頭：“哥你放心吧,有我和饅頭呢”
饅頭也在榮光的腳下蹭着,似乎很捨不得榮光走。
榮光有看着自己的爺爺和奶奶。
“爺,奶。我明年就會回來看你們的。要是太累了,地就別種了吧,咱們現在不缺那點錢了。”
爺爺揮揮手,沒說什麼。
奶奶眼睛則溼潤了：“一個人在外面注意身體啊,光仔。該吃就吃,別捨不得……”
榮光再次揮手告別歪脖子樹下的三個人,和姐姐一起走出了村子。
當他翻下一座山樑回頭望的時候,依然還能看到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樹,以及大樹下的三個黑點。
和他上一次離開的時候,幾乎是一樣的。
但天更藍,歪脖子樹上掛滿了葉子,綠鬱蔥蔥,象徵着希望。
“姐,我又有了新目標。”榮光收回了目光,繼續往前走。
“啥目標？”
“我想要讓咱村子裡通上電話,能看得了電視。這樣當我想他們,或者他們想我的時候,就可以打電話給我,也能在電視上看到我的比賽了。”
“那加油啊,光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