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四月，氣溫轉熱。
連在海邊吃飯，都不禁覺得氣溫攀升到令人心悶。
午飯過後，天海九琉璃婉拒了所有同學下午先出去逛一圈的邀請，一個人先回了酒店的房間午休。
可奇怪的是，無論如何想着去睡覺.卻總是睡不着。
這幾天來，腦海裡一直在迴響着一個聲音。
那個榊原樂突然答應自己，願意帶自己飛去一趟英國看楓葉大道的約定。
每次睜開眼去看頭頂的天花板，都會想到他答應自己那時的認真表情。
一定可以帶我去。
一定會帶我去。
樂君一定一定會遵守約定。
天海九琉璃時刻在心中暗示着自己這些信息。
有時候這些暗示猶如洪流一般沖洗神經，又會令她立刻睜開眼，胸腔躁動地起伏着。
反應過來時，額頭已經多了許多汗滴。
自己這是怎麼了？
不明白。
不明白這些莫名焦躁的由來。
天海九琉璃完全想不明白一些東西，只好雙手打開大躺在牀上，深呼吸好幾口氣。
待到身體和精神稍微放鬆了一會兒後，她才勉強撐起身體，背靠牆壁，從牀上坐了起來。
少女抓起手機，打開LINE，看了一眼窗外海鷗飛翔的天空，最後又將目光放到LINE裡常用的兩個聯繫人上——
榊原樂和天海七明月。
她的手指在榊原樂賬號的頭像ID上懸停了足足十多秒，忽然閉上了眼。
她選擇了天海七明月。
指尖按下視頻通話的按鈕，天海九琉璃將一個枕頭抱到懷裡。
嘟.嘟.
幾個短促的通訊音效後，視頻被接通了。
手機熒幕中很快顯出了天海七明月那張與自己相同，但卻顯得異常疲憊和平靜的臉。
她穿了件露肩的夏季連衣裙，貌似在一家海邊餐廳裡坐着，背後是蔚藍的大海與蔥鬱的海峽。
天海九琉璃看到妹妹的模樣，當時就愕然住了。
“七月你怎麼像是沒睡覺？”
手機裡的天海七明月在聽到這句話後，便主動切換了手機的前後攝像頭，把攝像視角放到像是在她對面坐着的天海之雪身上。
天海之雪貌似是在吃椰子蟹肉飯，又安靜又斯文。
七明月在用鏡頭解釋她爲什麼會像是沒睡覺。
好吧
天海九琉璃理解了。
屏幕視角再次回到天海七明月的臉上。
[倒是姐姐主動給我打電話來更稀奇.姐姐是良心發現，現在就想和我換班？是隔了那麼遠，也感受到了你孿生妹妹的精神之苦？]
“這倒不是。”天海九琉璃對手機裡的妹妹笑了笑。
[姐姐還真是狠毒的女人，居然一點都不關心你的妹妹。]
天海九琉璃主動無視了七明月的吐槽，對她說道：“七月現在方便和我單獨說說話？”
[]
屏幕裡的天海七明月明顯將眼簾又垂了幾分，像是個漂亮的死魚眼。
[在我對面的，是姐姐？]
“當然是。”
[姐姐難道不覺得自己的這番話很奇怪嗎？]
天海九琉璃白潔的雙腿併攏支起，背靠牆，雙手捧着手機放到膝蓋上，“是很奇怪，畢竟我們前不久才吵得不可開交。”
手機屏幕中的天海七明月把手機放到了餐桌上。
手機隨後被立了起來，而她則兩手交替，趴在桌面上。
[姐姐，是打算服輸了？]
“七月覺得呢？”
[想想就不可能但姐姐主動給我打電話，也證明姐姐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或者話想與我探討。]
像是被框在手機屏幕內的天海七明月閉了閉眼，懶懶散散枕着手臂的同時，側過頭。纖白手指敲擊桌面，發出聲響。
[並且，是與我打電話，而不是找兄長交流談心。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
七明月這一句“十多年來還是第一次”令天海九琉璃聽得心有感觸。
她剛想開口，七明月便又立即說出了一句話，堵住了天海九琉璃剛要開口的意思。
[知道姐姐想說什麼.但對誰解釋，都不要對我解釋。我明白，姐姐總喜歡在我面前逞強。]
“關於這一點.我一直都希望七月你能明白。”
[當然明白，畢竟是大我五分鐘的姐姐，作爲姐姐，就要什麼都幫妹妹分擔。有關體力的活動是一點都不想讓她碰，每次遇到難處，也都會躲着她，從來不會主動找她說話，敞開了說。]
七月說的這些也都是事實。
不希望妹妹看見軟弱的自己，不希望看到妹妹不優秀的自己，還不希望作爲姐姐幫不了她什麼忙不說，反而讓她來擔心自己。
仔細回想，天海九琉璃忽然覺得以前與七月的那份關係，變得越來越遙遠了。
她閉上了眼。酒店周圍除了手裡傳出來的海浪，靜得什麼都聽不見。
[姐姐爲什麼突然就不說話了？]
“現在打電話給你，主要就是有一些事情，我還想不太明白。”
[那爲什麼不找兄長，而是找我？]
“這些情緒，不適合和他說.我有些亂，不太清楚。”
[爲什麼？因爲兄長總是無條件地安慰姐姐你？]
“.應該是吧，總覺得樂居越是安慰，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他。”
[爲什麼會這麼覺得？]
“難道七月不覺得這算是兄長一直在照顧我.？而我，又給了他什麼？前幾天他還主動對我說，一定會帶我去.那個地方這些想法越是在腦袋裡生根，就讓人感覺越是喘不過氣好像，我沒有什麼被樂君所需要的地方”
天海七明月手指敲擊桌面的動作停了下來。
她轉過頭，重新去看視頻對話裡的姐姐。姐姐語氣正確，情緒也正常，只是在說這些的時候，把臉別向了一旁。
明明什麼都正常。
可看起來，此刻的姐姐內心充滿了焦慮和不安。
焦慮不安的同時，姐姐還在試着控制住內心的情緒，這纔有了現在對自己說出來的這番話。
[姐姐還真是從來都沒有變過。]
“什麼？”
[姐姐還是一如既往的軟弱。]
“一如既往軟弱”
天海七明月再次偏轉了視線，指尖繼續輕輕撞擊桌面木板：
[姐姐的不安來源於不明白自己的價值，來源於姐姐自己會去否定姐姐你自身的價值.可姐姐從來沒有想過，姐姐這個人本身，就存在價值，姐姐即便是站在原地什麼都不去做，也會有人去愛你，也會有人想要去關心你。
[姐姐首先需要明白的一點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和存在的意義，不需要經過外部的肯定或者贊同，對於自身來說，也是一種價值。]
“.”
天海九琉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胸不太明朗的緣故。
竟然聽不太明白七明月這些話。
[姐姐認爲，兄長給予了你很多無以回報的關心是吧？]
“是。”
[姐姐又認爲，自身對兄長做不出什麼回饋是吧？]
“是。”
[剛纔我說了，姐姐內心的焦慮和不安，更多的是源於對自己的價值的懷疑和否定姐姐長期活在他人給予的目標裡，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追求兄長的目標，卻又因爲兄長的愛而感到自己付不出相應的關心來，反倒是處處讓兄長遷就，讓兄長給予照顧.
[正因爲這些，所以姐姐的內心纔會感覺到不安與焦慮。
[姐姐，一直都在內疚和自責。]
經過七明月這麼一說。
天海九琉璃彷彿也明白自己心中的焦躁究竟來源於何處了。
她輕輕一笑，之前還和樂君說債與債，一筆勾銷
結果還是在心中忍不住去想，自己對不起他的過往。
作爲第三者，天海七明月更能理解姐姐如今的心態。
姐姐作爲一個從小缺愛的人，什麼時候見過榊原樂這種無條件願意給予他人關心和溫暖的傢伙？
愛會給予人溫暖。
同樣也會給予人壓力。
對姐姐而言，他給的愛還要放大好幾倍.這就導致了姐姐從這份“愛”上感到了壓力。
一度經歷過拋棄的姐姐，本就在情感這些事上十分敏感。
面對兄長再次給予她的那個從小有過憧憬的約定，心事重重也在所難免
[其實姐姐想要緩解這種情緒，很簡單。既然兄長對姐姐你的愛太沉重，那麼放手給我就好了，我會幫姐姐你承擔兄長過於沉重的關心。]
“這個就免了。”
[欸？難道姐姐受了妹妹的恩惠，連一點感謝都沒有嗎？祝福妹妹幸福不應該是姐姐應該做的事情？]
手機熒幕中的天海七明月回正了頭，那像是小惡魔一樣的輕蔑微笑，天海九琉璃甚至都有點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看到過了。
“現在可不一樣，七月。”
[姐姐是想說自己變壞了？]
“不算是我也不太明白我現如今的心情，不想要服輸，卻又很捨不得和七月你的關係.即便是吵到最兇的時候，也想的是要讓七月你自己服軟，主動退出。如果可能，再和你重新修復關係.到現在，之前的想法反而是太過天真了。”
[]
天海七明月這會兒沒有說話，而是在才姐姐此刻心中的想法。
難道說，姐姐是想服軟了？
是要放手一部分了？
誠然，天海七明月也從沒有想過要置姐姐於死地，可每次看到兩人在一起的畫面，總忍不住皺眉頭。
心中會去在意這些。
她現如今，就一直處於“不想要和姐姐鬧掰”，“姐姐快點放手讓我贏算了”的矛盾體之中。
天海九琉璃也是如此。
“謝謝七月了這還是第一次找你談心.雖然不太想承認，但還是很開心。”
[姐姐還是放不下作爲姐姐的架子？]
“畢竟我是你大五分鐘的姐姐，請允許我這麼任性。”
[那我是不是可以將這句話理解成——姐姐永遠想當我的姐姐？]
“就是這樣。”
視頻，掛斷了。
天海七明月看着手中這與姐姐長達四十三分鐘的通話時間。
心中對姐姐現如今的態度，充滿了猜測。
姐姐這是答應自己的存在，還是同意了兄長那個無理的條件？
想不明白
“小七，東西吃完了。”
天海七明月放下手機，右手撐着精緻漂亮的臉，去看桌對面擦嘴的天海之雪。
“接下來要做什麼去？”
“逛街。”
“又逛街？你不會還想吃東西？”
“買衣服。”
天海七明月點點頭，“買衣服也行。”
*
中午午休時間。
酒店房間裡的空調冷氣呼呼吹着。
午間的陽光將整個室內都照得透亮。
榊原樂還在完成修學旅行的神明研究報告，剛準備伸個懶腰，肩膀就被輕輕點了一下。
一回頭，便發現了是微笑中的天海九琉璃。
他有些驚訝，也高興於天海九琉璃會突然來找自己。
“琉璃什麼時候來的？還有是怎麼進來的？”
“樂君太忙了，門都忘了關，我一來，一看有條縫就想着給樂君一個驚喜，順便查一查樂君在做什麼。”
榊原樂倒是很開心她能這麼說：“很有正派女友的感覺。”
“那可不！”
“怎麼了？笑這麼開心。”
“沒什麼.只是感覺自己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天海九琉璃說着，突然黏了上來。
榊原樂還沒怎麼動，就被她主動抱上了脖子。
她手臂的細化肌膚剮蹭着脖子上的肉.不同的體溫相互接觸，帶來柔軟的感觸。
“怎麼了？”榊原樂笑了笑，在她黏糊糊的擁抱下，轉了個椅子方向。然後身後摟着她的腰，讓她側着坐在自己的腿上。
“想你了。”
面對着面，天海九琉璃又微笑着，又主動去抱他的脖子。
她抱過來的時候，榊原樂都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女孩子的氣息。
柔軟、又帶了淡淡的芳香。
沁人心脾。
榊原樂毫不抗拒她來黏自己，拍着她嬌小的背：
“.我們早上又不是沒見過面，說得怎麼像是多年沒見一樣。”
“樂君，一直都對我很好。”天海九琉璃將他推開，雙手扶住他的肩膀。眼眸直視他。
“嗯？我喜歡你，對你好不是應該——”
榊原樂話都沒來得及說完，立刻就被天海九琉璃用糯脣堵住了嘴巴。
起初榊原樂還有些驚訝她這麼熱情主動.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便主動迎接起了她的動作。
琉璃爲什麼會突然這麼粘人，又爲什麼會突然這麼做.
都不用去想了，只要享受此刻就行.
雙脣交接時，還會偶爾發出輕微的像是嘬果凍時的聲響
分開後，身體都有些燥熱。
榊原樂眼睛看向她，疑惑詢問：“怎麼了？”
“沒什麼。”天海九琉璃抿了抿脣，像是在回憶他留下的味道。
“這話可不能解釋琉璃這麼反常，平時感覺牽你手你都會有很多心理活動。”
“樂君這麼瞭解我？”
“當然.這也是必修課，不試着去理解你，又怎麼去喜歡你？”
“樂君對我很好。”
“.一般般吧，作爲男友來說，有些事情我沒辦法去迴避。”
天海九琉璃認真說：“但是.就很久很久之前那些事情，樂君對我是真的好。”
“嗯？”
“我明白的，我很喜歡樂君你.愧疚也好，感激也好，依賴也好.都是構成喜歡樂君的因素。”
“.”榊原樂認真聆聽。
天海九琉璃主動牽起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喜歡就是喜歡，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我.其實一直以來也都在迴避一些事實，一切已經被改變的事實。樂君真的.真的喜歡七月？”
“換做之前，我還會猶豫一下是不是對她的惻隱之心。但現在就是這樣，也喜歡她。”
天海九琉璃忽然笑了，“能看出來樂君很不想把這話在我面前對我說出口，對七月的時候也是如此吧？”
“真心感受到她喜歡的時候的確會。”
“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接受‘樂君的確變成渣男’的事實了。毫無疑問，作爲男友，樂君是失職的。”
“我有罪。”榊原樂認錯。
“那樂君會去改嗎？”
“不會。”
“就真的要這麼堅持？”
“是都走到這一步了，我放棄做什麼，我就是渣男。”
天海九琉璃：“那樂君是打算放棄我了？”
“渣男就是渣男，我想的就是要腳踏兩隻船。”
天海九琉璃：“我一直都在糾結，應不應該接受樂君是渣男的事實一直都去迴避這件事，但現在也算是看清楚了。”
“琉璃要離開？”
“離開才正常，不是嗎？”
“是這樣。”
“那樂君是怎麼想的？”
榊原樂嘆氣，心底也是無奈：“肯定是不想讓你離開的，但是很抱歉，只能給你一半的愛。如果你真的那麼選擇，我也會尊重你。”
“我喜歡你的事情不會有假，我想要我自己給出一定的讓步抱歉，這不是答應了樂君無理的要求，而是相比於七月，我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
天海九琉璃像是在糾結着自己的心理，“而且，要是我主動退出的話，這不就代表我輸給七月了？”
“.”
榊原樂都不知道怎麼去回答她了。
“不想放手，卻又沒辦法改變你，沒辦法改變七月，沒辦法傷害你、傷害七月，最終.又沒辦法贏過七月其實，有個答案在我內心一直都有想，卻一直都不願意去承認。”
“.”
榊原樂見到她有些躲閃的眼睛，已經明白了她的那個想法，是什麼了。
琉璃這是要同意了？
“不同意！樂君想什麼呢！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分享自己喜歡的人，七月也是如此.只不過她比我更厲害，能做到更多的忍讓”
“所以.琉璃是.？”
“.我現在還沒有辦法放手是因爲現在心裡只有樂君這樣事物.所以沒辦法放手，我知道我作爲人，應該變得獨立起來.卻很難做到，所以、所以——”
天海九琉璃這段話說了很久都沒有表達清楚。
以至於榊原樂都漸漸理解了她心中傳過來的糾結和不安。
“所以.樂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答應了？”
“.也不是答應，七月也沒有答應和我和平相處呢這也不代表我同意了樂君你的那個渣男想法.只是因爲七月相較於我讓步的多，我不想要比不過她而已”
“怎麼琉璃也開始學會七月的嘴硬了？”
“真不是而是我雖然理解，但是真的，還沒有那麼通透。”
榊原樂認真起來：“琉璃的意思是，你現在要開始，學着放下了？”
“.這個對，就是這個意思。至於最後的結果，還不好說呢所以不能先下決定.”
明白明白，接受總要有個過程。
好在是琉璃總算有了點兒妥協的苗頭，至於她能不能在接下來和七月友好相處.
那還真說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