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探監

永信宮

幾個粗使宮女將落葉打草乾淨便都退了出去,碧桃端了一碗蓮子羹進了屋,她一進屋便將碗放好,拽着坐在軟榻上正仔細讀書的李鳳兒下地:“娘娘莫看了,再瞧下去眼睛該不好受了,奴才端了蓮子羹來,娘娘多少用一些吧。”

李鳳兒一笑,將書放下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叫碧桃推開窗子讓屋裡透透氣,便聽到窗外曹萍和夏雲煙說話。

夏雲煙笑着對曹萍道:“恭喜曹妹妹了,心腹大患得除,你以後再不必害怕了。”

曹萍也笑:“我怕不怕的倒在其次,關鍵是那柳木幾次三番的害我們娘娘,咱們這些人哪個不恨他的,我聽說官家的旨意一下,京城百姓無不拍手稱歡,可見得柳木這人做盡了壞事,活該落得這樣下場。”

曹萍對柳木的恨可不是一星半點,柳木當年那樣羞辱她,要不是她乾爹曹公公見事快將她放到永信宮,說不得她早被柳木折騰死了,這樣也就罷了,柳木還將她乾爹毒打了一頓,這叫曹萍又怎麼受得住。

曹公公年紀那般大了,身子骨又一直不是很好,被柳木那樣一頓狠揍立時就犯了病,在牀上躺了許多天才能下地,那些天曹萍伺侯他,每日見他咳嗽難受心裡也很不好受,那時侯曹萍就不止一次的想過終有一日柳木會落得怎樣悲慘的下場,只是這麼些年過去了柳木越活越囂張,曹萍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哪知道竟出了陝西災民的事情,官家一怒之下要殺柳木,叫曹萍當真是歡喜的不成。

“倒也是。”夏雲煙點了點頭:“我原在宮外的時候就聽人說過柳木。那時候不曉得多少人想巴結他,便是朝中大臣也讓自家兒子認他當乾爹,他一個太監收了十幾個義子,個個橫行京城,害了不曉得多少人命去,便是那冤死之人的冤氣都要遮天避日了。”

李鳳兒聽了一會兒子放下窗子對碧桃道:“去跟她們倆說說,這幾天莫提柳木了。旁的人怎樣高興且先不管。咱們永信宮該怎樣就怎樣,只是對柳木這個名字,一個字都不許給我提起。”

碧桃趕緊應是。出了門幾步過去一手一個拍了拍曹萍和夏雲煙的肩膀,嚇的那兩個一陣咆哮,看到是碧桃的時候才輕鬆一口氣,曹萍笑道:“原來是碧桃姐姐。我當是誰呢,嚇我好大一跳。”

夏雲煙也道:“真真嚇死人了。碧桃姐姐下次莫如此了,我等膽小,嚇壞了可怎生是好。”

碧桃一瞪眼:“白跟了娘娘這一場,竟是這樣膽小。活該你們被嚇,待我稟明瞭娘娘將你倆關到鬼屋裡幾日練練膽子。”

嚇的曹萍一縮脖了:“好姐姐,您可莫提了。全當是我們的錯好不好,求姐姐放過我們。真要將我關到鬼屋裡,我非得給生生嚇死不可。”

這鬼屋說的是冷宮旁邊的一間屋子,那裡曾死過許多人,裡邊很是陰森恐怖,關到裡邊不只要受寒氣入體之苦,白天晚上都能聽到冷宮裡妃嬪悽慘的哭叫聲,發瘋的大喊聲,當真是嚇人的緊,莫說是膽小的人,就是膽大的在那裡也是受不住的。

夏雲煙也是面色慘白:“好姐姐,我與姐姐再細細的做個荷包,您在娘娘面前美言幾句,莫提鬼屋了。”

碧桃笑了笑,拿出手來往夏雲煙和曹萍額上輕點了兩下:“你們啊,得,我給你們美言,只是,這柳木兩個字一個字都不許給我提起,這是娘娘親下的令,咱們永信宮的人誰都不許說這個名字,不然娘娘宮規處置。”

“不說,不說。”曹萍趕緊擺手,小聲問:“姐姐,娘娘爲何這樣……娘娘與那個人可是有仇的呢。”

夏雲煙也有些疑惑,碧桃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小萍子,你晚上是不是要瞧你義父,你問問你義父便知道了。”

說完,碧桃笑着離開,又叮囑了旁的宮女太監,頓時永信宮中再無八卦之聲。

入夜,萬壽宮中德慶帝由於希服侍換上常服,又披了一件黑色披風,低聲問於希:“都安排好了?”

於希垂頭:“都安排好了。”

說話間,於希還提了一個紅木食盒,德慶帝瞧了一眼:“可有放上一碟核桃酥,再來一壺葡萄酒,這都是他最愛的。”

於希臉上有些難過:“奴婢都記着呢,連那牛筋豬耳朵都帶着。”

德慶帝擺了擺手:“即如此,這便走吧。”

兩人出了萬壽宮門,瞬間便有幾個黑衣人隱在暗處護着德慶帝,慢慢的走出宮門,坐上一輛青布馬車,馬車疾馳而去,直接進了刑部大牢。

於希下車看到牢頭已經侯着了,便對牢頭一笑:“倒是辛苦你了。”

那牢頭一臉討好的笑容:“您說的哪裡話,給您辦事還能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

於希又笑了笑,隨手扔過一塊銀子去:“給兄弟們打壺酒喝,等到現在都辛苦大家了。”

牢頭接過銀子又是千恩萬謝,邊說邊引着於希和德慶帝進了牢中,他只當是於希來探監的,哪裡知道於希後邊那個穿着黑色披風的便是當今官家。

進了牢,便是一股子臭味傳來,德慶帝不由的皺了皺眉頭,越往裡走臭氣越大,更有犯人不住的喊冤,更有不住謾罵的,德慶帝越走越是難受,沒法子便摸出一塊帕子掩住口鼻。

直到走到最裡面,便看到一間陰暗潮溼的牢房,牢頭停下腳步對於希一笑:“這便是了。”

於希一瞧又遞過一塊銀子:“還得麻煩你一回,把這牢房再打掃一下,多點幾根蠟燭,我和柳木好好說說話。”

牢頭笑道:“哪裡敢說麻煩,小的這就給您辦去,於公公這樣有情有義的現如今真是不好尋了。您是沒瞧見,自柳公公下了大牢,他那些乾兒子幹孫子可沒一個來瞧的,平日裡巴結他巴結的那樣緊,現如今一有事便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胡說。”於希瞪了牢頭一眼;“大難臨頭各自飛那是指夫妻的。”

牢頭笑着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叫你不識字沒見識,胡言亂語。”

說笑間便尋了幾個人過來將那牢房打掃一下,又搬了桌椅板凳放好。桌子上放了一根兒臂粗的白燭。旁邊又點了好幾根蠟燭,弄好這一切,牢頭帶着人迅速的退了出去。

於希瞧瞧四下無人了。這才趕緊彎腰行禮:“陛下,您看?”

德慶帝收起帕子徑自進了牢房,於希也趕緊跟了去,一進去便瞧見牢房角落的稻草堆上踡縮着一個人影。德慶帝眼中有些澀意:“柳大伴。”

“官家,官家?”原來一動不動的影子一聽到德慶帝的聲音立時激動起來。爬起來便四下瞧去,當看到德慶帝時立馬爬着過來,跪在地上就嗑頭:“奴婢不是做夢吧,奴婢又瞧見陛下了。奴婢見過陛下,見過陛下。”

德慶帝眼中澀意更甚擺了擺手:“柳大伴起來吧。”

於希將食盒放在桌上,伸手扶起柳木來:“柳兄啊。你且坐下吧,官家一會兒還要走。你有什麼話就儘快說出來,咱們兄弟一場,我能辦的便與你辦了。”

柳木看看於希,激動的手都顫抖,抓着於希不鬆手:“於老弟,唉,臨了還是你來瞧我,我這半輩子……”

柳木一時哽咽住了,再說不出話來。

於希一笑:“你坐,官家特意吩咐我帶了你最愛的核桃酥,取了最好的葡萄酒,我給你先倒一杯,你嚐嚐好不好。”

“好,好。”柳木使勁點頭,也沒坐下,而是跪在地上嗑頭:“老奴,老奴謝官家惦記着老奴,老奴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起吧。”德慶帝彎腰扶起柳木來:“坐下吧,今日咱們沒有君臣之別,只論交情。”

柳木流着淚坐下:“陛下,老奴有負陛下聖恩,活該有了今日,勞陛下到這污穢之地,實在是老奴的罪過啊。”

德慶帝端起玻璃杯來,於希趕緊往裡邊倒滿了葡萄酒,德慶帝遞給柳木,柳木接過來喝了一口:“還是那個味,記得陛下小的時候曾賞過老奴一杯葡萄酒,老奴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味,就是這個……”

德慶帝嗓子裡只覺有些癢意,咳了一聲:“便還是那壇酒,朕記得你當時說喜歡,朕就一直沒喝,留着呢,剩下的今兒都給你帶了來。”

聽了德慶帝這一句話,柳木伏在桌上大哭失聲:“都是老奴的錯啊。”

“莫再說這等話了。”於希笑着打圓場,將杯盤拿出來,又遞給柳木一雙筷子:“你先吃些東西吧,明兒……就要行刑了,吃飽了好,好上路。”

說完話,於希背過身去一動不動。

柳木倒是笑了:“好,好,我吃,吃飽了好上路。”

德慶帝坐在一旁看柳木吃喝完了,這才從袖中摸出一顆黑色的藥丸來:“柳大伴,朕……雖然柳大伴糊塗了,做了許多錯事,可你從小就陪伴朕,朕不忍,不忍叫你失骨無存,也不忍叫你受那等苦楚,這是斷腸毒藥,你且……”

德慶帝眼中有些溼潤,咬牙道:“吃了吧。”

“老奴無兒無女,這一身都是陛下給的,按理說陛下叫老奴如何,老奴就該當怎樣,陛下用得着老奴的時候,老奴兢兢業業爲陛下辦事,如今老奴錯了,陛下也掌握了朝堂,老奴也是時候該去了。”柳木笑着接過那毒藥來放在桌上,起身跪倒在地上:“到了如今,老奴唯有一死報陛下。”

“你吃了毒藥,安生去吧。”德慶帝擺了擺手,有些不忍看柳木。

柳木嗑了個頭:“老奴不吃毒藥,陛下將老奴處以極刑也是不得已的,陝甘幾地災情嚴重,災民羣情涌動,京城百姓對老奴也是恨之入骨,老奴若是不到菜日口走一遭難以平民憤,叫陛下也爲難,老奴不想叫陛下作難,總歸是死,受些苦楚又如何,老奴就不是個囫圇人兒,根本留不住全屍,怎麼死都是一樣的,陛下這毒藥還是收回去吧。”

柳木起身,抓了一把切好的豬耳絲放到嘴裡嚼着,對德慶帝一笑:“老奴這輩子罪也受過,福也享了,該知足了。”

德慶帝別過臉去,再轉頭的時候面色平靜,可是柳木眼尖的看到地上砸了一滴淚水,他笑了笑:“老奴這一去就不能再服侍陛下了,老奴有幾句話跟陛下說說,老奴這幾年拼命斂財,老奴家裡後花園一個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洞中從右數第三塊石頭扳開,那裡有個機關,動了機關便開了密庫的門,裡邊有老奴這輩子搜刮的全部東西,陛下就要跟韃子打仗了,便拿了這些東西做軍餉吧。”

“朕知道了。”德慶帝平靜的點頭:“大伴還有什麼話?”

柳木又笑道:“內閣大臣中胡秋和雖貪了些,爲人也奸滑,似乎有些牆頭草,可他卻是個辦實事的,此爲能力極強,對陛下也忠心,陛下可放心用着,王嘉此人忠耿,陛下可用,卻要慎用,張遜和崔禮卻不能輕信,六部尚書唯戶部和工部尚書可放心用着,刑部尚書慎用,旁的……陛下還是撤換了吧。”

德慶帝一邊聽一邊點頭:“朕記住了。”

“留王有反意,陛下小心些。”柳木又叮囑了一句:“義忠侯原和留王相交莫逆,只現在他家世子娶了嚴家女,官家若是不放心,便叫他家世子早日襲爵,忠勇公曾爲着留王來尋過老奴,老奴打發了他,如今跟陛下說一聲,陛下留意些,禮部尚書是留王的人,吏部右侍郎和留王有些姻親關係……”

柳木一點點說着,德慶帝都謹記在心。

一直到柳木說完,德慶帝才長嘆一聲:“大伴,朕,朕先走了,明兒,朕就不來送大伴了。”

“時候不早了啊。”柳木嘆息着起身恭送德慶帝。

等德慶帝出了牢房,便聽柳木在他身後悠悠長嘆一聲:“陛下年紀不小了,以後莫再貪玩,老奴去後,怕再無人能給陛下背起黑鍋了。”

德慶帝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於希一把扶住他。

德慶帝回身,又目極有神的盯着柳木:“朕把大伴捧到那個地步,原是給大伴安排了後路的,朕給大伴存了一筆錢,又弄了個戶籍,在鄉下買了田產,想着叫大伴假死脫身,從此之後做個富家翁,可是……大伴有些太過自大了,竟是,竟是和鳳兒起了爭端,爲着這個,朕也只能舍了大伴了。”

柳木點頭:“老奴已經想明白了,貴妃娘娘生了皇長子,就是爲着皇長子,老奴也得去死。”

德慶帝擺手:“朕走了。”

說完揮了揮袖子快步出了監牢,柳木站了半晌,回身看到桌上那顆毒藥,哈哈大笑:“陛下還是惦記老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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