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前因致後果
或許事情來得太突然,人們一開始都有點覺得不可思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強扶着拐的那隻胳膊在顫抖,“你...你說什麼?”
“巧巧被春花推進洗衣服的水坑裡了。”桃花喘着氣,又重複了一遍。
“你說真的?!”何氏問道。
反應過來的秀秀搖着何氏的胳膊,“娘,咱們快點兒去吧。”
“好好。”何氏嘴上應着,腳卻走動不道。她反手捏着秀秀的胳膊,驚慌道:“秀秀,快看看娘怎麼了,怎麼邁不開腿呢。”
好像很久以前,她也這麼顫抖着送走了兩條人命,他們在她懷裡漸漸變冷,變硬......
這邊李強已經丟開柺杖,奮力的跑了起來,不出意外的摔倒了。
“哎喲,老三。”聽到外面動靜的餘氏飛快的打開門,跑了出來,然後彎腰去扶李強。
“我沒事。”李強咬牙道,不知不覺,眼淚已經流了下來模糊了視線。他撐起雙臂,努力了幾次,卻自己怎麼也爬不起來。爲什麼要受傷,爲什麼不能在第一時間去救巧巧,他女兒還活着嗎?李強一拳砸在地上,然後面向餘氏吼道:“快救巧巧!”
那聲嘶竭力的嘶吼,帶着顫抖,猛然驚醒了何氏。她在幹什麼,難道還要讓悲劇重演嗎?
“你給我好好在家待着!”冷靜下來的何氏立即安排,她不想救不回巧巧還把兒子也搭進去,“你馬上去文家村通知文氏趕緊回來…”話說到這裡,何氏趕緊住了嘴,拽着餘氏。“走,路上說!”
三個女人奔了出去,桃花也自發地跟在後面。
“咱們屯子裡,誰會鳧水?”何氏在前疾行,一邊問道。
“文華叔!”
秀秀和餘氏幾乎同時喊道。
“那還不快去請!”何氏急得猛拍大腿。這都什麼時候一個個跟油燈似的,刨一下才亮一下。
秀秀趕緊應了一聲轉身就跑,她比餘氏輕,自然跑得快些。
這時桃花弱弱的開口:“何奶奶。巧巧已經被救起來了。”
。 “真的?”餘氏一聽,眼睛瞪的老大。
何氏也是有些激動,她一手摸着胸口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問道:“那...那...”
“死”這個字她在喉嚨裡轉了好幾個圈,就是說不出口。她怕她一問出口就變成嚎啕大哭,她已經嘗試過白髮人送黑髮人了,不想再經歷那種痛。
“死沒死?”餘氏可沒這麼多顧忌,現在知道巧巧的生死最重要,再說了生死不過就是兩個字,誰還能逃得過不成?
“我不知道。”桃花搖頭。她就看着李文華把巧巧救出來,就趕着來通知何氏一家人。雖然她平時伶俐得很,畢竟也只是個小孩子,沒見過生死。心裡擔心的時候不忘通知李家人,也算是勝過許多小孩一籌了。
秀秀扶着何氏的胳膊。問桃花:“那你文華爺爺有沒有說什麼?”
桃花低頭想了一下,“有氣!”
三個女人懸得高高的心一下子因爲這兩個字跌回原位。有氣,那就是沒死。福大命大,菩薩保佑。
“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何氏又氣又急,鬆了口氣才發現背後都被汗溼透了。
“娘,我們還是快去看看巧巧再說吧。”餘氏道。現在可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了。
“對對對!”何氏慌忙的握住餘氏的手,“快,快!”
秀秀落後兩人幾步,她回頭對桃花說道:“桃花,還得麻煩你回去跟我三哥說一聲,巧巧沒事。讓他別慌。”
“我這就去。”桃花連忙表示。
“謝謝你了!”秀秀道過謝,趕忙追了上去。
正是煮飯的時候,屯子裡的人都沒有休息,小溪邊也圍滿了人,一個個交頭接耳的低聲輕語。
“喲。沒看出來春花這個小妮子,年紀小小的,心腸怎麼這麼歹毒?”
“小孩兒懂什麼,還不是大人唆使的?”
“不至於吧,二蛋少了點皮,就要人家的命?”
“要不要命,這不是明擺着嗎?”女人努了努嘴,指向地上還未清醒過來的巧巧。
春花緊抱着小徐氏的腰,臉色雪白,渾身都在發抖,周圍的議論,輕視的眼神,像重錘一錘一錘的的砸在她的心上,她很想大聲告訴他們,她不是故意的。她...她只是......
小徐氏感覺到春花的害怕,摸着她的發頂,一言不發的現在人羣最裡側.周圍的人有意無意的離她們母女好幾步遠,視她們如毒蛇猛獸般。
“娘,我真不是故意的。”這裡除了小徐氏,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厭棄中帶着提防,春花感到好怕。只有靠近小徐氏,她才能感到點點心安。
“娘信你。”小徐氏看着人羣中的巧巧,嘴裡答道。
巧巧只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的夢,她好像一頭扎進了漆黑裡,有濃稠漆黑的液體不斷涌入她的耳朵,鼻腔,嘴巴。她掙脫不開,想要睡過去。然後畫面一轉,她有似乎做了個美夢,夢裡有大大暖暖的眼光,晶晶亮亮的多彩氣泡,還有小魚在她身邊歡暢的遊着。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條,身子卻......
嗆出幾口水,空氣涌入鼻尖,巧巧才慢慢睜開眼睛。
“醒了,醒了。”有人說道。
人羣漸漸圍攏,都想先看個清楚。
“巧丫頭,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痛?”李文華問道。
“我……”剛一開口,巧巧就咳了起來,吐出了一口泥沙,連忙測身,把嘴裡的泥沙吐個乾淨。
“再咳幾聲,把泥沙都吐出來。”李文華拍着巧巧的背。
巧巧咳不出什麼,搖搖腦袋,就有泥沙掉了下來。感覺很不舒服,又爬到溪水邊,準備洗一下。
“我來,我來。”有熱心的婦人看出了巧巧的意圖。忙上前道。小姑娘就是愛乾淨,剛掉進去,手腳都沒力氣就又往水邊跑,也不怕又掉進去。
“謝謝五嬸。”巧巧弱弱的道謝。
婦人帶着巧巧洗頭的功夫。屯子裡的人都有意無意的目光落在小徐氏母女身上。
春花往後縮了縮身子,有意避開衆人的目光,卻看到有位母親將她自己的孩子帶離了她幾步遠,還提防的看着她,好似下一秒,她就會對她的孩子怎麼樣似的。爲什麼會這樣,她真的那麼可怕嗎?
巧巧由婦人抱着,洗乾淨了鼻腔,耳朵,又略略洗了頭髮。就被攙到李文華面前。磕頭道謝。
“你這孩子,快起來,才落了水,身子怎麼受得了?”李文華伸出了雙手,要扶巧巧起來。
“巧巧謝文華爺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巧巧磕了幾個頭,才發覺有血流了出來。大概是倒栽下去的時候,額頭觸到溪底的石頭,劃出道口子。
李文華還以爲巧巧磕頭太用力,一把把巧巧拉了起來,捂住她的額頭。“傻孩子,爺爺怎麼擔得起你這麼大禮。”
巧巧笑着笑,那泛白的臉色異樣的顯眼,“怎麼擔不得,救命之恩又哪是磕兩個頭就能抵消的。”
人羣都誇巧巧是個知事念恩的,瞧說得這兩句話。多得體,就是大人也未必趕得上。有人則去叫李大勇了。
這麼明顯的一褒一貶,春花心裡憋了一口氣。她突然跑到巧巧面前,大聲喊道:“我不是故意的。”
“有這麼說話的嗎?一句道歉的話不說,還淨推卸責任。就算你不是故意的。把巧巧推下水是事實吧。要是不小心傷了人命,一句不是故意的就算了?”有婦人看不過眼,說道。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春花氣得跳腳,一再的喊着委屈。
巧巧看了她一眼,輕飄飄說道:“我不怪你。”
“真的?”春花有些不敢相信。
巧巧點頭,“我知道你是想給二蛋出氣。”
“哎喲,我道是小孩子玩鬧,不小心呢,原來還有內情啊。”桃花娘剛纔嚇得差點靈魂出竅,桃花是和巧巧一道出去的,巧巧落水她還以爲是桃花下的手。這一急匆匆趕來才把事情弄了個清楚,“春花娘,這就是你教導的?”
小徐氏絲毫不亂,“你們又沒親眼看到,怎麼知道巧巧不是故意陷害春花呢?”
“呸,沒臉沒皮的東西,我家纔不是那樣的人呢。”何氏擠到最前面,狠狠朝小徐氏吐了口吐沫,“小徐氏,你是個什麼玩意兒投生的?自個兒的兒子就當寶,人家的娃兒都是撿的是不是?我家巧巧是多乖巧的一個人,被你家春花推到水裡,一句埋怨沒有,還不如你的意?”
秀秀則跑到李文華跟前,小聲道了謝,然後小心翼翼的把巧巧接到她懷裡,還掏出手帕給巧巧捂住額頭。她眼眶裡滿是淚花,心疼道:“巧巧不疼啊,大夫很快就來了。”
“我沒事。”巧巧笑笑,讓秀秀寬心。
秀秀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狠狠點頭。
小徐氏瞥了眼秀秀和巧巧,才道:“我只是說事情還沒弄清楚......”
“事情還不清楚?人沒了纔算清楚是不是?蛤蟆吞天,你好大的口氣。有氣你衝大人來,對小孩子下黑手你也不怕遭報應!”何氏狠狠喘了幾口氣。又道:“且不說二蛋燙傷後,我們家裡人來來回回多少趟,我家老三親自登門道歉,你們把銀子收了就收了,還把他趕了出去。他也還是個病人呢,你怎麼忍心?”
小徐氏不爲所動,“我家二蛋又豈止幾兩銀子?”
急了吧,當初我家二蛋受傷的時候你們又怎麼明白我的心情?好心給你們時間上門賠禮道歉,結果卻是一通虛的推卸責任的話。小徐氏無不狠心的想,感同身受,那只是一個詞語罷了,自己不嚐嚐痛的滋味,哪能知道別人到底受過怎樣的煎熬?她從沒想過報復小孩兒,也沒想到春花會把巧巧推下水,甚至在巧巧沒醒之前她都在做最壞的打算......可老天還是站在她這邊的,巧巧沒事,卻讓何氏一家也嚐到了這心痛的滋味。
“我家巧巧還千金不換呢?”餘氏先看了巧巧,才接替何氏的位置說道:“大夥兒都知道二蛋被鐵柱傷了,小孩子家不懂事,我們大人也沒約束好,我們有錯,我們道歉,認罰。可你們看看李文家的是怎麼做事的?唆使自家孩子來報復。我是忍不住了,原本我不想說的,我告訴你,二蛋受傷也不全賴鐵柱,是他自個兒不聽鐵柱勸!”
“你侄子點火燒了我兒子還有理了?還沒錯了,還是我冤枉他了?”
餘氏沒搭理她,然後就說了那夜雨夜的事情。
人羣中一陣騷動,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有的覺得二蛋也應該擔一半的責任,有的則認爲錯在鐵柱這方,畢竟火是他點的,二蛋也受傷了嘛。
“究竟有沒有這回事,我還得回去問問二蛋。但你們傷了人,就該賠償。”小徐氏只慌了一下就穩住了。
“我們沒賠嗎?”餘氏冷笑,“昨天我家三弟才送去了二十兩。二十兩是個什麼概念,大夥兒知道嗎?我告訴你,我五弟妹孃家一個丫鬟,賣身銀子也不過五兩。二十兩夠買四個丫鬟使喚一輩子了。你拿了銀子,還唆使自家孩子把巧巧推到水裡去,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
小徐氏抵賴,“胡說,誰收了你家的銀子。”當時她只是懶得再應付李強,卻也不想讓他這麼容易就回去了才把銀子收了,當時並無第三人在場,沒有證人,她怕上門。
“我家老三在鎮上匯通錢莊取的兩個大銀錠,銀錠子下面還有字呢,做得了假?”何氏道:“我老婆子是算是看清楚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老的不要臉,小的也是心思歹毒。一言不合就要傷人性命,李文可真是娶了一個‘賢妻’啊。”
“不準說我娘!”
“你滿嘴噴糞!”
春花和小徐氏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母女倆一致對外。
“放心,是不是我胡說八道,很快就有結論了。”何氏不急不躁,“我已經請了里正過來,今天這事兒我看你們家怎麼給我個交代。要是我們在里正面前也掰扯不清,沒關係,咱們上縣衙,我就不信呢,這世上還沒地兒說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