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鬧劇

衛長嬴淡淡的道:“你問我們,我們問誰?”

之前錢六小姐一叫一嚷,四周已經有好些人停住了腳步,或交頭接耳或幸災樂禍,紛紛看起了熱鬧。此刻見衛長嬴接話,就有人似笑非笑的道:“茉兒妹妹,這沈家三少夫人呢說的也有道理,說起來她和蘇大小姐都是走在你前頭的,哪兒知道你是怎麼被打了?再說人家與你無冤無仇的,好好的打你做什麼?”

錢六小姐錢茉兒被提醒,冷笑着道:“沒錯,若不是我實話實說說到了某個人的痛處,有人又怎麼會惱羞成怒的動起了手?”她放下袖子,衆人見到袖子之下的景象都不禁呀了一聲——卻見她鼻下一片紅液淋漓,隱隱可見嘴角青紫了一片,還有一縷絳紫之色比花汁色澤更濃豔,像是血跡。

本來大家聽說她被石榴花打了,都沒太當回事,想着只是一朵花罷了。卻不想錢茉兒嘴角青紫也還罷了,居然還見了血!這下手之重可想而知。這也就是朵石榴花,要是個石子簪子什麼的堅固物件,還不要把臉都打爛了?

一時間衆人看向衛長嬴的目光都泛起了忌憚……今兒這裡的,哪個不是身嬌肉貴的主兒?說起來之前與衛長嬴又沒什麼冤仇,不過是看不順眼衛長嬴閨譽盡毀,卻還大大方方的出閣與進宮賀公主生辰罷了。

就算有什麼轉彎抹角的怨懟,也沒必要像錢茉兒這樣公然站出來,當真把這麼個兇悍的主兒惹急了,手下不留情起來,把自己好好的一副容貌毀了……到時候再揪着她不放還不是無濟於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衆人同時想起了這句話——就連之前故意出言給錢茉兒搭梯子的少女也變了變臉色,悄悄後移幾步,混進人羣,不作聲了。

一片異樣的安靜裡,只聽衛長嬴輕描淡寫的道:“哦,你說了我什麼痛處,我怎麼個惱羞成怒法啊?”

“你倒是好意思問?”錢茉兒拿帕子擦着嘴角,冷笑着道,“你好意思問,我都不好意思回答!你自己心裡敢說不清楚?”

衛長嬴淡淡的道:“我出身海內六閥之一,嫁得門當戶對的丈夫,雖然出閣日子不長,然而與夫婿也算和睦。翁姑跟前定省也從未有缺,就連我嫡親婆婆也沒說過我不好,我倒不知道我有什麼不好,輪得到你一個莫名其妙的主兒來講?”

蘇魚麗也冷笑:“錢六小姐,論年紀你幼於我與表妹;論身份你是未嫁之女,我表妹已爲人婦;論門第,你們錢氏如何能與鳳州衛氏、西涼沈氏相比?再說今兒個是在宮裡頭,不說臨川公主殿下的生辰,用臣子之事來打擾殿下本來就不對!就說這宮裡頭有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有尊貴的貴妃娘娘,還有其他諸位貴人在,更有我表妹的婆婆在,什麼時候衛家之女、沈家之婦,需要你錢氏之女來教誨了?你可真是好大的體面!”

蘇魚麗到底是在帝都長大的,長年出入宮闈,開口就給錢茉兒套了一個不敬公主、不尊皇后貴妃、插手旁人家後院的罪名。

錢茉兒怒道:“你不要給我亂扣這些罪名!鳳州衛氏、西涼沈氏當然是鼎鼎有名的,所以我才說,衛長嬴你出身這樣天下聞名的大族,是何其之幸?既然如此,又怎麼可以罔顧廉恥,踐踏門風……”

“我怎麼個罔顧廉恥踐踏門風法?”衛長嬴輕輕而笑,目光卻冷若寒冰,淡淡的道,“你最好給我說個明白,要不然的話,可別怪我不客氣!”

錢茉兒指了指左右之人,輕蔑道:“你也不要在這兒裝糊塗,你問一問這兒的人!這兒誰不知道你那點事!”錢茉兒以爲照着之間大家對衛長嬴議論紛紛,此刻自己帶頭,必然能夠羣起而攻之,徹底打下衛長嬴的氣焰。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被她所指到的人,竟紛紛皺起了眉,不動聲色的避過了她的指向。

畢竟她們停步下來就是想看好戲,關鍵時候落井下石,總而言之是爲了取樂而不是捱打。剛纔都見識到了這衛長嬴的兇悍了,誰願意出這個頭?

心裡一退縮,各種理由也就想了出來:“家裡長輩隱約談到過瑞羽堂的宋老夫人心狠手辣得緊,把合族上下都震懾得不敢妄動。宋老夫人就這麼一個親生孫女,據說對其寵愛的程度比之當年端木家的老夫人寵愛蔡王妃還過分,咱們和衛長嬴本來也沒什麼仇怨,不過是不忿她這明明沒了名聲還若無其事的樣子罷了……既然如此,往後不理會她也就是了,何苦爲這點意氣去得罪了她!平白結個強敵,縱然回去之後長輩不責怪,自己想着也冤枉。”

“今兒個進殿的時候彷彿就看到這衛長嬴站在鄧貴妃身旁,莫不是得了貴妃青眼?糟糕,早點想到這兒,何必停留下來看什麼熱鬧!雖然說貴妃無子,也只是貴妃,但究竟是聖上嫡親表妹,雖然說這衛長嬴不知廉恥,可如今已有貴妃教誨她,我也不必出言了。”

“蘇家大小姐說的也是……即使要羞辱這衛長嬴,又何必非揀了臨川公主的生辰?公主殿下被閔家小姐哄得正高興,回頭卻發現這兒在吵架,能痛快嗎?錢茉兒好生沒有眼色!沒得害咱們都得罪了公主殿下!”

這麼想着,就有人彼此使個眼色,慢慢踱了開去,漸漸離開圍觀的人羣,到前頭追趕臨川公主一行人去了。

內中有一少女也要動腳,衛長嬴目光一掃,忽然道:“你給我站住!”

那少女看起來年紀與錢茉兒差不多,柳眉杏眼的頗有幾分姿色,穿着石綠上襦,繫着真珠裙,鬢邊珠花之外簪了一朵碗口大小的月季花,望着很是秀麗。她聞聲吃了一驚,惶惶然擡起頭來,眼中似已帶了淚光,瞧着甚是楚楚動人。

衛長嬴冷然瞧她,道:“你方纔不是問你的茉兒妹妹,好好兒的爲什麼她會捱打嗎?怎麼現在你茉兒妹妹還沒把話說清楚,你走什麼?”

“我……”這少女咬緊了脣,眼淚一下子滴落下來,道,“我就是那麼一問!我沒有旁的意思啊!”

“你給我站好了不許走!”衛長嬴懶得與她多說什麼,冷冷的放下一句話,又轉向錢茉兒,“你指的人要麼想走要麼不作聲,你看你要哪一位先講,我來幫你問?”

她這麼一說四周那些還沒走的人都露出警惕之色,看向錢茉兒的目光也透着疏遠——錢茉兒察覺到衆人態度的變化,心頭惱恨:“都是你們起的頭,引得我跟着附和議論了起來,你們倒好,說走就走了,倒把我留在這裡任衛長嬴欺負嗎?”

本來她想着法不責衆,這麼多人議論衛長嬴呢,即使衛家、沈家門第高,也不可能把其他人家全得罪了,所以自己跟着說上幾句,既和同伴關係更近一步,也不需要付出什麼——誰叫衛長嬴出身尊貴、自幼受盡長輩寵愛,單這一點已經很叫一些同樣閥閱出身卻不得寵的人嫉妒了。

何況她還嫁了沈藏鋒。

不提沈藏鋒在族裡的地位以及在聖上跟前的信重,就說去年衛長嬴聲名狼狽之時,沈家都已經傳出要去鳳州退親的消息了,這位沈三公子硬是磨着聖上要了假,趕到鳳州堅持繼續履行婚約——雖然說沈家後來把經過含糊過去,裝作根本沒有退親這回事一樣,可底下人暗地裡還是有風聲傳出去……

道是沈藏鋒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爲不忍心對未婚妻落井下石。

這樣體貼仁厚還才貌雙全的夫婿,能不讓人嫉妒嗎?

假如衛長嬴現在出現在衆人跟前,表現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對誰都顯得卑微又討好,衆人心氣平了,雖然還是免不了說幾句酸話,倒也願意場面上敷衍一二——就當施捨她了,施捨的過程裡,她們也能覺得快活不是嗎?

可衛長嬴非但沒有戰戰兢兢,甚至被議論之下,連落荒而逃都不屑於!衆人自覺受到挑釁,議論的話就漸漸刻薄。說起來錢茉兒之前對衛長嬴也沒什麼惡感好感,不過是看大家都這麼議論,爲了引起衆人注意與標榜自己,下意識的爲之。

如今因爲衛長嬴的潑辣兇悍,衆人不敢再出頭,倒把她一個人晾在了這裡。

錢茉兒心中憤恨,只覺腦中一熱,顧不得多想,就順手拉住手邊一個少女:“顧姐姐,你剛纔不是也說做這樣人的姐妹不容易嗎?”

被她拉住的少女大約十七八歲,長眉鳳眼,看輪廓與顧皇后有幾分相似,只是不及皇后與清欣公主美貌,既然相似,又姓顧,估計就是洪州顧氏的小姐了。這顧小姐本來雖然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但也沒有站出來,此刻被錢茉兒抓住又直言她議論衛長嬴的話,面上露出一絲不自然與尷尬羞怒,心裡暗恨:“我都特別留下來等你了,不想你倒好,竟然坑我一把!”

顧小姐沉着臉,撥開她手,道:“我又沒說沈家三少夫人,說的是家裡下人之間的事情……錢六小姐你想多了。”

錢茉兒叫她“顧姐姐”,她卻叫錢茉兒“錢六小姐”,話語中的疏遠,誰人聽不出來?此刻已經稀疏的人羣裡就傳出低低的嘲笑聲,讓錢茉兒一下子漲紅了臉!

她死死咬住脣——橫豎已經得罪了一個,也不怕再得罪一個,於是又說不遠處另一個察覺不妙,打算離開的少婦:“鄧嫂子,你方纔不也……”

那姓鄧的少婦被衛長嬴陰惻惻的一看,又瞥到衛長嬴轉着腕上鐲子……那鐲子乃是赤金所鑄,看着就覺得沉重,萬一這衛家母老虎惱了,拿這鐲子砸過來,這鄧氏可沒把握能夠躲開!縱然之後衛長嬴被問罪,可若自己損了容貌,出不得門事小,翁姑夫婿嫌棄事大——又不是生死大仇,就爲了議論個陌生人搭上自己一輩子,何苦呢?

她不敢讓錢茉兒把話都說完,就急急打斷,道:“錢六小姐你在說什麼話呢?我想着我婆婆還在殿裡,怕是要人伺候,得快點過去了!”說完惟恐被衛長嬴叫住,提着裙子就在花徑上跌跌撞撞的跑遠了。

鄧氏狼狽而去,像是一下子提醒了衆人,紛紛道:“公主殿下方纔還催促咱們快點回殿裡去的,在這兒耽擱了叫殿下曉得,必然嗔咱們!”

“說的是極,那咱們快去罷!”

甚至擔心觸怒衛長嬴,給她們來一下,內中還有人主動招呼衛長嬴:“衛姐姐也快走罷,殿下這會怕都到了殿裡了,看咱們遲遲不去,怕是要問的。”

又有人冷笑着說錢茉兒:“沒準是她走路不小心,自己被花枝撞了一下,以爲狼狽,故意尋了衛家姐姐麻煩呢!倒是把咱們全部拖在這裡,怠慢了公主殿下的命令,回頭一害就是一羣人,真是作孽!”

“就是就是,說也奇怪,這花枝不打旁人就打她,誰知道是不是天意呢?”

錢茉兒聽着衆人冷嘲熱諷,雖然不若方纔在人羣裡聽到的那麼難聽,可之前大家嘲諷的是衛長嬴,現在卻成了她自己——胸口劇烈起伏片刻,忽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出聲,邊哭邊道:“方纔你們一個個議論得起勁,我也不過是說話聲音大了點兒被她挑了殺雞儆猴罷了!你們這許多人,見她拿花把我打傷了,就心裡顧忌不敢說了,如今竟反過來把事兒都推到我身上?!要不是你們起的頭,我又不認識衛長嬴,我議論她幹嘛?你們這樣欺負人,我必要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說,理論到底!”

衆人被她說得臉上掛不住,那方纔被錢茉兒拉過的顧小姐就冷着臉道:“你不去說,我也要去和姑母說呢!臨川公主好好的生辰,合着是給你議論旁人長短的?我姑母都沒說沈家三少夫人什麼話,你倒是比我姑母還要厲害?”

錢茉兒被氣得全身發抖,也不叫什麼顧姐姐了,大聲道:“你現在這麼說了?方纔不就是你在那裡一個勁的說衛長嬴沒有廉恥!你敢說你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你可敢發個毒誓!我卻能發毒誓你方纔就是這麼說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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