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是從其他世界來的，知道我們的神？’
夜風涼爽，從微開的窗子穿過臥室，吹在一裡一外站在臥室門口的兩人身上。
聽着黛蘭娜的話，李風沒有迴應，也沒有表情。
簡短對視一瞬，他轉身走進房間。
沒有關門，李風不置可否的給黛蘭娜讓出進入臥室的路。
‘我們的神？她指的是系統吧。’
藉着轉身快速思考，李風得出結論。
很多很多年前，或許在七正神成神之前，系統就在這方世界，影響過人魚族？
從黛蘭娜剛纔有意無意的暗示，還有現在的去而復返，以及她的神情狀態，似乎都可以說明人魚族對系統並不反感。
而且她稱系統爲神，是否人魚族也在信仰系統？
又或是爲系統辦事？
暫時還不可知，不過李風很快意識到一件有意思的事。
就是這系統挺會因地制宜，在神明真實存在的超凡世界，它以神的身份出現。
在科技文化發達，無超自然力量的現代社會，它就以遊戲，以及系統的存在方式出現。
而且李風還清楚得記得，之前黛蘭娜稱玩家爲旅人，應該也是系統用了她們能理解的名詞。
倒是能快速讓有着不同認知的人接受。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人魚黛蘭娜明顯想和自己聊聊系統。
但因爲遊戲忠告，李風並不打算透露什麼，即便人魚族極有可能和系統有着什麼關係。
“刺啦——”
微弱的燭火在深夜的房間中亮起，李風輕輕甩動手中火柴，將火柴上即將燃盡的火苗熄滅，而後他看向黛蘭娜。
此刻黛蘭娜已經走進門，她掩了房門，輕靠在牆上，藉着燭光和月影，正饒有興致的觀察李風。
但觀察的結果讓人魚頗爲失望。
在她的經驗和記憶裡，但凡人魚點出一個旅人內心隱藏最深的秘密，那個旅人都會驚慌無措。
不管是驚訝疑惑，否認辯解，總歸都要有些情緒外露。
可眼前這個人類似乎沒有誒！
‘是我剛纔沒說清楚嗎？
雖然有些年頭沒好好和人說話了，但我的通用語應該還沒差到設個地步吧！’
李風的表現，讓黛蘭娜疑惑，甚至自我反思。
不過活了許多年的她，隨即就意識到——這個人類在吊我胃口。
‘哎呀，真是的，差點兒着了他的道。’
黛蘭娜有點兒明白黑龍公主，還有怒沙島巨魔首領對這個人類的態度了。
心思流轉，黛蘭娜瞧着漫漫長夜，決定以牙還牙。
“小公主剛纔騙你的呢，人魚族可從來沒有男人。”
黛蘭娜決定不主動提起旅人和他們的神明。
而是說起了希婭剛纔騙李風，說魚缸中的自己是男人魚的事。
“哦？是嗎。”
李風淡淡回了一句，表現的有點興趣，但又不是很多。
“是呀，人們常說的男性人魚，其實是魚人啦，就是那種上身是魚，下身是人的笨傢伙，和我們根本不是一個種族呢！”
黛蘭娜不急着說正題，順着李風的話扯別的。
李風大致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一轉問道：
“我聽說人魚原本是天使，因被七神砍掉翅膀落入海中，才變成人魚，是這樣嗎？”
燭火幽暗，黛蘭娜眨了眨眼，心說這個人類開始套我的話了。
如果說到人魚和七神的恩怨，就肯定繞不開他們旅人的神明，真是好算計呢！
“嗯——確實是這樣的。”
黛蘭娜有點誇張的哀怨一句：
“而且不光如此，七神還詛咒了人魚，我想你作爲人類，一定很好奇沒有男人，我們怎麼繁衍吧？”
黛蘭娜嫵媚的笑着，迴避了人魚和七神的恩怨。
明白她的伎倆，李風輕輕低頭，心中好笑道：我一點也不好奇。
“確實有點好奇。”
見李風違心的話，黛蘭娜笑彎了眉眼，說道：
“在每個仲夏時節，我們會離開深海，游上海面或是無人的島嶼，誘惑男性人類，出海許久船員通常是非常好的選擇對象呢。”
“不算太出人意料的答案。”
想着從前聽過的志怪故事，李風回道。
“唔——”
看李風的反應，黛蘭娜掩不住失望，海藍色的眼睛轉了下，又道：
“但沒有男人可不是七神給我們的詛咒。”
黛蘭娜將話題捎上七神，李風確實又多點興趣，他問起：
“那七神的詛咒是什麼？”
“當然是和力量有關的。”
黛蘭娜輕輕歪着頭，讓一頭微卷的長髮垂下：
“七神詛咒我們，變成同時擁有人和魚特徵的怪物，並且在只有得到真心的愛慕後，才能踏上超凡之路。”
原來如此，李風輕輕點頭，覺得七神有點幼稚，搞的像童話故事一樣。
“不過呀！”
說到這，黛蘭娜忍不住得意的掩嘴笑道：
“七神低估了我們，又高估了祂們的人類信徒。
我們雖然失去了翅膀，但卻沒失去美貌，雖然雙腳變成魚尾，但人類卻似乎更喜歡我們現在的樣子呢！”
似乎是怕李風不明白或不相信，黛蘭娜補充道：
“或許你曾經聽過歷史上，王城那些讓王室貴族們一擲千金的著名交際花，沒錯，她們都是變成人類模樣的人魚。
不管是什麼形態，人魚總是有着這樣的魅力。”
李風：……似乎…還真是這個道理。
回想玩家世界的歷史上，也有不少受歡迎的美人魚故事。
而且不說別的，就玩家這羣倒黴孩子裡，又有多少是被遊戲宣傳上的美人魚吸引來的。
只能說作爲人類，甚至不管哪個世界，都有着共通的xp。
所以七神到底在詛咒什麼？
初生的人魚是失去了力量，但她們通過禍害人類，又輕鬆找回了力量。
最後的結局是，人間多了一羣面向大海深情流淚的舔狗。
其中最著名的，要屬希婭那位戀上人魚的祖輩，他以滿腦子的愛慕，直接推進了無盡之海統治勢力的變革。
唉——
李風無聲嘆息一聲，七神確實高估了自己的信徒。
在祂們看來，祂們的信徒應該是清心寡慾，極爲虔誠的，根本不可能被外族誘惑。
但是。
虛無縹緲的信仰，哪有香柔玉軟來的實際，況且還充滿了禁忌。
但說到這，李風忽然也明白了，黛蘭娜當初應該也是誘惑了這片土地原本的國王。
她不單單是爲了成爲王后拿到神格，其實也爲了成就自己的超凡之路。
“有點可悲啊——”
嘆了口氣，李風感慨了一句。
“誰？你認爲誰可悲？”
黛蘭娜怎麼也沒想到李風會有這樣的感慨，她有些遲疑又故作驚奇的問道。
“都有。”
李風輕聲回道，而後解釋：
“在你所說的關係中，人類無疑是被人魚欺騙的，可是人魚想要獲得力量，不也必須展示自己委身人類嗎。
引得萬人矚目一擲千金聽着很風光，可歸根結底，不還是先把自己變成了商品。
既然成了商品，自然就失去了作爲‘人’的基本屬性。”
平凡的白色蠟燭已經燃燒過半，燈芯兒中冒出的青煙，在燭光與月色間嫋嫋升騰。
李風感覺自己終於看透了七神詛咒的用意。
不是變成魚尾巴的怪物，也不是得到愛慕與真心才能踏上超凡之路的條件。
七神的詛咒在於羞辱，羞辱當年高高在上的天使。
讓她們必須像花街的娼妓一樣，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後恥辱的委身在自己的信徒身下，才能保護種族，才能得以延續。
七神不傻，而且挺誅心。
換個角度，祂們是不是再給自己的信徒發福利？
收回吐槽，李風忽然又想通一件事。
人魚帶走海底之城阻礙超凡者晉升半神，其實也是在報復七神。
讓祂們的信徒，再無法觸及半神領域。
不再自見面以來的笑語盈盈，黛蘭娜總是彎着的嘴角垂下，含笑的眼睛裡也蒙上哀傷。
‘真是的，平常人類纔不會關注到這一點。’
李風一番話，讓黛蘭娜感覺人魚族封閉已久的傷疤被解開。
她之前說的，不管是王城的交際花，還是在海上誘惑人類繁衍後代。
做這些事時，面對愚蠢的人類，她們確實總是掌握着主動權。
但事實上，邁出萬種風情那一步的其中滋味，也只有人魚們自己知道。
微閉上眼睛，黛蘭娜忽然覺得沒意思了。
在她和李風互相不提關鍵問題，互相吊胃口的角逐中，她輸了。
‘這個旅人確實有些本事吶。’
黛蘭娜心中感慨，瞬間有些明白黑龍公主和巨魔首領，對這個人類的態度了。
不再顧左右而言他，黛蘭娜選擇切入正題：
“我知道你的靈魂是從其他世界來的，你是旅人，也知道在你腦中時時給你指示的神明。
我們稱祂爲創世神，或萬千星空下的唯一真神。”
李風沒有迴應，雖然他真的很想知道後續，但遊戲忠告——
“不要暴露你的玩家身份，不要向任何非玩家透露遊戲內容。”
讓李風不得不小心。
“我知道你們旅人的戒律，但作爲曾經供奉創世神，並受創世神庇護的我們，其實你大可不必……”
黛蘭娜解釋着，而後她忽然停住。
她意識到像李風這樣心思縝密的人，是不可能只因爲言語，就輕易改變的。
即便自己沒有騙他，即便旅人們的戒律，其實允許和人魚交流。
思索良久，黛蘭娜想到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李風或許會很關心。
“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你不會輕易違反戒律，雖然那條戒律不包括人魚。
但你可以找另外一個旅人來試一試，看他違反戒律，同我說你們旅人的事，會不會得到創世神的懲罰。”
另外一個旅人？
幽暗的燭火下，李風不易察覺的輕挑眉頭，心中快速檢索黛蘭娜說的是誰。
“他曾經和石像鬼之母一起，密謀了一件事情，我想他是想傷害另一個世界吧。”
黛蘭娜說完細看着李風的表情。
因爲她真的不確定，那個雙目猩紅的旅人，和這位萊茵先生來自同一個世界。
不過此言一出，李風心中倒是動了。
和石像鬼之母有關的玩家，不就是2121-0776號玩家。
在上個週期時，2121-0776完成“不死的信徒”成就，讓血祭事件降臨玩家世界。
幾乎攪得世界大亂。
李風記得，被2121-0776教唆過的玩家都獲得了不死的僕從之軀，他們很難殺死。
但用了殺死石像鬼之母的辦法，卻輕鬆的殺死了他們。
因爲這層聯繫，2121-0776很難說和石像鬼之母沒有關係。
“聽上去挺有意思的，你詳細說說。”
斟酌語言，李風回道。
他只說有意思，沒暴露什麼也沒透露什麼。
聽她這麼說，黛蘭娜海藍色的眼睛亮亮的，她感覺自己猜對了大半。
“我知道那個旅人，是通過一個名叫紙鶴的織法者，找上石像鬼之母的。”
因爲都被困在悲傷劇院，黛蘭娜多少知道些內情，她邊想邊說道：
“我記得那人和你一樣，是狩獵人，不過他雙眼猩紅，全身散發着混亂的氣息。
在悲傷劇院的燈光全部亮起後，他來找過石像鬼之母，並被她賜予了力量。
但後來，那些巨魔幽靈們通過篡改儀式，抓住石像鬼之母時，那個旅人就趁亂逃了，似乎是乘船去了海上。”
黛蘭娜把她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李風快速分析了一遍，確實說的通，不過……
“不過你說的這個人，他現在在哪裡呢？”
李風斟酌了用詞，問道。
“我可以幫你占卜，不過我需要我的鏡子，你可以把這視爲饋贈的代價。”
黛蘭娜把自己的需求融入李風的需求中，並點出她知道的創世神戒律，表示自己可信。
‘一切饋贈皆有代價，她竟然連這條忠告都知道。’
李風心中暗想。
“好吧，你的鏡子在哪裡？”
李風並不計較的問道。
黛蘭娜說的鏡子顯然不是凡物，不過李風並不是很想費心，他準備讓巨魔勇士尋回來。
因爲七神的詛咒，因爲需要得到愛慕，人魚們都是善於察言觀色的解語花。
黛蘭娜也不例外，她立刻意識到李風準備派遣屬下的意思，便說道：
“我的鏡子在一座無人的海島上，但我希望先生您能親自去一趟。”
快速的，在李風還未問起緣由之前，黛蘭娜馬上解釋：
“並非我純心消遣先生，實在是因爲，與我的鏡子放在一起的，是一件狩獵女神的東西。
我想先生作爲狩獵人，只要見了那樣東西，便會明白七神當下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