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都港區虎之門凌風大廈二十七層。
盤前交易階段，被高橋治則委以重任的巖澤早已經讓自己的手下準備好了。
他們嚴陣以待，不但守着電話，打開了接收行情的顯示屏幕，而且還打開了電視機。
這裡採用的是衛星信號，不存在接收不良的問題。
然而巖澤盯着屏幕找遍了所有的電視臺，也沒找到任何一條不利於EIE的新聞。
恰恰相反的，反而看見了兩條自己老闆面對記者侃侃而談，意氣風發鼓吹日本經濟遠景廣闊和吹噓EIE今年的資產擴張規模。
這不禁讓他疑惑起來，做空不是都得先公佈利空消息嘛。
沒有利空怎麼做空？
怎麼到現在，敵人一點動作都沒有嗎？
那個華夏人到底怎麼打算的？
難道股票都拿到手裡，他還沒準備好？
結果剛想到這裡，股市就開盤了。
這一天，EIE國際以五萬四千六百円一股的價格開盤，市值將近兩萬六千億円。
開盤反應還算正常，開盤之後，EIE國際的股票價格隨着大盤逐步走高，一度衝高到五萬五千日元的整數關口。
不過，當二十分鐘過後，當日經指數和成交量都開始回落的時候，盤口異動就出現了。
突然間，巖澤看到了原本紅色的EIE國際轉爲了綠色，百分之一的漲幅迅速被吃掉。
他的瞳孔猛縮，再看分時圖，發現EIE國際的股票，開始以極其不正常的速率一路往下。
五萬四千六百日元，五萬四千一百日元，五萬三千七百日元……
也就十分鐘的時間，價格就以跳水線的模式，被打到了五萬兩千九百日元，跌幅高達3.2%。
這是怎麼回事？
賣盤遠遠多於買盤，明顯有人大量砸盤的跡象。
難道真的開始了嘛？
難道……難道那個華夏人來做空，就是單純的採取股票賣出的方式硬往下砸嘛。
這並不符合金融常識啊……
巖澤完全被無法理解的情況給搞懵圈了，以至於都不知道該採取什麼樣的反應了。
愣了至少有十分鐘，他才決定打電話聯繫野村證券求證。
至於野村證券那邊，情況可就完全不同了。
不爲別的，因爲身爲野村證券的港區營業部總經理，又提前進行了周密的佈置，五島寬次是可以利用職務之便，清楚掌握佐川建一的一舉一動的。
清楚到佐川建一就像當着他面來爲寧衛民進行操盤的程度。
儘管他也像巖澤一樣不敢相信敵人這麼愚蠢，可對方偏偏就這麼做了。
整個早盤的股價下跌就是因爲佐川替寧衛民砸盤，一個上午集中力量，賣出了六萬五千股。
這就是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事實，那他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要知道，還別看EIE集團看起來整個盤子挺大，市值兩萬六千億日元，已經進入大型公司的門坎了。
可因爲交叉持股的模式，把EIE集團自己持有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長期合作銀行日本長期信用銀行持有百分之十二的股份，其餘的十大股東里還有幾家關聯企業，證券公司、信託公司和保險公司數量不同持股都去掉的話。
那麼EIE集團真正放在市場上的流通股份也就四成左右，大概一千九百萬股。
哪怕如今加上野村證券通過融券業務出借給寧衛民的一百四十二萬股，可以自由買賣的全部流通股也就兩千萬出頭。
實際上，從這隻股票每天交易的換手量來看，其實平均下來也就百分之一左右。
而且最近因爲大盤行情走的比較順，不管持有股票的散戶還是機構，都比較一致性的看多，這幾天市場整體惜售，具體到EIE這隻個股，甚至連百分之一換手率都不到，全天也就二百多億元的樣子，呈現出縮量上漲的趨勢。
這樣一來，一旦有某個大戶集中力量出手，股價波動的效果會很明顯。
就像現在這樣，一個上午，在佐川建一代替寧衛民砸盤的影響下，僅僅他用了幾萬股，三十四億円就把原本的趨勢破壞掉了。
到午盤爲止，這隻股票的跌幅高達4.5%，在每天百分之一左右的小陽線中，拉下了一道大大的綠線。
而且很明顯，儘管一開始下跌時遭遇承接力量比較強，但到午盤結束的時候，有些散戶也慌了，最後二十分鐘成交量放出來不少。
最終，僅僅一個上午的交易量就突破了二百億円，完全可以預計，下午要還是這個路數，今天的跌幅肯定破五，成交量會超過三百五十億円，這都是沒有懸念的事兒。
但問題是，這樣做也太笨了呀，散戶好騙，機構可不是吃素的。
EIE這隻股票裡不但有關聯企業，有本土券商，有保險資金，還有外國投行。
一旦發現這是無理由的下跌，那麼搶籌就會開始，就一百四十多萬股，能賣幾天啊？
反而最終會形成軋空的局面。
只能說，生活比小說更魔幻，越不可置信的偏偏越是事實。
所以五島寬次不但美滋滋的看了場熱鬧，而且還把指使佐川建一這麼幹的寧衛民當成了傻瓜，相關消息自然全部透露給了EIE的巖澤。
因爲他的想法和巖澤是一樣的，什麼利空都沒有，你瞎跌個什麼勁啊。
什麼鋪墊沒有，就是硬砸，就會捋胳膊挽袖子衝上去蠻幹傻幹，有誰是這麼做空一隻股票的？
所以他越發不看好寧衛民，心想果然華夏人就是不開化，這不是自己找死嘛。
他們太無知，太缺乏金融常識了。
雖然趕上了日本近年來的好行情，能靠資金優勢和膽大成爲了時代的幸運兒，但這種運氣因爲見識的侷限是不可能長期留住的。
外行就是外行，把股票想的也太簡單了。
跟着市場賺點錢就不知所謂了，現在居然妄想憑藉這麼簡單的手法就要操縱市場，活該倒黴，輸掉全部身家。
就這樣，當天下午尾盤的時候，當知道佐川建一已經拋售了十三萬股，五島寬次就先一步行動了。
因爲心裡有底，又急於爲自己增加業績，所以在佐川建一把股票砸到五萬一千一百日元的時候，他開始動手零星的吃貨，悄悄的撿便宜籌碼。
生怕行動慢了，吃貨少了，佔的便宜也就少了。能夠提前動作，那是別人給自己擡轎子，最終，當天股價收盤在五萬一千五百日元。
第二天開盤，果不其然，跌勢繼續。
佐川建一再度開始拋售，又扔下去六萬股，重新把有反彈意願的EIE股價打擊了下去。
然而當股票再度下挫6%之後，這一天的下跌經過昨天毫無利空消息的一晚，顯得更加沒有道理，果然引發了其他機構資金搶籌的行動。
到午盤休市時，EIE國際當天的跌幅已經不足3%，五島寬次今天更是加大了吸籌的力度。
到了當天下午，佐川建一爲了還擊，驟然加大了拋售力度，在半個小時的交易時間裡就放出了七萬股，堪比一早上的拋售量。
如此大力度的還擊，導致承接資金乏力，引發股價劇烈跳水。
下午開盤半小時後，佐川拋售的股票把當天跌幅增大到百分之八，跌到了四萬七千三百円。
然而毫無理由的拋售就像彈簧下壓，下壓力度越大，反抗力量也越大。
從這一刻開始，EIE集團的巖澤和那些關聯企業打算增持的資金也依次出手了。
這些資金連同五島寬次一起，非常容易，就掃掉了佐川建一掛單的貨。
於是股價又開始劇烈反彈，迅速回到五萬円以上。
這還是大家有心悠着點來的，都知道這纔剛開始，不能幹的太猛，生怕把這條自投羅網的大魚嚇跑了，大家都沒得吃。
否則要是不惦記後面的肥肉，憑大傢伙的齊心協力直接給股價幹到六萬円都是可以的。
好在接下來，事情的變化也確實沒辜負他們的小心翼翼佈局。
佐川建一就彷佛從沒察覺自己一方已經落入陷阱，周圍環境有任何不對的傻狍子一樣，接下來又放出了六萬股，重新把股價下殺。
就這樣，接下來到11月初的八九天裡，雙方反覆地進行着這樣的拉扯遊戲。
佐川總共代替寧衛民賣出了將近一百萬股EIE的股票。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股價幾乎每天雖然都在下一個臺階，但如果進一步觀察，就會發現股價每天分時圖震盪逐步加劇，跌幅已經在逐漸收窄的走勢。
到了11月3日，第十天的時候，佐川建一已經賣出了一百一十七萬股，盤中一度把EIE公司的股價打壓到了四萬一千八百日元。
但與此同時，佐川所操作的賬戶也明顯呈現出後續乏力的徵兆，隱隱有壓制不住股價的徵兆。
因爲當天，不管佐川賣出多少，都有資金堅決吃進，反而收盤的股價還比開盤上漲了百分之三。
可以說手握最後的四十餘萬股的佐川建一，這時面對多方資金的圍剿，似乎深陷困境，已經很難再把股價打下去。
然而反過來看，形勢卻實在太好，佐川建一傻瓜一樣的執拗，讓許多人都吃到了便宜貨。
站在對面的資金都越來越興奮，都在等待變盤讓趨勢自然扭轉。
尤其是五島寬次，他對於佐川建一的庫存最清楚，他現在就想着怎麼能吞掉最後這幾十萬股，然後坐等其他資金擡轎子，自己拋售掉最近低吸的股票獲利呢。
於是當天收盤之後，五島寬次甚至故意等在佐川建一的門前想要刺激他，期望他下週能不理智的孤注一擲。
“佐川，EIE國際怎麼就下跌了這麼少啊，才百分之二十的跌幅，應該達不到寧會長的要求吧？”
五島寬次假作好人地說，“我真是替你着急啊，EIE那邊好像也沒什麼反應，人家像是根本不在乎這點股價的波動一樣。我說，你真的沒問題嗎？可不要讓客戶怪罪啊。你就這麼一個大客戶，如果被客戶厭棄了，那你可就完了。”
“沒問題的。”佐川建一語氣平淡的說，“您實在太費心了，其實您只要把我應得的提成和獎金準好就足夠了。”
“哎，獎金和提成當然沒問題，不過你真的不需要幫忙嗎？如果操盤策略方面有什麼疑惑，咱們可以討論討論的？我畢竟是你的上司，有責任幫你，而且我的經驗總比你要豐富一些……”
“不用了。具體怎麼做，那屬於是商業機密了。這些問題，我是無權對外透露的。我只能說，一切都在控制中，也希望您今後不要再向我打探了……”
“沒有沒有，你可別誤會，我真的只是好心問問……”
一切都在控制中？
騙鬼去吧。
打着哈哈結束了談話，五島寬次表面上不說，內心卻樂開花了。
他從佐川建一的臉上分辨出了故作鎮定，看到了他緊握拳頭剋制情緒的小動作。
他不難斷定，其實佐川的內心早就慌了。
連EIE那邊的利好消息都沒公佈呢，幾乎就已經迎來了要獲勝的時機了。
反觀他這次操作卻很成功。
他從股票的下跌裡替營業部吃到了二十幾萬股，自己對自己都無比滿意。
想來只要在拉昇中完成出貨，這次操盤的獲利很可能相當可觀，起碼也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再加上融券的利息，和出借股票的增值，到時候，他的港區營業部將會打破野村所有營業部當月利潤的最高記錄。
至於佐川建一和他背後的寧衛民，誰去在乎呢？
他們早點爆倉，早點平倉，纔是他們應該的歸宿。
不得不說，五島寬次把一切都琢磨好了，他甚至還通過野村證券的專務和EIE集團的巖澤通了氣，知道了對方在下週就要擇機公佈收購資產的利好消息。
原來高橋治則已經談下了美國的兩家高爾夫球場，已經正式準備籤合同了。
而且還打算藉機對外公佈EIE跨圈發展的新戰略，從此要讓EIE拓展出一條新賽道，憑藉對於已經收購的諸多高爾夫球場的資源整合，從此成爲一流的高爾夫球場連鎖品牌，和國際高爾夫球賽的賽事舉辦者。
可想而知，這個消息一曝光，原本就是地資產最吃香的行情下，下週EIE公司的股票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可以說斬殺佐川建一和寧衛民的時機已經盡在掌握，下週一開盤吃了他們手裡最後的籌碼，應該就該迎來他們的斷頭時刻了。
然而哪裡知道，儘管劇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但老天爺偏偏給鬧出了岔子，就是不讓你們往規劃好了情節上去演。
11月6日，週一，早上還沒開盤就傳來了日本央行的重磅消息，即日起利率從3.75%調高到4.25%。
結果這天一開盤，滿盤皆綠，日本股市如同吃了瀉藥，諸多企業集體狂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