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治則被審訊這件事,其實最初的時候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早飯之後迴歸單身牢房不久,就有警察來喚他了。
他也沒想到隨後的落差居然會那麼大。
“高橋治則!要去接受審訊了。出來!”
門鎖嘩啦啦一陣響。
不得不說哦,打開門後,儘管高橋還是像剛纔那樣提着褲子才能行動,哪怕空空的腹中飢火旺盛,但看到了脫困的希冀,他此時的心裡卻是快樂的。
或許是因爲已經習慣了,或許是急着去澄清誤會,他已經不太介意被這麼指名道姓了,頗爲激動的在走着。
以至於跟在他身後的警察都不得不發出命令,強行要他慢一點,才能讓他收斂自己的情緒。
警察局有一條長廊,兩邊並列着許多小房間,門上掛着某某警部的名牌,這裡全都是審訊室。
高橋治則被押解他的警察送進了其中的一間。
房間靠窗邊的桌子上,坐着一個體型偏胖,三十四五歲上下,身着西裝的男人。
他似乎因爲無事可做,悠閒的看着窗外,窗外燦爛的陽光灑向室內。
“我們把犯人帶到。”兩個警察以立正的姿態向他報告。
然而聞聽此言,一種莫名的擔心開始在高橋治則的心裡油然而生。
“犯人”這種稱呼可和他想的不一樣。
明明只是誤會一場,憑什麼這些警察這麼稱呼他?
他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於是警察的話音剛落,不等警部開口,他就急着爲自己正名。
“我不是犯人。我沒有犯罪。什麼犯人?”
“你們不要胡說。否則我要控訴你們。”
“我的律師在哪裡,你們快把叫來,我現在就要見他……”
兩個警察立刻行動,強行按住了他,其中一個已經摸到了腰間的警棍,眼瞅着就要請高橋吃一頓胖揍。
不過那個警部倒看似是個大度的人,一舉手製止了他們,反而微笑着安撫高橋治則的情緒。
“不要激動,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會讓你見到律師的,不過一切都要按流程來。你也不要讓我們爲難嘛。放輕鬆,你先調整好情緒,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好不好?”
這種情形下,傻子也知道怎麼選。
高橋治則正爲自己的衝動暗自後悔,以爲又要吃苦頭了,聽聞此言自無不從之理,連連點頭稱是。
“請坐。”對方用手指了指隔着桌子的椅子,自我介紹道,“我是井上警部,請多指教。”
這麼一說,坐下的高橋治則纔想起門口上名牌寫的正是這個名字。
“來,抽一支菸吧。”
沒想到警部接着還從口袋裡拿出煙盒打開,竟然給高橋治則讓煙。
如此的示好行爲,讓高橋治則越發心安,慶幸自己總算遇到了一個明事理的人。
不過嗓子的刺痛讓高橋治則毫無吸菸的興趣。
他先是擺手拒絕,“不,不用了,”繼而提出另一要求,“我嗓子有點疼,能給我杯水嗎?”
“這樣啊。”
警部收回拿煙的手,馬上就朝着一個年輕警察說,“喂,你們做什麼呢?沒聽到嘛,還不快給高橋先生上茶……”
這樣的禮遇,就更讓高橋治則覺得眼前的這個井上警部相當可親,增加了他內心中洗清冤屈的希望。
只可惜眼前一切都是高橋治則的錯覺而已。
事後證明,其實這一切不過是老奸巨猾的警部對人性的玩弄,對他的另一種摧殘方式罷了。
就像貓抓住了老鼠一樣,並不急於吃掉。
有時會故意放掉老鼠,等到玩兒膩了,貓再把玩物一口吞下。
“這裡的條件不太好,看你的樣子,昨天像是休息的不大好啊。不適應吧?”
井上警部自己點燃了一支菸,自顧自吐出了幾個菸圈兒。
“我確實是很不適應,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拘留所的條件這麼差。”
熱茶入口,腸胃舒服了不少,高橋情緒也因此得到了撫慰。
此時的他還真以爲負責審訊自己的人在跟自己客套呢。
“這不奇怪,你的資料裡顯示,你是EIE的社長。如果是這樣,畢竟你一直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嘛。別說這種關犯人的場所了,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對你應該也算是受苦了……”
警部明顯話裡有話。
然而經歷過一宿折磨的高橋已經心神俱疲,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
放下茶杯,他反而拿出了貴公子的做派點頭稱是,並且心有慼慼然的開始描述自己昨天遭遇的苛待。
至於他想要博取同情的描述,卻引得井上警部嘴角翹起,似乎是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樣。
“你的資料裡還顯示,你是慶應畢業的高材生?這麼說來,你還是出身名校的商界精英。平日裡和你打交道的都是商界的大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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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差不多吧。”高橋治則並沒有注意到井上眼神裡隱藏的譏諷,他只在乎自己的顏面。
所以想了想,不但決定不把自己已經被董事會奪權罷免的事說出來,還加油添醋地開始描述自己的社會關係。
什麼大榮公司的中內功,伊藤洋華堂的伊藤雅俊,經濟同友會代表幹事石原俊,這些人都成了和他關係莫逆的商業夥伴。
毫無疑問,他是想用這樣的方式,爲自己贏得更多的尊重。
然而落差來的就是這麼突然。
“那我就不明白了,像你這樣的人,原本有着優渥的生活和大好人生,那爲什麼要做那麼多壞事呢?”
隨着井上警部的一句咄咄逼人的責問,原本讓人如沐春風的氣氛立刻就不那麼好受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悄然降臨在高橋治則的身上。
“什麼?你……你這是什麼話!我……無不明白你的意思?”高橋治則瞠目結舌,全沒想到對方突然對自己發難。
“你明白的,我說的是事實嘛。我身爲執法者,自然會對我說的話負責的。現在的問題是,你要不要主動交待你的罪行?”
如果剛纔的話還算是一種試探的話,那現在井上直勾勾的盯着高橋,意欲何爲已經不用再猜了。
“罪行?你要我說什麼?我什麼也沒做過啊。
”高橋治則心底一驚,越發小心翼翼的回答。“真的是這樣嗎?”警部語氣陰森的確認了一遍。“你的意思,你是完全無辜的。”
“是的,就是這樣。我完全是無辜的。無論是什麼理由,你們把我抓來,一定是搞錯了。”
“那爲什麼會有人檢舉你呢?你似乎很善於商業霸凌啊,每當其它公司和你的利益發生衝突時,你就用收買的方式,有時甚至是巧取豪奪,私下采取種種骯髒卑劣的手段,強行把它們合併到自己的名下。聽說就連你岳父的企業,也是被你給侵吞了是吧?”
“這都是一派謊言。這是對我的污衊。誹謗我的人究竟是誰,我要告到他跪地求饒。”
高橋治則把牙一咬,他現在終於意識到對方是善者不來了。
他甚至吃不準眼前這個警部是不是聽命於自己某個敵人的人。
於是爲了自保,他只能強硬的反擊,完全予以否認。
然而井上警部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從職業素養來說,一旦露出獠牙,就不會再給對方片刻的喘息時間,這正如捕食者對獵物窮追猛打一樣的道理。
“這就是對你的污衊了?那麼財務犯罪又怎麼說?你的生活好像很奢侈啊,都是你自己的錢嘛。另外,你個人名下許多金融資產的來源似乎讓人疑惑。對了,還有女人,你好像有不少情婦啊。不過養活這些女人,你好像是從來不掏自己的腰包,全部花費都由公司的財務來支出。似乎你的身邊還有個人,專門爲你處理有關情婦的一切事宜。我說的對嗎?”
高橋治則簡直要被逼瘋了,警部的話如同扒光了他的衣服,指向的全是他的軟肋。
而他既憤怒又恐懼,恨不得上前抓住對方的衣襟,逼問是誰把他出賣的這麼徹底。
只是他的理智也告訴他啊,當下更要緊的是他必須否認,用盡一切辦法維護自己的清白。
“我曾聽說,警察無論做什麼都是根據直覺來判斷。您剛纔的這種說法還真是名不虛傳。警部,我現在就要見我的律師。這是我的權利,除非你答應我的要求,否則我將不再說一句話。”
“哦?牙尖嘴利,而且很懂法律啊。不愧是上流人士,很懂得緘默法則是不是?”
警部的螃蟹臉上有一絲似有似無的淺笑,跟着打開抽屜,若無其事地慢慢拿出一些文件,“不過我可不是憑直覺哦。剛纔對你的指控,我都有實實在在的證據。”
這還不算,警部還憑此繼續進行攻心戰,“不要存在什麼僥倖心理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不要主動交代你罪行?這可事關你的刑期處罰哦?好好想清楚。”
好像從這這一時刻起,窗外的陽光就漸漸變弱,房內暗了許多。
高橋治則心裡開始發毛,他可沒想到對方還有這麼一手。
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些文件上的字跡,然而井上卻將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正好壓着那些文件,像是要把上面的字跡都隱藏起來似的。
高橋怎麼也看不清。
於是,他的心裡不可抑制地涌現出新的焦慮,心虛的細汗從額頭密密麻麻冒了出來。
他既害怕對方掌握了真憑實據,可又擔心對方是在詐他。
是承認還是否認?兩種策略在他的心裡不斷糾纏。
“你別白費力氣了,我是無辜的,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罪行的事。奉勸你還是儘早讓我和律師見面,別把事情搞得太難看。否則的話,你別想讓我回答你的任何問題。而且我還要追究你的法律責任。”
終於,高橋治則把心一橫,還是選擇了去賭井上虛張聲勢,他下定決心要一條道走到黑。
只可惜,他賭輸了。
他非但沒有從井上的身上看到他所期待的反應,對方的表情還是顯示着充分的自信。
而且不僅如此,對方反而還像猜中了骰子的點數一樣,開心地打了個響指。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選。像你這樣行事激進的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心甘情認輸呢?但我說的都是真的,無論你再怎麼否認也沒用,我的手裡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
跟着他竟然主動把手拿開,把一份份的文件攤開,炫耀似的展現在高橋治則的面前。
“具體的文件內容當然不能給你看,但有一些願意出庭作證的證人名字,以及他們與你的關係,我可以念給你聽。”
跟着,從他嘴裡念出的一個個人名和身份,就好像高空落下的石頭一樣砸在了高橋治則的心頭上。
“不可能!不可能的,怎麼會有這種事發生?你究竟是從哪裡搞到這些人的證詞的……”
緊咬着下脣,才聽到一半,高橋治則就堅持不下去了,他臉上的血色正在漸漸褪去,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龐大的黑洞正在把他往深淵裡吸。
這些名字每一個都是曾經替他做過一些隱秘之事,或者合作過某些灰色生意的人,有些人是他在公司的親信,有些人則是關聯公司的商業夥伴。
如果說一個兩個是偶然,那麼十幾個人都被井上接連從嘴裡念出來就絕沒有這種概率。
毫無疑問,高橋治則知道自己大勢已去。
這種情況下,自己怎麼爭辯都是徒勞的了,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了。
他剛纔強硬的態度,都是建立在他篤定對方不可能輕易拿到自己的把柄基礎上的。
但如今這個前提已經被顛覆了,他就是否認又能怎樣呢?
他的處境非常不妙,恐怕有些事的確難逃法律的追責。
他現在只是不明白,對方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
他昨天才被抓進來啊,怎麼這麼短的時間對方就把他的事情調查的這麼清楚,這麼精準。
這也太奇怪了。
“一定是有人故意害我!到底是誰要害我?”
這是高橋治則能夠想到的唯一可能。
他腦子此時開始陷入混亂,周圍的一切都好像在傾斜。
此時他頭暈目眩,但努力堅持着不倒下去,就只爲了弄懂其中的緣故。
“警部先生”,他嘩嘩的冒汗,“請告訴我,請告訴我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恨不得我死,把我送到這裡來的?又是誰把這些資料交給你的?”
警部笑了,“對這件事,你那麼在意嗎?究竟是誰又有什麼意義呢?反正也改變不了你的處境?”
“請告訴我,我想知道。”
“哦,”警部連眼睛都在笑,全是嘲弄的意味,但他終究沒有再賣關子。
“好吧,既然你這麼在意,那就告訴你好了。聽好了,把你送到這裡來,給我們警方提供你的犯罪證據,並且要求我們對你繩之以法的,就是EIE的董事會啊。”
“董事會?EIE的董事會?”
“是的。誰能相信呢?你過去所服務的企業現在要制裁你?”
“……”
瞬間真相大白。
但高橋治則只覺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