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正寢興樂宮外,門口錦衣衛把守,除皇后、太子與太醫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淑妃身着水銀紅錯金長裙,輕紗披帛垂落至地,一頭烏鴉鴉的長髮未綰,額上貼着桃花花鈿,脂粉濃豔,驕色動人。此時,一雙妙目盛滿怒火,怒指着錦衣衛道:“本妃要見皇上,你讓開!”
錦衣衛冷漠以對。
淑妃冷聲道:“好一條看門狗,皇上病倒垂危,你們就敢不將本妃放進眼裡!待皇上醒來,定要他治罪要你們的腦袋!”
心中一片焦灼之色,她聽聞風聲皇上中毒,可究竟如何卻是一無所知。內裡皇后守着,政務太子代爲執政監國。
太子已然失勢,皇上如今正寵信燕王。此番病倒,他們母子失去先機。只怕皇上駕崩,便是他們母子命喪之時!
“皇上,您醒醒,快醒醒啊。您纏綿病榻,臣妾近身伺候,竟被這些個不長眼的人攔在殿外。您不過一病,他們便敢欺壓臣妾!您若有個萬一,豈不是要臣妾的身家性命!”淑妃心裡頭發涼,燕王如今還未到,恐怕被太子的人堵截在宮門口。
殿內,皇后坐在牀榻邊沿,端着藥碗一勺一勺喂着意識殘存,卻陷入昏睡的明帝。
外面淑妃撒潑的叫喊聲,聲聲透過門扉傳入耳中,猩紅脣瓣勾起一抹冷笑,冷眼相看,吐出的話語格外輕柔:“皇上,您看看您的愛妃,殿前大呼小叫,有失身份,人人如她這般,成何體統?本宮不放她進來,怕她打擾您清靜。您說她殿前失儀,是否要小懲大誡,以儆效尤?”
“咳咳……咳……”明帝咳嗽幾聲,幽幽醒轉過來。面色青白,嘴角凝着黑色的血漬。
明帝醒來,皇后暗暗冷笑,懲治淑妃的話,竟比湯藥還管用。
“皇上,您要不要見淑妃?”皇后擱下藥碗,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嘴角。
明帝聽着殿外陣陣吵嚷聲,頭隱隱作痛。
明帝醒過來,皇后倒是希望放淑妃進來,輕輕提拉垂落在臂下的素色披帛:“放淑妃進來。”
這時,殿外傳來燕王的聲音:“母后,父皇龍體欠安,兒臣與母妃心中牽掛,如今得知父皇安康,便不進去擾父皇清靜。”說罷,便帶着淑妃告退。
皇后目光一凜,燕王倒是個機靈的。淑妃向來濃妝豔抹,衣裳顏色鮮豔,她匆忙間而來定是來不及更換,皇上病中瞧着心中定是不喜。
皇上滿目欣慰之色。
皇后心寒齒冷,此時此刻,倒希望他被毒死。
“毒查出來了?”皇上擡眼看向皇后,見她素衣素面,緊繃的面色稍鬆。
“安遠侯新上貢的茶葉。”皇后看了他一眼,垂目道:“臣妾令人綁了安遠侯,錦衣衛在安遠侯府抄家搜查出四團龍袍。他犯下大不逆,想必籌謀已久!”
明帝心中一沉,丞相的話不期然的躍入腦中:若有人損害他的利益,豈不是不折手段要人性命!
他廢除爵位,安遠侯緊接着下手——
明帝闔眼,讓人將安遠侯帶過來,親自審問。
錦衣衛千戶將安遠侯帶來,安遠侯根本不知道他犯了何罪,本來張牙舞爪,被錦衣衛折磨一番氣焰頓消。
“皇上,微臣冤枉,冤枉!”安遠侯痛哭流涕,砰砰磕頭喊冤。
“冤枉?”皇后拍案而起,冷笑一聲:“貢茶經由你層層篩選方纔送進宮,如今你上貢的茶葉有毒,不是你是何人?”
安遠侯突然發現皇上的寢宮內充斥着濃郁的藥味,他氣色不正的躺在榻上,赫然是中毒之象,心瞬間沉入谷底:“皇上,微臣送進宮的茶葉也由內務府驗收,並沒有差錯,其他環節出問題,微臣當真是不知曉。還請皇上明察秋毫,還微臣一個公道!”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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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將案上一小包油包紙扔在安遠侯的膝邊:“這是從你府中搜查而來,太醫檢驗過與茶葉裡的毒一致,你作何解釋?”
安遠侯見明帝滿面陰霾,雙目冰冷森寒的盯着他,不寒而慄。
不等他狡辯,皇后將一件袍子擲在他的腳邊:“這……你又如何解釋?”
明黃龍袍凌亂的躺在地上,翻起的袍擺一角露出一個‘淮’字,安遠侯驚得魂飛魄散,雙眸圓睜,簡直不敢置信。手忙腳亂的拾起袍子,發現正是他的尺寸,渾身顫抖如糠篩。咬牙道:“皇上,微臣定是受奸人陷害……”
“來人,把人帶過來!”
錦衣衛將容凝帶進來。
安遠侯霎時面露兇光,這個賤人構陷他?
容凝跪在安遠侯身旁,面色蒼白,她沒有擡頭看去,仍舊感受到那森寒之意,咬脣瑟縮着道:“皇上,臣女是安遠侯的妾侍,夜裡在他身旁伺候,偶有見他龍袍加身,命令臣女喚她皇上。”
聞言,安遠侯眼裡幾欲噴出火來,目光如箭:“賤人!是你陷害我!”跳起身來,雙手朝容凝的脖子掐去:“你進侯府不安好心!說!是誰指使你!”
容凝跌倒在地,慌亂的朝後退去,躲避安遠侯伸來的手,一口咬定道:“我進府的東西全數被你鎖進庫房,不曾踏出侯府半步,白日裡近身伺候夫人,夜裡近身伺候你。如何陷害你?”心裡幾乎要高興的大笑出聲,天要亡他!謝橋將藥給她藏進安遠侯的屋子裡,卻不想還有人更心狠手毒,私藏龍袍在安遠侯府!
安遠侯心念如電,彷彿想起什麼,倏然問道:“龍袍在何處尋到。”
皇后冷笑道:“你自己的東西在何處會不知?”轉而看向明帝:“皇上,秦淮毒害您,大逆不道。私藏禁物,狼子野心——該如何處置了?”
明帝終於開口,聲音沉凝:“抄家滅——”
他終究是怕了,丞相的話,他對待同牀共枕的嘉善心狠手辣,令他不得不防。
奪嫡之事,他暗中插手,這讓他無法容忍。
不論真假,安遠侯都留不得。
而眼下,正是一個契機。
“皇上——”安遠侯心口一跳,高聲打斷明帝的話:“微臣有話要說。”
明帝闔上眼,不願多費口舌。
安遠侯豁出去,孤注一擲道:“皇上,楚香館一事……”
明帝霍然睜開眼,眼眸中冷光乍現,威儀立顯:“你們退下去!”
皇后眸光微閃,福身退下去。
錦衣衛將容凝帶下去,經由安遠侯身旁的時候,容凝極低的聲音說道:“侯爺,龍袍在雜房裡兩口大紅箱子找出來的……”
秦玉!
安遠侯巨震,臉上的肌肉抽動,跪伏在地上喊道:“皇上,秦玉——是她陷害我!”
明帝神色不變,並不相信他的話。
大殿裡,只剩下他們二人。
安靜的落針可聞,安遠侯一臉頹然,心知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悽聲大笑,笑着眼角泛着水光。
他終日玩鷹,卻被鷹啄去了眼。
在他眼中,秦驀與秦玉不過兩條可憐失去母親的狗,能夠隨意讓他逗弄。可秦驀發起瘋來咬人,勢必要咬下一塊肉來才罷休。想要對付他,便要收買秦玉,可以提供對他更有利的消息,所以他才能容忍她的張牙舞爪。如今,她的反撲令他沒有任何的退路!
他忘了,小畜牲仍舊是小畜牲,毫無人性可言!
過往對她打出的親情牌,如今只是一場笑話!
“若無話可說便伏誅罷。”明帝的聲音在靜謐的內室中想起,驚醒兀自沉浸在思緒裡的安遠侯。
看着明帝眼中的諷刺,宛如置身冰水之中,寸寸凍結成冰,打了個冷顫:“皇上,微臣身上的冤屈難以洗刷,您心裡認定是臣下毒手。一遭不慎,着人算計,臣認了,可禍及家人,如何甘心?此事本來打算一輩子爛在心裡,事到如今,只懇請皇上放了安遠侯府上下!”不過片刻,他便做出選擇。
明帝顯然對他的指控極爲厭惡,在他沒有失去耐心前,他只能率先計較出得失。
他不能讓秦家絕後!
“嘉善一事皆你所爲,如今翻出來要挾朕,保全你秦家上下。”明帝的冷笑聲宛如利刃,狠狠劃過安遠侯的心頭:“你宣揚出來,秦驀第一個不饒你!未必需要朕動手。”
安遠侯如何不知明帝的稟性,緊握雙拳道:“秦驀若知,皇上坐下的龍椅,能安否?”
“你——”明帝劇烈的咳嗽起來,目光如炬:“僅憑你對嘉善做下的事,足以讓朕對你誅滅九族!”
“臣只問,皇上答應不答應!”安遠侯仍舊堅持道。
“來人——”
劉公公入內。
“賜安遠侯一杯酒。”明帝妥協了。
劉公公看着癱軟在地上的安遠侯,明帝皇上的意思,將一杯毒酒端直他的身前。
安遠侯心知明帝急着處決他,怕他失信將嘉善之死告知秦驀。悲滄的大笑幾聲,面色慘然。他步步爲營,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差錯,遭人算計害了自己的性命!
端起酒水,冰冷的液體自臉上滑落,仰頭飲盡。
……
安遠侯的屍身擡出宮送回安遠侯府。
府外把守的重兵撤離。
安遠侯府裡傳來悲慟的哭喊聲。
秦玉穿着一襲火紅的紗裙,站在府門外,聽着裡面的動靜,嘴角微微上揚。轉瞬,嘴角抿成一線。
怎麼不是都去死呢?
秦玉滿心的失望。
李旭站在她的身後,秦玉整個人侵潤在陰影裡,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不要太傷心,謀逆之罪,只處置他一個是皇上格外開恩。”扶着她的肩頭,詢問道:“進去看看?”
“進去讓他們羞辱我麼?”秦玉猛然擡頭看向李旭,嘴角凝着一抹笑,呵呵笑道:“我等這一日,等得太久了。”
李旭倏然一驚。
秦玉指着臉上那條淺淡的疤痕,冷聲道:“這就是拜他們所賜,恨不得他們全都死了纔好!”
“阿玉……”李旭從未見過這樣的秦玉,只覺得她身上處處透着古怪。她身上的煞氣,讓他覺得陌生。
秦玉回過神來,眸光閃了閃,情緒低落:“他是我們的父親,在他眼裡我們卻是畜牲,令他嫌惡。他對我的和善,不過是利用我對付哥哥罷了。幸而哥哥命大,方纔死裡逃生。”
李旭聞言,暗歎安遠侯太心毒,親生子女都忍心下狠手。“玉兒,我誤會你了。”
“你不會告訴哥哥的,對不對?”秦玉知道李旭耿直,秦驀挑中他,好監視她。
可這樣的人,也容易哄騙。
李旭看着她楚楚動人的模樣,心裡一軟:“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
秦玉眉眼間透着一絲清愁:“哥哥這些年爲了照顧我耽誤終生大事,如今好了,我已經嫁給你,而他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身旁沒有知心的人照顧。他心裡傾慕着雪兒妹妹,雪兒妹妹之前在南陵,眼下已經回京,我們便促成他們兩個。”
李旭認同秦玉的提議:“我們要如何做?明日裡請他們二人來府中……”
“不要!”秦玉打斷李旭的話:“哥哥他不善言談,這樣會衝撞雪兒姐姐。”
李旭似懂非懂。
“你將哥哥的行蹤告訴我就好了,其他由我來做。”
“郡王明日在軍營。”
秦玉目光望向遠處,檐下高懸的燈籠,那一簇火光映進她的眼眸中亮得驚人。
李旭只覺得美如瑰寶,只她嘴角凝着的笑有些怪異,似諷刺,又如憐憫。
——
天光大亮,秦驀翻越進重華樓。
方纔踏進屋子,幽幽清香撲面襲來,如甘冽醇厚的清酒,令人沉醉。
內室的情景映入眼簾,秦驀微微晃神,定睛看着牀榻上的謝橋身着雪白裘衣,青絲半散,一隻手肘隨意的支在枕頭上,裘褲下露出的雙足未着鞋襪,玉白小巧,就像他精雕細琢的玉石手把件,捧在手心裡賞玩。
白芷見到秦驀進來,慌忙拉扯着錦被遮蓋在謝橋的身上。
她的動作太突然,錦被一拉,壓在她身上的錦被卷着她身形一晃,額頭磕碰在牀沿,如玉般光滑的額角一片深紅。
謝橋覺得整個腦袋都麻麻木木的痛,一隻大掌覆在她的額上輕揉,頭暈目眩。
“停!”謝橋扶着頭,拉開他的手。
“疼麼?”秦驀看着她額角上那塊深紅腫起一個包,自袖中拿出一盒膏藥,挖出一塊塗抹在她的傷口上。
額頭上一片沁人的涼意,散去絲絲疼痛,謝橋沒好氣的說道:“你磕碰下試試。”
秦驀和顏悅色:“知道你疼,但是總想着要問一聲纔好。母親去後,我再次發病,骨頭彷彿被碾碎了的痛,身旁伺候的人已經習慣麻木,我心中期待人問候一句。第一次上戰場殺敵,皮開肉綻的傷口,看一眼便知痛,仍舊希望有人問一句,痛不痛。”
這樣,他心中有個慰藉,不是一個人。
他直白的話語,令她心跳有一瞬驟停,泛起一絲細微的痛,稍縱即逝,她未曾察覺。
秦驀半蹲在牀邊,目光落在她隨意擱在腿上的手,掌心一顆硃砂小痣閃爍着微微紅光,手指拂弄兩下,突然指尖扣動。絲絲癢意鑽心,謝橋手往回縮,他卻似知曉她會如此,緊握着她的手,不容她躲閃分毫。一眼窺見枕畔放着的一枝茉莉花,放置在一方繡帕中,一如昨日方折一般嬌嫩,不見枯萎敗勢,顯見得她上心悉心保管存放,嘴角微揚:“願你待我如此花。”
他漆黑的雙眸緊盯着她,灼熱而迷醉。謝橋微微側頭望向窗外,山石溪水下的鮮紅芍藥映着她面頰通紅。他身上的菱角似乎已經消磨,整個人潤滑起來,說話直白卻不再如往常那般霸道、自信,一些孟浪的言行,令她吃不消。
心間堡壘在他的攻勢下,似在分崩離析,陡然一股慌亂襲上心頭。急急扯開話頭:“安遠侯被賜死,他的夫人還活着,不足爲懼。”
卻也是禍根。
秦驀眸子一暗,鬆開她的手,起身在一旁的繡墩上坐下:“皇上下旨不得發喪,停靈三日,她會扶靈回祖籍。”
“你呢?”謝橋猛然發覺,安遠侯是他之父,如今身亡,需要披麻戴孝。
“你想我留下?”秦驀挑眉,直勾勾的看着她,不放過任何調戲她的機會。
心中也期待着她的回答。
“你該回南陰了。”謝橋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安遠侯之於他死了恨意也難消,如何會給他披麻戴孝?手指無意識的扣弄着手心那顆硃砂痣,眼瞼半垂:“安遠侯的爵位自秦淮一死便停止,此後便是白身,唯有子孫掙功名。秦隱他……”
“他不需要爵位的虛名,委屈不了你的三妹。”秦驀心裡滯悶,隨即一想,過了這一個月,看她如何再躲,也便心情稍好一些。“丞相替他兒子求娶你,宮裡頭那位想納你,你想選誰?”
聽出他言語間的調侃,謝橋眼中蘊含着笑意宛如一汪春水,嗓音清脆:“聽聞蘇家公子雖是癡兒,生得一副好皮相,芝蘭玉樹。醫治好他,不失爲翩翩公子……唔……”
秦驀薄脣壓住她一張一合的紅脣,一手攬上她的腰肢,一手扶住她的脖頸。
謝橋慌忙避開他。
他霸道的不容她躲閃,一手擡高她的下頷,傾身吻了上去。
她的脣瓣異常的柔軟香甜,原本只想淺嘗輒止,一沾上便如上癮一般,不想就此輕放。她的掙扎撩動着他的心火,漸漸不滿此,靈動的撬開她緊閉的脣齒,深深的吻了起來,熾熱纏綿。
謝橋雙手被他緊緊的箍住,動彈不得,她猝不及防的被他吻住,柔和纏綿,輾轉繾倦,卻又彰顯出隸屬於他骨子裡的霸道的佔有慾,她被吻的有些失神,全身的血液如滾滾沸水翻涌,瞪着雙眼看着他。回過神來,扭動着頭抗拒。
秦驀由深漸淺,緩緩放開她,意猶未盡的舔過她瑩潤的紅脣。
謝橋只覺得脣瓣酥麻,渾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他仍緊緊擁着她,清晰的聽到他心跳失律節奏極快的跳動起來。“再敢說別的男人……說一次,吻一次!”
他的聲音暗啞,霸道中透着一股子狠勁。
“放開!”謝橋睜圓雙目,突然心頭涌上一股子委屈,分明就是他提及。自己孟浪,卻推諉到她身上。
“你要記住,你能嫁的只會是我,只能是我。”秦驀緊貼着她的耳畔,這句話貫穿她的耳膜直入心底。
他方一鬆開手,謝橋猛的推開他,退到牀腳,惱怒道:“你別太自信!”
“別欺騙你自己。”秦驀低低的笑出聲,手撫過她紅腫的額角,眼底閃過一抹憐惜。
謝橋一噎,聽到外間傳來的腳步聲,又發作不得,只得幹瞪着他。
“我回軍營。”秦驀見白芷進來,隨口交代他的去向,闊步離開。突然,腳步在門口一頓:“他們你不必在意,只當看戲。”
謝橋微微怔愣,轉瞬心領神會,暗道他所說的是蘇藺與明帝。
“咦,小姐您的嘴怎麼腫了?”白芷盯着謝橋的脣瞧了瞧,看了看她的額頭,心下一驚:“小姐,方纔還磕着脣了?奴婢去拿藥。”
“不必拿藥,小姐那是被蚊蟲叮咬的,過會子便消了。”明秀進來的時候撞見了秦驀,聽聞白芷的話,立即會意過來。含笑打趣:“小姐,您說是吧?”
謝橋的臉如火燒雲一般,緋紅滾燙。抓起枕頭朝明秀扔去:“再亂說,我絞你舌頭。”
“哦!不是蚊蟲叮咬呀?”明秀接住枕頭,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戲謔道:“那是誰咬的?”
謝橋臉色微變,輕叱一聲:“明秀!”
明秀斂去臉上的笑,一本正色道:“小姐,奴婢盯着衛如雪,她今兒個出了將軍府,出城去了。”
謝橋眉頭緩緩擰起來,衛如雪還住在將軍府,那麼沈氏還未將消息透露給衛韞。
輕笑一聲,也是。若是衛韞反其道而行,沈氏算是搬石頭砸腳。
謝橋卻是猜錯沈氏,她並不是沒有做好決定,而是這幾日鄭遠修在房中陪着她,形影不離。否則便是喬氏拘着她在身邊立規矩,並沒有機會向衛韞透露口風。
沈氏給喬氏請安,服侍她用完早膳。正準備退下,被喬氏喚着與兩位姨娘一起打馬吊。
“母親,我父親來信讓我去香坊一趟。”沈氏雙手交握在腰間,語氣恭謹。
喬氏眉一皺,眼底閃過輕蔑,到底對沈氏的出身不滿:“你已經是鄭家媳婦,哪裡有成日裡往孃家跑的?”
沈氏低垂着頭,盯着自己的鞋尖,默然不語。
喬氏就看不慣她這個做派,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打算晾一晾她。一旁的馮姨娘笑意盈盈的說道:“姐姐,何必爲難她?大少夫人也實屬無奈,沈府制香全賴着她的手藝,弟兄幾個都沒有她這麼精通。”
喬氏臉子掉下來,冷哼一聲:“就你會做人!”誰都捧着不得罪。
馮姨娘扶着鬢角的珠釵,笑了笑:“大少夫人還不快些去?夫人同意了。”
沈氏睨一眼喬氏,她端着茶杯不再理會,忙向馮姨娘投去感激的目光,退了出去。
冰月攙扶着沈氏步下臺階,詢問道:“夫人,您要出府?”
沈氏淡淡的‘嗯’一聲,望向藏書樓的方向:“少爺呢?”
“今日裡那位出府,少爺也不在府裡。”冰月說話間,滿目憤恨。心裡替沈氏感到不值,鄭遠修對她太過分。爲了與衛如雪私會,便讓喬氏拘着沈氏。
沈氏面色平靜,興不起半絲波瀾。
“吃穿用度不必苛刻她,挑好的往她那裡送。”沈氏眼底閃過冷芒,轉身出府,去往茶樓。
她到的時候,衛韞早已坐在雅間內。
“不知少將軍夫人請老夫來所爲何事?”衛韞眼底精芒閃爍,思來想去,猜不透她的心思。
沈氏在他的對面坐下,臉上露出一抹歉疚的笑:“此事着實難以啓齒,本該早日裡與尚書大人說明,只是我今日裡才抽出身來。”
衛韞目光沉斂,手裡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她的語氣……怕不是好事。
“夫人有話直言。”
“我夫君自南陵而來,解救下一位女子,見她帶回京城,途中兩人生出情意,已經有夫妻之實。夫君說要納她進府,我擔心此女並非良家女,方纔不守禮數。又怕自己心存偏見,畢竟情到濃時也有不自禁的時候。便詢問她的閨名,哪知她說閨名如雪。我這心裡頭一驚,想起尚書大人的愛女被送到南陵,便多嘴問一句她是否姓衛?她良久方纔點頭。許是千金小姐,面皮薄,怕我笑話她自甘下賤。”
沈氏淺抿一口茶,潤了潤乾澀的喉嚨,彷彿沒有看見衛韞那張烏雲密佈的臉:“畢竟她身爲尚書之女,又是京中才貌雙絕的女子,不說是嫁給世家子弟,入宮做娘娘也不在話下。同爲女子,我對她也心生垂憐,不可無名無份長居在將軍府,方纔貿然請尚書大人商議親事。”
衛韞嘴角顫了顫,他前兩日才收到衛如雪不見蹤影的消息。這幾日安遠侯府事蹟頻出,他忙不開身擱置下來,哪知衛如雪做出如此不要臉面之事!
沈氏話裡話外皆是要替衛如雪做主,給她一個名份。可是這樣一番話說下來,卻是明朝暗諷,指摘衛如雪不自愛。
系出名門,自甘下賤,與人做妾。
衛韞眉心跳了跳,強忍住心頭的怒意,臉上不顯半分,含笑的說道:“少夫人會不會弄錯了?小女一直在南陵祖宅。”
“不瞞尚書大人,我也怕她冒充衛小姐,敗壞她的名聲,仔細調查一番,確認無誤方纔約您出來。”沈氏自袖中掏出一張單子遞給衛韞,笑意淺淡道:“這是納良妾的禮單,尚書大人若同意,我便命媒人上門說親。”
良妾二字,如同一個耳光扇打在衛韞臉上。
多久沒有被人如此羞辱了?
自從他位極人臣之後,再無人敢如此待他!
可今日,一個小小內宅婦人,竟然敢!
誰給她的資格?
衛如雪!
他精心栽培、引以爲傲的嫡長女!
衛韞只覺得氣血在體內翻涌,磅礴怒火幾欲迸發而出。衛如雪在他的面前,恨不得要她性命!
他衛韞的子女,定要做人上人,而非一個賤妾。
“夫人弄錯了。”衛韞深吸一口氣,極力的壓下體內的怒火,再次說道:“小女在南陵。”
沈氏嘴角的笑意漸深,蔓延至眼底:“那麼……是我認錯了。”斟茶賠罪:“還望尚書大人海涵。”
果然,如謝橋所言,衛韞不會讓衛如雪入將軍府。
而後半句謝橋卻是沒有說。
一旦衛韞讓衛如雪入將軍府,那麼沈氏必須得退位。
可衛韞在事情還來得及扭轉之際,斷不會輕率做出決定。因爲,衛如雪還有更好的選擇。
除非,她不得不進將軍府!
“少夫人不必多禮,老夫覺得你是少有的聰慧之人,我很欣賞。改日裡小女回京,邀少夫人來府中小坐。”衛韞至始至終不承認,也正中沈氏下懷。“不知少將軍今夜可否有空?老夫在府中備薄酒請他共飲。”
“尚書大人靜候。”沈氏替鄭遠修應下衛韞的邀約。
——
一輛青布馬車,緩緩駛出城門,朝軍營而去。
馬車上,衛如雪身着輕紗,一雙雪白如凝脂的玉臂若隱若現。一頭青絲綰成高鬟望仙髻,綴着珠寶,斜插一支金步搖,華麗高貴。
秦玉自袖中掏出香膏,拿過衛如雪的手,徐徐塗抹均勻。賽雪的肌膚更爲瑩亮滑潤,幽香暗浮。
“這是什麼?”衛如雪好奇的看着她手中的香膏,淡淡的香氣極爲好聞。
秦玉眼底閃過異樣,繼續挖出一塊塗抹在她的耳邊,脖子,鎖骨間。
衛如雪撫弄過去,入手一片滑膩,仿若上好的脂玉,散發着瑩潤的光澤。眼角媚態流轉,柔弱無骨的手接過她手裡的香膏,嬌媚的說道:“這樣好的東西,哪裡得來的?”
“不該問的,你別多問。”秦玉從她手中奪回來,放入袖中。
這時,馬車緩緩停下來。
秦玉走下馬車,對站哨的士兵道:“我是燮郡王的妹妹,今日尋他有事。”掏出燮郡王府的特製玉牌。
士兵見過後,立即放行。
衛如雪進去的瞬間被士兵攔住:“她不準進。”
秦玉臉色微變,沉聲道:“她是郡王的未婚妻,有急事找我哥哥,若是耽擱了,你擔當得起麼?”
士兵面色變了變,終是放行。
秦玉來此處尋過秦驀一次,徑自去往他的營帳。李旭說今日是士兵演練考覈,要忙到夜裡去,秦驀此刻並不會在營帳內。
二人行至秦驀的營帳裡,內裡極爲的簡單,靠左一張長榻,下面便是洗漱用具。右邊是一條長案,辦理公務。
衛如雪掩嘴打着呵欠,解開抹胸,只着一件輕盈的薄紗蔽體,躺進秦驀的牀榻上。
秦玉見狀,冷笑一聲:“我只能助你到這裡,其餘靠你自己把握!”
“多謝。”衛如雪慵懶的揮了揮手,示意她快些離開。
秦玉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營帳裡只剩下衛如雪一人,躺在榻上興奮的毫無睡意,便起身來到秦驀辦公的長案前。坐在椅子裡,四處看看,倏然目光落在抽屜上露出的一抹明黃,眼底閃過一抹微光,拉開抽屜拿出來,適才發現是一道懿旨。
展開粗略一看,衛如雪面色微變,眼底閃過一抹嫉恨之色!
雙手緊緊的攥着懿旨,她沒有想到秦驀竟然已經請太后賜婚!謝橋何德何能,能夠匹配得上他?
不由得慶幸,她今日裡來營帳尋他!
——
夜涼如水。
士兵演練考覈完畢,秦驀打算回城,李旭上前喚住他:“郡王,今夜何不慶祝一番?激勵士氣!”
秦驀停住腳步,冷峻的面容沉凝下來:“你們舉辦便是,我有要事回城。”
李旭心裡面記得秦玉的叮囑,撞着膽子拉住秦驀的手臂,朝篝火處走去:“你若不去,大家怕會失望。只飲幾杯示意,耽誤不了多長功夫。”
秦驀點頭。
士兵見到秦驀,歡呼道:“郡王,先飲三杯!”
李旭拿過一罈酒,遞給秦驀:“郡王,請便。”
秦驀接過酒滿飲三口,扔到李旭的懷中:“今日各位表現不錯,你們隨意,吃喝盡興。”
得到秦驀的褒獎,士氣頓時高漲:“下次定破紀錄,郡王請兄弟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秦驀嘴角微揚:“成!”
“我們不攔住郡王,他的未婚妻來軍中找他。”方纔站哨的士兵被替換下來,走過來說道。
衆人曖昧的起鬨,催促秦驀快些回營帳。
秦驀心中微動,立時想到謝橋,會是她來了麼?
修長的手指撫摸過脣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闊步朝營帳而去。
李旭望着秦驀的背影,臉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郡王果真傾慕衛小姐呢,何時見他這麼急促過?
抱着懷裡的酒罈子飲了兩口,並無半點異味。倏忽記起來,這裡面摻雜了秦玉給的藥,急急撇下酒罈子,卻發現身體並沒有半點異樣,方纔鬆一口氣。
營長前,秦驀停住腳步,垂目見墨袍上佈滿灰塵,拂掉袍子上的髒污,稍作整理儀容,掀開簾子入內。
裡面一陣漆黑,透過簾子傾瀉進來的月光令他一眼發現已經睡在牀榻上的人。帳中瀰漫着清幽的香氣,正是獨屬與她身上的味道。
簾子垂落,帳中一片漆黑。
他徑自朝牀榻而去,深深嗅一口浮動暗香,身體忽而微微發熱。解掉身上的一件外袍,坐在牀榻邊沿,掀開被子一角躺下去。
柔若無骨的手攀附而上,正欲勾着他的脖子。
秦驀攬上她腰肢的手猛然一頓,黑暗中,倏然睜開眸子。泛着幽光的眸子犀利如一頭孤狼,閃過嗜血的殺氣。抓握住她的手臂,反手拉着她摔倒牀榻前。
“啊——”
衛如雪吃痛驚呼一聲,摔得爬不起身。
“誰帶你進來的?”秦驀渾身散發出濃烈的殺氣,眼中帶煞。
竟沒有想到這個女人膽敢算計他!
是了!
謝橋這女人,清高的要命,怎麼會在他輕薄之後,送上門來?
他心中早已認定謝橋是他的未婚妻,適才一聽見‘未婚妻’這幾個字,自然而然的想起她。心裡一時高興,便沒有多想。
衛如雪捂着摔得隱隱作痛的小腹,面色蒼白,咬住脣瓣道:“我央求郡主帶我進來。”看着秦驀面目森寒,透着濃濃的煞氣,心中害怕,慌忙解釋道:“我……我來尋你有事,只是……只是等得太久困了,方纔在榻上躺下休憩片刻。哪知……哪知郡王對我……”說到後面,竟是賴上秦驀非禮她。
秦驀眼中露出厭惡,掀簾而出:“來人,將裡面的女人弄死了!”
晚風吹拂而來,秦驀身上似點了火一般,體內的小火苗被風吹拂的高漲,渾身火燒火燎一般的滾燙起來,熱得恨不得跳進冷水裡。
身體某處開始覺醒,秦驀知道怕是帳中的香氣有古怪,面色鐵青,咬牙道:“慢慢弄死她!”
大刀闊虎的走到馬圈,翻身上馬,疾馳着朝輔國公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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