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再次坐到金恩淑作家的這個辦公室內，林小鹿已經沒有了上一次的緊張和心慌。
畢竟，她早已在2025年的未來世界裡反覆看過這部劇的完整版本。
可以說，除了金恩淑本人之外，她大概就是這個時空裡最瞭解這部作品的人。
林小鹿進門後，靜靜坐了十幾分鍾，辦公室的門才被人緩緩推開。
金恩淑穿着一身簡練的黑色外套走了進來，看到她的瞬間，嘴角也露出一絲淡笑，“早上好啊，允兒xi。”
“早上好，金恩淑作家。”
林小鹿立刻起身，俯身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語氣恭敬卻不卑微。
“不用太客氣，坐吧。”金恩淑微微一笑，在辦公桌後落座，隨後關心地問道，“來得這麼早，吃過早飯了嗎？”
“路上吃了點麪包的。”林小鹿輕輕頷首。
“嗯。”金恩淑輕輕應了一聲，語氣一轉，話鋒落在正事上，“你應該已經知道今天讓你過來的原因了吧？”
說這句話時，她的神情略顯可惜，“原本我還想再多給你些準備時間的……但情況有變，只能臨時把你叫過來了。”
“沒關係的，金恩淑作家，您能給我這個機會，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這番話林小鹿說得很真誠，畢竟金恩淑願意因爲她一個人而遲遲不定下女主人選，本身就足以證明她已被放在了一個非常特別的位置。
其實出身基層的金恩淑也很清楚，一個機會對年輕人意味着什麼。
正因爲如此，她纔會在最初那次試鏡後，爲林小鹿留出了餘地。
想到這裡，金恩淑看向她，語氣鄭重起來，“那我們也不浪費時間了，正式來一場試鏡如何？”
“可以。”林小鹿點頭，神情一如既往地認真，眼神中甚至多了幾分篤定。
金恩淑看着她那份沉着與自信，也不禁露出一絲期待的笑容，隨即站起身道，“那走吧，剛好今天電視臺那邊的人也過來了，就在會議室那邊，一起過去吧。”
林小鹿立刻起身，跟在她身後。
一路上，她開始調整自己的情緒與呼吸節奏，彷彿步入戰場前的最後備戰。
隨着工作人員推開了會議室的門，金恩淑率先走了進去，林小鹿則微微低頭，默默跟在身後。
放眼望去，裡邊早已有三四位穿着正式的中年男女坐着，神色專注，其中一位正是SBS電視臺派過來的監製，鄭尚勳。
“讓各位久等了。”
金恩淑輕聲笑着說道，隨即將林小鹿引到了會議桌前。
“這位是林允兒，目前我們仍在考量中，所以今天請她來進行一場試鏡。”
“哦，少女時代的允兒xi，大家都認識的。”
坐在桌邊的SBS電視臺監製鄭尚勳微微一笑，話語禮貌而不失熱情，“現場表演我們可是很期待的。”
而林小鹿也微微一笑，再次九十度鞠躬，“初次見面，各位前輩好，請多多指教。”
“來，允兒，站到那邊去吧。”
金恩淑擡手指向會議桌後的那塊空地，那裡擺着一把椅子，顯然是爲配合試鏡場景而設。
斜對面架着一臺攝影機，紅燈已亮，鏡頭正對着她。
林小鹿緩步走過去，在椅子旁站定。
深吸一口氣，像是在將呼吸壓進身體的最深處。
“你應該知道要試的是哪一場戲吧？”金恩淑問。
“知道。”林小鹿輕輕點頭，聲音不大，卻堅定清晰。
金恩淑輕輕點頭，“好，那你準備好了就可以開始。”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會議室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空氣彷彿凝結了一層薄霜。
她沒有馬上開始，而是緩緩垂下眼簾，彷彿自己真的站在了那間空蕩蕩的校園長廊下，面對着那個不請自來的男主角。
……
“你憑什麼來找我？”
林小鹿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顫抖的倔強。
她沒有特意去演，她只是在回憶，在還原。
還原酒店房間裡她面對林修遠那一次次壓下火氣那一瞬的憤怒和着急。
“你以爲你是誰啊？你覺得你一句話，我就要回韓國？我……我有我的生活，我爲什麼要跟你回去？”
說話間，她眼裡開始浮現出水光，淚水一點點地積聚。
那不是刻意逼出來的淚，而是情緒從內心深處發酵，一層層積壓，一點點衝破情感的堤岸，終於自然地溢了出來。
——她想到那晚，在六本木的酒店房間裡，林修遠一次次靠近，一次次停下，眼神裡那種明明靠近卻又故意避讓的挑釁和寸止，讓她像是被撩起卻無處安放的情緒。
那種失控的憤怒、委屈、不甘，如今都化作了角色的情緒，傾瀉在每一個字句之中。
“你……你知不知道，我連明天在哪裡睡都不知道，你卻告訴我什麼‘我來接你回家’……”
林小鹿的聲音哽住了，手指捏緊衣角，淚水順着睫毛滑落，滴在腳邊，卻沒有半點矯飾與煽情。
她並沒有刻意去演“哭戲”，但此刻，她眼裡帶着隱忍、倔強，還有一點點……不可言說的渴望與不捨。
——像是在回望林修遠那個在澀谷街頭伸出手，卻沒拉住她，而是牽住了雪莉的那個瞬間。
“如果你是真的想幫我……那你就別說這些話讓我更難受。”
說完這句，她的眼神從絕望轉向了一種極淡的懇求，輕微擡頭，一點點望向“男主角”所在的方向，眼中似有光在流轉。
那是一種“我已經一無所有，但你如果現在願意走過來，我還是會想跟你走”的情緒。
和劇本所需要表達的那份“欲語還休”完美重合。
複雜、隱忍，卻又深情動人，被林小鹿演得毫無破綻。
……
空氣在此刻凝固。
幾位坐在會議桌後的評審紛紛對視了一眼，鄭監製不由自主地靠向前方，彷彿想看得更清楚些。
而金恩淑坐在那裡，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平靜，漸漸轉爲微妙的欣賞，然後是震驚，最後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和讚許。
片刻後。
演完這一段的林小鹿，緩緩呼出一口氣，擡手擦去眼角的淚水，朝着前面鞠了一躬，“謝謝各位。”
房間裡沉寂了一秒。
隨即，是鄭監製的第一句話。
“出乎意料之外的演技啊，之前一直聽其他人說，允兒xi你差了點靈氣，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別人嘴裡說的那樣嘛。”
“眼神戲也很飽滿，眼裡有光的演員都是好演員啊。”旁邊有個人跟着附和道。
金恩淑輕輕頷首，嘴角微翹，聲音輕緩卻肯定地說道，“允兒你比起上一次過來，演技又前進了好幾步呢。看來最近真的有在惡補演技啊，剛剛看得我有種感覺，好像你真的……懂了這個角色。”
林小鹿聽着他們的評價，輕輕抿着脣，雙手還藏在身後微微攥緊，心臟怦怦跳着，卻帶着某種久違的踏實感。
這是她在兩個時空的交匯點上，用盡力氣抓住的一次機會。
想到這的她輕聲回答道，“這都是感謝金恩淑作家您給我的機會，讓我有了時間可以好好去認識這個劇本，還有這個女主的世界。”
同時，腦海裡林修遠的身影越發的清晰，心中忽然有種想等會立刻見到對方的衝動。
而此時會議室裡的討論還沒徹底散開，金恩淑正準備起身示意大家稍作休息時，鄭監製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看向林小鹿。
“允兒xi，能不能再麻煩你一次？”林小鹿愣了愣，隨即點頭，“當然可以，您說。”
鄭監製望向金恩淑，笑着說道，“其實金作家之前和我們提起過你，說你有一場哭戲特別打動她，所以才讓她極力向我們推薦你的。”
聽到這的金恩淑抿嘴笑着點點頭，上次林小鹿那場哭戲，確實給了她一點驚喜。
而鄭監製還在繼續說着，“所以我也很好奇，允兒小姐……能不能來一段即興的哭戲？不用設定場景，我們只看你的情緒表達。”
“當然不是要你硬哭，”鄭監製補了一句，“只是，想看看你真正沉下去的時候，能帶出怎樣的感染力，因爲看劇本的走向，女主的哭戲不失爲一種看點。”
“可以。”
林小鹿站在原地，輕輕頷首後眼眸垂下。
這一刻，會議室裡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而這次的林小鹿沒有再選用之前林修遠說的那個假設場景，也就是【鄭秀妍離團後，組合展示東京巨蛋舞臺】作爲錨點。
如今，她有了新的錨點。
一個更加真實，也更加貼近未來現實的畫面。
她想起了2025年那個破碎的未來。想起了四分五裂的隊伍，想起了再也無法見到的朋友，想起了一個接一個的離去和終結。
忽然間，她覺得呼吸變得沉重，胸口像壓着千鈞。
她閉上眼，只是一秒。
再睜開，情緒已然潛入血液。
……
起初，她只是站着，望向某個不存在的方向，眼底寫滿了呆滯與不可置信。
“她……她不在了嗎？”
一句話，彷彿在自言自語，卻像丟進了深水的石頭，盪開一圈圈漣漪。
她的聲音有些啞，像是連夜哭過，或者已經說不出太多話。
“我……我還沒把那個玩偶送給她，她說她想要那一隻……我也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前幾天的照片拍得很糊……她還沒看到我新染的頭髮。”
說着，林小鹿的手開始擡起，像是要去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到。
“爲什麼……她連一聲都沒和我說，就……就……”
猛地咬住下脣的她，聲音開始哽住，呼吸急促。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仍在努力控制住讓其不往下滑落。
“我以爲……只要我們好好生活，就能……就能一直這樣……”
到了這裡，林小鹿再也說不下去了。
自從得知那個未來，她心底的那個“平行時空”便成了一道無法癒合的裂口：隊伍解散，朋友死亡，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從生命中消失得悄無聲息。
她不明白，爲什麼命運如此吝嗇。
生離死別，原來真的不只出現在電影和劇本里。
這也許就是林小鹿對於2025年自己的未來的縮影總結。
想到這，她的膝蓋微微一軟，幾乎要站不住。
整個人像是一瞬間被現實擊穿，卻仍舊掙扎着不讓自己倒下。
“她不會回來了，對吧？”
林小鹿望向前方，那雙眼乾淨、清澈，卻寫滿了絕望。
她彷彿真的是一個剛失去親密朋友的人，站在現實面前，拼命想要說服自己這是夢，卻又不得不接受現實的冷酷。
她們再也不能一起旅行、不能一起深夜喝啤酒、不能窩在一張牀上笑着八卦和回憶青春了。
眼淚終於滑落，止不住地滾下臉頰，嘴脣微微發白，整個人像是被沉入水底，連呼吸都變成了一場本能的掙扎。
這一刻，林小鹿不再是“在演”。
她就是那一個，親身經歷過失去與哀傷的“祂（未來）”。
……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
哪怕是久經沙場的導演與監製，也彷彿被她拉入了那個哀傷、破碎的世界中，無法自拔。
金恩淑輕輕眨了下眼，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怕一眨眼，淚水就會掉下來。
作爲編劇，她比任何人都更能與情緒共情。
幾秒後，林小鹿緩緩收住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眼淚仍掛在睫毛上，但她已經重新站得筆直。
“謝謝。”
這次她沒有鞠躬，而是輕輕吐出那兩個字，然後望向衆人。
她知道，剛剛那一刻，自己已經把最真實的情感，毫無保留地交了出去。
空氣裡似乎還回蕩着她的那句“她不會回來了，對吧”，令人心頭髮悶，久久不能釋懷。
也是那一刻，金恩淑忽然擡頭，用一種確定無疑的語氣，看向鄭監製，還有旁邊的兩位中年男人，“她就是車恩尚。”
鄭監製沒有反駁，只是點了點頭。
旁邊的兩位導演，也默默點頭附和。
這場無腳本的哭戲，徹底打動了他們。
又過了幾分鐘。
林小鹿推門走出了這間令她幾近力竭的會議室，腳步一出門，整個人像是從水下浮出，終於得以喘息。
站在門口的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抹久違的輕鬆笑意。
那把曾高懸在她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如今終於悄然消失。
雖然合同還未簽下，但憑剛纔金恩淑與幾位監製、導演的反應，這個女主角應該已經沒有懸念了。
她鬆了口氣，朝工作室的出口走去。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的任務就是等待通知。
或者說，等待合同。
可就在她走到門口時，忽然看到一個男人正帶着一位女生從外頭走了進來。
那個熟悉的身影，讓林小鹿站定在了原地。
對方也見到了她，於是微微躬身，“您好。”
林小鹿見狀也趕緊還了個禮節回去，“您好。”
走在前面的男子見狀回頭喊道，“信惠啊，快進來吧。”
“內~oppa。”
女孩輕快應了一聲，隨後朝林小鹿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剩下林小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後，轉身離去。
雖然搶了對方的角色有些內疚，但人都是自私的，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去搶，並沒有半點後悔的想法。
而且相比於後悔，林小鹿現在更想念一個人的身影。
體驗派的後遺症，正在緩緩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