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大學士,集體老實了。
就像是當初的《勸學》毫無疑問第一,並且沒有人能夠跟它在同一維度一樣,這篇《洛神賦》也讓這一次的科考,沒了什麼懸念。
假如《大虞山河賦》是9.5分,那《洛神賦》就是100分。
原本想的是,給孫謙製造便利,爲他定製第一,沒想到逼出了這樣一篇千古名篇來。
晉王甚至私下問過古易新,這《洛神賦》是很優秀,但真的已經無可比擬了嗎?
他還在幻想。
那就是在觀感上,他覺得《大虞山河賦》同樣的不錯。
肇崑崙之玄圃,瀉星宿之瑤津。
劈祁連兮開巨壑,貫秦隴兮下龍門。
九曲紆以孕靈脈,萬壑奔而伏玄鱗。
這些描述,也未必就比‘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差太多吧?
外行真的會這麼想。
但古易新,一下子便道出了兩者的實質性差別。
孫謙的這一篇賦,像是個二十歲胸中便有萬冊藏書,知曉所有歷史典故,將書讀得融會貫通,信手拈來的好學生,所有的大學士,都以能有這樣一位徒弟爲榮。
他的文章,是謫仙親臨神境,將所遇所見,毫不吝嗇的講述給凡人。
再通俗一點。
肇崑崙,瀉星宿,孕靈脈,伏玄鱗是挪用典故,致敬先賢。
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迴雪,這些說法,先前誰有用過?
《洛神賦》,查重率百分之零!
這就是大學士跟普通人眼界所不同的地方。
看文不僅要看本身,還要看它是否有開創性,原創性。
不要說什麼長江後浪推前浪。
在任何領域內,首發的就是最屌的。
同人作品再優秀,也只是二創的。
借鑑的,永遠沒資格去踩開山的。
這導致第三日的策論批改時,衆人的心思,也都全在那一篇必將會傳世的作品上。
文壇領袖,毫無疑問了。
而且寫出了這種文章的人,對這文壇,未必就想去領袖。
宋時安,必然是要讓這個時代的所有讀書人都黯淡無光。
“古師,你說這洛河神女,可有原型?”有人請教道。
“那定是有原型的。”沒等古易新開口,孫康便相當篤定的說道,“這明顯,就是現實中有一人,讓宋時安十分憧憬,朝思暮想,才傾注瞭如此之多的感情在她身上,行雲流水的寫出了這樣一位神女。”
“嗯。”古易新也贊同這個說法,“宋時安在《洛神賦》中所描述的魄女,現實中,應當有一位高貴美麗的女子能對應上。”
“宋時安的愛好不就是勾欄聽曲,青樓女子嗎?”有人納悶,“難道是風塵中的?”
“把這首賦安在妓女身上,虧你也想的出!”一人不悅的擡起手指,狠狠批判罵道。
那人也覺得不好意思,便沒還嘴。
“他這二十歲出頭,見過多少女子呢?”孫康揣測道,“最美麗的,應當就是在孫司徒府邸見到的司徒小女吧?”
“高貴,美麗,還帶着神性,確實是相當妥當啊。”
“是啊,天下美女出江南,孫司徒小女又是江南第一美女,這完全有可能啊。”
“或許,也是一種示好?”
“還是求婚。”
“可這魄女,又作何解釋呢?”
“魄,魂魄,加上最後消失了,莫非說的是幽魂一具?”
“這個解釋很合理啊……這宋時安,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悲情閱歷嗎?”
“那魄,還有什麼意思呢?糟魄,那是貶義呀。”
就在大家都紛紛猜測時,古易新緩緩道:“月輪無光之處,被稱魄。”
他這麼一說,大家似乎都覺得也有些道理。
和魂魄一樣,也算是一種合理的解釋。
“那宋時安喜歡的女子是?”
但衆人依舊一頭霧水,看向古易新。
老頭子一下子就無語了,反問道:“人家喜歡的女子,我怎麼會知道?”
………
國子監的學士們正在竭力的批閱策論,一個人一天近百篇,眼睛都要看花,手指頭都要翻冒煙。
策論跟辭賦不一樣,是直接考察做官的‘紙上談兵’能力。
但不要小瞧這個紙上談兵,之所以趙括能夠被冠以‘紙上談兵’這個稱號,正是肯定了他的某方面能力——紙上談兵的水準,尤其之高。
能夠把兵法說透,而且讓別人覺得你很有東西,這是非常要水平的。
因此,水準差異就很大了。
在思想深度這方面看得出來的同時,還要求文筆。
沒錯,策論也是要寫得漂亮的。
網上某段時間興申論體,有相當多的大神都冒出來了,將申論寫在大地之上,便是最高的評價。某些試圖跟風模仿申論體的,也能夠一眼看出水準。可見真正的官文,也不是誰都能寫。
既有深度,又有文字功力,同樣書法水平還高的,這些同時具備,十不存一,直接進入乙等前兩百。
當然,還有一個前提——卷面整潔。
不過這個都不用說,對於進士考試的試卷來說,這不是加分項,是必須項。
所以看到直接抹黑坨坨的,閱卷學士當即就流露出反感…… 好在的是,字還好看。
《國富論》……好狂的標題啊,但真是好吸引人。
一名閱卷學士直接就被吸引,認真閱讀。
讀着讀着,就感覺到了裡面的狠勁。
這他媽,全是治國之良策啊。
這次的考試,大學士們都說了,什麼都不要管,寫得好,能夠爲朝廷搞錢的文章,那就是好。
此《國富論》便全程都在爲皇帝謀財。
好文章,絕對是好文章。
黑坨坨,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在看完後,他想也不想,便在建議評等那裡,落筆:甲等。
另外一位交叉閱此卷的學士,跟他的心路歷程一模一樣,都是先被那高傲的黑坨坨所觸怒,而讀着讀着,就滿意了。
同樣的,是甲等。
這位學士在看完後,又瀏覽了一遍,確認了一個事實。
這特麼不就是寫《屯田策》的解元小子嗎?
………
科考放榜的前一日,早晨。
學子驛館裡,條件好的那一些,基本上都被住滿了。
畢竟不是窮秀才來考試,打底都是候選官員,或者說年輕有爲的機要部門吏的舉人,大家的財力都不差。
衆人到京結伴後,小圈子基本上是按照地域來的。
有些是同一個縣的。
某些縣出的少,就是同一個郡。
同一個地方,然後又是同期的舉人,那就跟親兄弟沒有區別了,自然是形影不離。
在二樓窗邊,範無忌和高雲逸便在一起,一邊看着市井煙火,一邊閒聊。
“範兄,你說你我會不會是同期進士?”高雲逸問。
“我倒是希望如此。”範無忌說。
“武將後代裡的進士,有嗎?”高雲逸問。
“那不是一大些?不過,倒也不多。”範無忌說道,“一屆能出一個,便差不多了。”
“那範兄,還是去軍隊嗎?”
“你已經在想中進士之後的事情了?”
“這肯定要想的嘛。”高雲逸笑了笑後,小聲微笑道,“如若同朝進士,要不要咱倆抱抱團?”
範無忌轉過頭,徐徐看向他。
兩人的視線對了一下後,彼此又轉回去。
“你怎麼想的?”
範無忌問道。
“陛下打贏了朔風,土地改革勢在必行。”高雲逸說道,“既然是改革,自然不可能用老官僚。”
“權利交替之際,亦是魚躍龍門之期。”範無忌道。
“你也是這樣認爲?”高雲逸說。
“但宋黨不可輕易去做。”範無忌道,“他做事有些不顧後果,太危險了。”
“現在可是做宋黨的最好時機哦。”高雲逸提醒。
範無忌也提醒:“陛下也需要人,吳王也需要人。”
兩個人在考慮風險。
權力在鬥爭之中應運而生。
可是鬥爭的漩渦,那也是殺機四伏,一步錯,全家沒。
他們兩個的家世並不差,沒有必要去拼一個從龍之功。
但投奔吳王參與‘爭儲’,似乎不差。
畢竟現在入股,那都算是慢的了,也走不到人前去,到時候輸了清算,怎麼會算到第二,甚至第三梯隊的頭上呢?
不怪他們膽小。
實際上,能夠做決定就很勇敢。
至少在吳晉裡面,二選一了不是麼?
就在這時,樓下的道路之上,一羣貴公子從幾輛車駕上下來,結伴同行。
“一羣揚州人。”高雲逸介紹道,“由孫謙接待,在逛盛安呢。”
“韓忠辰這個司州人也混在裡面。”
範無忌看到了‘司奸’,覺得噁心。
“整個揚州,有頭有臉的家族裡參加進士考試的公子,全都被孫司徒接待。”高雲逸道,“在京一切開銷,由司徒府承擔。”
“還真是高調啊。”範無忌都覺得孫氏有點過火了。
“要是讓孫謙考上狀元,那還得了?”高雲逸露出打趣的笑意,“這羣人,也與有榮焉了。”
“看來不像是普通接待那麼簡單。”範無忌喃喃道。
“如若我是……咳咳。”
手動的消音關鍵字後,高雲逸有些用勁道:“除了孫謙,剩下這羣揚州人,全都給我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