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於黃昏後滂沱而至,雨勢難得的兇猛,因好長一段時間不見雨水而略顯乾燥龜裂的土地不一會兒便積了水坑,道路兩旁的大樹在大風吹拂下東倒西歪,卻又極爲頑強地屹立着,紮根於大地。
徐佩瑤站在窗戶邊,望着窗外的大雨,目光悠遠。
天空陰沉沉的,不時響起一聲炸雷,令人心裡發慌。雨勢阻擋了視線,人的心情不由因這場雨而被影響。
袖衣注意到窗戶外飄進來的飛雨,打溼了靜靜站立在那裡不動的少女的衣襬,連忙走了過來,眉宇透着一份擔憂。
“小姐,小心着涼。”
她伸手準備去關上窗戶,稍微靠近雨水便吹到了臉上。窗外颳起的大風還透着初春的寒意,更是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還好我們回來得及時,不然,這大雨淋在身上,即使不生病也得受些罪。”
“袖衣,我乾爹那裡還好吧?”沒有阻止袖衣關窗,少女轉過身,走向室內。
外面大雨的聲勢被隔絕在外,屋內燒着火盆,溫度很暖和。
“小姐,你就放心吧,羅衣已經把乾淨的衣服拿過去了。只是,這裡常年沒有小孩子,阿福的衣服倒是有些難辦,只能先暫時穿着大人的。”
“這倒是無所謂。福伯呢,還在跟陳友諒商談?”這裡地處偏遠,隱於山林之間,卻是靈鷲宮修建在外的一處比較隱蔽的莊子,要不是在計劃救出乾爹和阿福他們的時候,發現元兵押解乾爹他們經過的路線外有這麼一個地方,她也不會看大雨將至住進此地。
乾爹現在的身體經不起緊張的逃亡,她想着,還是先試着解開乾爹身上被封印的武功再說。
有內力護體,乾爹的身體自然不成問題。
之前就想着幫乾爹恢復武功,無奈還沒有等她找到辦法,自己就着了劉福通的道,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現在,卻是等不起了。
“應該還在談。等談妥後,福伯自會過來向小姐彙報情況。”福伯是這座莊子的負責人。在收到宮主的飛鴿傳書後,他就已經着手宮主交代下來的事了。
“恩。”徐佩瑤點了點頭。想了想,她突然轉身走向房間門口,準備出去。
“小姐,你要去哪兒?”外面正下着大雨,袖衣顧不上整理牀被,連忙抓過一把油紙傘,帶了一件披風,追了出去。
看小姐站在屋檐下,她走過去把披風披在小姐肩膀上,然後輕輕打開傘爲少女遮面。
“走吧,去看看阿福!”
穿過走廊,徐佩瑤輕車熟路地轉了幾道彎,便聽到屬於阿福那清脆爽朗的少年聲間在院子裡響起,充滿了活力和朝氣。
她不由笑了起來。
看來,這次的事件並沒有讓阿福有太深的心理陰影,由此變得怯弱和畏畏縮縮。阿福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阿福,膽子大,性子活躍,能夠在不知不覺中感染周圍的人。
“阿福,你在上蹦下跳幹什麼呢,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了。”
阿福回過頭,看見走進來的少女,頓時高興地笑起來:“姐姐!”
歐陽一楚聽到佩瑤的聲音,不由擡起頭。
雨依然在下,沒有減小的趨勢,一身單薄白衣的少女從夜色中走來,恍如月中仙,驅趕了黑暗,讓人眼前一亮,心都覺得舒暢亮堂了幾分。
“佩瑤!”
“乾爹,你的身體覺得怎麼樣?要不要讓綠蕪過來看看?”
“不用了。我好多了。也幸好這雨下晚了幾天,不然我這一把老骨頭還真可能撐不過來。”歐陽一楚苦中作樂的笑,心裡一陣感慨。
“乾爹,要不,我先試看看能不能夠解開你身上的穴。雖然我沒有十分把握,但想來還是有幾分可能。”
看佩瑤一臉凝重,擔憂地注視着自己,歐陽一楚輕輕地拍了拍少女的手,笑得慈愛。
“佩瑤,儘管去做,乾爹相信你。即使不能夠解開我身上的穴道也不要緊,我現在這樣也很好。乾爹已經是出家人,要不要武功,其實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乾爹……”少女忍住眼眶的酸澀。
怎麼可能沒有區別?
她知道乾爹只是在安慰自己,不想她擔心。一個本來內力深厚的人突然使不上他辛辛苦苦修煉了大半輩子的武藝,這段時日又遭受了這麼多的挫折,也虧得乾爹拜佛唸經十幾年,心態平和,爭鬥之心淡漠。不然,這種巨大的差異,很容易影響一個人的心性。
“乾爹,你放心吧,就算我解不開,也有辦法。綠蕪有一套金針刺穴,能夠刺激人體內的內力。配合着我在外面引導,有很大把握能夠衝破你體內的堵塞。”說完,她看向身後收了傘的袖衣。
“袖衣,你去看看綠蕪現在在哪裡?把她叫過來!”
“是,小姐,我這就去。”看了面露疑惑的高彬主持一眼,袖衣轉身離開。
出了門,屋內的聲音依然很清晰地傳了出來,傳進她的耳裡。
“佩瑤啊,這綠蕪還有那些跟在你身邊的女孩子,都是些什麼人啊?我看她們似乎都很不簡單的樣子,你可要小心些。江湖險惡,人心難測,自己多留幾個心眼,別太輕易相信別人。這些年,你從來都沒有涉及過江湖,不清楚裡面的水深……”
宮主怎麼回答的,她沒有聽下去,撐起傘走進了雨幕裡。
陳友諒坐在大廳,佯裝端在手裡準備喝的茶杯突然沒了動作。男人面上沉靜不語,心裡卻充滿了警戒。
他實在沒有想到,這位荒山野外修築的莊子主人會突然拋下這麼大一個餌給他。
幫他安全回到滁州,甚至願意在以後他需要的時候爲他提供一些幫助?
他們不過萍水相逢,素不相識,爲何這人會這麼熱心?即使是想投資,覺得他有那個能力,也不該如此倉促吧。
早先之前,他可還打過這個莊子的主人要是忌憚他們的身份,不願收留他們,把他們拒之門外就暫時把這個莊子“借”來往些時日的想法。畢竟,他們這一行人的狀況的確有些太顯眼,尤其是那些救回來的白蓮教弟子,連掩飾一下身份都無法。
時間太緊,一時間沒有那個條件。
雖然最後這個莊子的主人意外地很通情達理,他的那些想法自然沒有派上用場。就是這樣,本就心思深沉的男人自然更覺得不同尋常。
“李莊主,爲什麼是我?我想知道,你會選擇我的理由!”男人輕輕劃了劃茶蓋,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他的對面,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微笑着頷首,撫摸着自己那一把保養得極好的鬍鬚。
不錯,是個很不簡單的青年。沒有遇事浮躁,冷靜理智,不驕不躁,也有防範之心,不輕易相信別人,沒有被天上掉的餡餅衝昏頭腦,有值得投資的潛質。
宮主的眼光不錯。
福伯放下手裡的茶杯,輕輕放在旁邊的桌上,擡起頭認真地注視着眼前這個眉宇透着毫不掩飾的冷酷之相的俊美青年。
“陳幫主,不,或者應該稱呼您爲明王,你放心,我沒有惡意,最多不過有一點自己的小心思。之所以會此刻選擇你,除了天意讓你們出現在我的莊子外,給了我機會,還因爲,我相信明王你有那個魄力和能力。”
陳友諒微微眯起眼,並不說話。
他現在這個明王,多少隻是個唬頭,並不是實至名歸,他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
“當然,相信明王你也清楚如今天下的形勢。朝廷腐敗,官僚貪婪,百姓民不聊生。皇帝不理朝政,夜夜笙簫,醉生夢死,一個王朝 的氣數逐漸走到盡頭,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亂世跡象已經初現端倪。不久的將來,這天下,必會迎來新的天下共主!”
陳友諒眼睛跳了跳。
他擡頭看向款款而談,神情卻無多少激動興奮之色的中年儒士,只覺內心掀起了狂瀾,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中年儒士說的,他何嘗不清楚。甚至,這些年在滁州,他本就有意識地發展自己的勢力。
只是,在撕破那層外衣前,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反抗朝遷。不然,他也不會暗中打通官府,以獲取方便。
他有野心,自然想獲取無上的權利和地位,想要風風光光地迎娶自己最愛的女人,想要給她尊貴的身份和無憂美好的生活。這一切,都是他在外打拼的動力。
跟白蓮教牽扯在一起,最後意外地奪佔滁州府,以此起義,多少是形勢所逼無法後退。
現在,這人的一席話,頓時讓他茅塞頓開,再無遲疑和迷茫。
男人的眼神堅定冷冽,如出鞘的利刃,寒光閃爍。自奪佔滁州府開始,他本就已經跟朝廷勢不兩立。
之前,他或許還存在着幾分朝廷奈何不了他後會予以招安,那樣的話,自己自然能夠得以高官厚祿。顯然,這個想法多少有很多不利的因素,也存在着很大的風險。
與其被朝廷忌憚,不如就此放手一搏,博取更大的前程和權勢。
時勢造英雄,天下捨我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