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青拿來了那瓶存在家裡三十年的茅臺，剛走進餐廳就打開了蓋子，撲鼻的酒香頓時溢滿了整間屋子。
“那個時候的酒就是香啊……”魏長青笑呵呵的坐下，也不拿杯子，就拎過兩隻空碗，將那瓶茅臺一分爲二。
三十年前的茅臺沒有防傾倒的瓶口，倒起來特別的快，酒液粘稠，在碗裡漾起了一層厚厚的小泡。
“來，喝一口，好多年沒這麼喝酒了，可是年輕的時候，連買個杯子的錢都捨不得，只能拿碗喝。”魏長青端起碗，示意石磊。
石磊也端起了碗，跟魏長青碰了一下：“魏爺，我敬您。”
“還敬個什麼敬，一隻腳已經走進鬼門關了。但是，小子，你是不是該喊我一聲爹？”魏長青喝了一口酒，皺皺眉，然後目光灼灼的看着石磊。
石磊糾結至極，他幾乎已經想到魏長青的打算了，恐怕他離開這幢宅子之後，魏長青就會……
他當然明白魏長青是什麼意思，魏長青顯然也看得出來，石磊和他女兒之間生了什麼。所以，纔會有這樣一句話。
不管怎樣，這位老人前半生做過太多的錯事，可是後半生也儘量在彌補。只可惜，有些賬，拖的再久也還是要清算的。
石磊定了定神，可卻無論如何喊不出口，最終，他換了個方式，說：“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敬您一杯。”
魏長青微微詫異，但還是含笑跟石磊又喝了一口酒。
“吃點菜吧，聽我老頭子跟你絮叨絮叨。”
石磊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味道居然真的不錯。
魏長青也吃了兩口菜，說：“年輕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雙拳頭。有人帶着我討飯吃，什麼也不想，總得活下去啊。然後老大死了，我憑着一雙拳頭，打服了所有人，成了新的老大。但是我知道，紅旗之下沒有黑，所以，我從接手的第一天，就想着洗白。可是還得吃飯，而且，不止是我一個人吃飯，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呢。於是乎變本加厲，只爲了儘快積累財富，好脫離那條路。”
說着，魏長青掏出一盒煙，點上一支，似乎知道石磊不抽菸，並沒有讓給他。
可是石磊看了看，卻伸出手，從魏長青的手邊拿過那盒煙，也給自己點上一支，卻嗆得連連咳嗽。
煙霧之中，魏長青又喝了口酒，繼續說：“然後有錢了，就成立了一家公司，一開始，還是乾點半黑半白的事情，但總算不用打打殺殺了。手下的兄弟不理解，想自立山頭。可我怎麼能讓，於是乎，兄弟反目，還是靠拳頭解決問題。問題解決了，又欠了幾筆債。再然後，正當生意上了正軌，算是一夜暴富，成爲了很多人眼裡的暴戶。做地產，搞外貿，其實就特麼是走私。遊走灰色地帶，資產總算是到了八位數。然後，冒出個暗夜之瞳，我特麼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但是他們幫了我一個忙，幫我拿了一塊地，讓我瞬間從八位數變成了九位數。服了，怎麼可能不服，沒有他們，我就算是傾盡所有也拿不下那塊地。從此，二十年的糾葛。兩千億的身家啊，就算是躺那兒花，幾輩子都特麼花不完，可已經身不由己，被推着步步向前。原以爲風平浪靜了十幾年，我也終於不再是他們眼中的暴戶，我讀書，我寫字，我信佛。所有文化人的事兒，我四十歲以後纔開始學，到現在，也學得有模有樣，還掛了不知道多少個狗屁協會的會員副會長什麼的。馬勒戈壁，有個吊用！”
在這一刻，魏長青終於揭開了他這二十年來韜光養晦的假面，而將他性子裡那個粗人的一面，徹底展露在石磊的面前。
“艹特麼的，老子都這樣了，狗老天還是不放過我。其實我明白，沒有虞家也還有趙錢孫李，總不會讓我善終。從我拿着刀砍向那個比我高，比我壯的人的那一刻開始，善終這個詞，就從我的字典裡被抹去了。出來混，總特麼的要還啊，這句吊臺詞還真特麼是直抒胸臆。可佛祖不是也特麼的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麼？老子放下了，他也不管我。麻痹！”
拿起碗，魏長青自顧自的喝了一大口，石磊猶豫一下，也陪了一口。
“多虧了你啊，才能保下星月和菩提。你看，我給她們取的名字，金剛，星月，菩提，老子想正果，他媽佛不給我！老子天天燒香，就特麼像是餵了狗！你說要這些佛有什麼吊用？”
石磊不語，眼前的老人已經狂狷。
“算了，罵娘無濟於事。金剛性格跟我年輕時一樣，敢打敢殺，十幾歲就幫我辦事了。我那會兒也顧不上，只能看着他走上跟我相仿的老路。馬勒戈壁，魏家就不配有個讀書人做兒子。星月好，星月從小就聰明，認了乾爹之後，我更是半點灰色都不讓她沾。看來是對了。我也不該讓菩提沾的，否則你救菩提也可以少費點勁。爲了菩提，沒少花力氣吧？”魏長青擡起頭，眼睛裡滿是血絲。
石磊搖搖頭道：“還算好，始終是一步步走過去，困難肯定有，但也沒有多了不得。”
“好好照顧星月，否則我在地底下也不安生。菩提性子裡有陰冷的一面，不過她一個人折騰不出什麼，狠勁兒還差點意思，比她哥差遠了。金剛是十四五歲就敢把刀子捅進別人心口的人，屬狼的。把菩提送出國的事兒，還得你多費心，這個無關政治，不行就讓暗夜之瞳辦，最好能換個身份，我始終有點兒不放心。星月跟着你，我倒不怕了，虞家這次倒下，江東這塊地頭上，有白家在你後邊撐着，你就會長命百歲，星月也會。真特麼的想不到，無意中一次試探，讓你去白家，反倒成就了你，也成就了星月。這麼看來，老天對我好像也不太薄，冥冥中也算是給我魏家安排了一條小路。”
喝酒，絮叨，魏長青一直說到所有菜都冷了，碗裡的酒，也終於喝完了。
“你還得趕去帝都，該跟那個老東西攤牌了。其實他還算不錯，有人情味在。否則，他應該幫着虞家落井下石纔對。就這樣吧，你走吧。”魏長青往椅背上依靠，閉上眼睛，揮動着右手。
石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說道：“魏爺您……”
“走吧走吧。哦，家裡有死士，只有菩提能激活他們。見不到菩提，他們就是路人而已。一個月內，你必須把菩提送出去，我安排他們去做事了，一個月內菩提聯繫不上他們。”魏長青再度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