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義宮。
李世民屏退左右，和太上皇李淵單獨下棋。
燭火下，李淵披着大氅，不時咳嗽幾聲，凌亂而乾枯的白髮微微飄動，握住棋子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害怕，只是上了年紀的無奈。
李世民望着自己的父親，在燭光的照耀下，他突然發現，曾經那個年富力強，精力旺盛的父親，竟然已經變得如此蒼老。
李淵今年已經六十二歲，老態龍鍾，再加上整日酗酒和縱慾，精神萎靡，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
也許那個雄姿英發的開國帝王，早就已經死了，死在了玄武門被鮮血浸灑的那一天。
“父皇，你的棋藝退步了。”
李世民落下一子，已經逐漸掌控了全盤局勢，將李淵殺得節節敗退。
他的攻勢十分凌厲，如雷霆萬鈞，棋風剛健而霸道。
李世民擺擺手，灑然笑道：“武德二年，朕率軍攻打宋金剛，當時朕只帶一騎，奔赴前線去打探軍情，卻不想我們都太累了，直接躺在草地裡呼呼大睡，若不是正好有一隻老鼠將我們驚醒，恐怕朕早就被宋金剛給砍了頭。”
李世民擡起頭，落下最後一子，結束了這盤棋。
李世民的目光變得格外銳利，彷彿一柄出鞘的利劍。
李淵眼中猶帶有三分睏意，他是被人從睡夢中叫醒的，本不想下棋，但李世民卻將棋盤直接擺到了他的牀上。
這笑聲讓李淵微微一愣。
他眼中露出一絲落寞，嘆道：“我以前喜歡和人下棋，因爲總能贏，現在不喜歡了，因爲總是輸。”
燭火飄忽，似是感受到了某種無形的殺氣。
“我能在馬上打天下，亦能在龍椅上治天下，我會讓你看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一個屬於李唐的盛世！”
此事必然是摩羅教所爲！
就在這時，高全急匆匆跑了過來，臉色有些發白。
“諾！”
“陛下，那侍女乃是失目案的兇手，此人修煉邪術，已被李真人重傷，藏匿於京城之中，臣相信，不足三日，必能將其找出！”
李世民的目光微微一亮，若有所思。
他露出一絲爽朗的笑容，伸手拉起二人的衣袖，一起進入殿中，笑道：“朕有淳風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有太沖神通無敵，陽神之下所向披靡，何愁妖魔不除，天下不定？”
李世民不再說話，目光十分冰冷。
“這個蕭建，真是枉費了朕對他的信任！”
李道玄目光一動，道：“陛下，若貧道猜的不錯，可是與戶部有關？”
李淳風道：“蕭建絕不是幕後主謀，他不過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哪來的這麼大手筆，不過只要抓住他，就可以順藤摸瓜，問出真正的主謀！”
李淵落下一子，強撐敗局，反問道：“誰來找過我下棋，你不比我更清楚？”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比起冷冰冰的龍椅，朕倒是更喜歡，當年的那個草地。”
李淵投子認負，嘆道：“是嗎，可惜你還活着，那就說明她失敗了，果然，刺殺這種事，沒有人比你更在行。”
李世民不動聲色，再次落下一子，問道：“既然沒有下過棋，他爲何要送你侍女？”
“那個侍女，想要我的命。”
“蕭建……我記得，他是三胡的舊臣吧，他這人念舊，性情中人，才華出衆，如今你不計前嫌，對其委以重用，他必然是感恩戴德，甘效死命。”
李世民的聲音再次響起。
李世民沒讓任何下人進來，他拉着兩人席地而坐，十分瀟灑，全然沒有遇到刺客的慌張和後怕。
李淵不爲所動，繼續下棋，道：“對了，那個侍女不是被你調走了嗎？她有什麼問題？”
“陛下，這……臣太失禮了！”
他冷笑一聲道：“到目前爲止，已經近乎真相大白，蕭建將黑袍人所變的侍女送入宮中，伺機謀害朕，同時通過戶部的權力，爲其查探出長安城中具有陰陽眼的百姓，好讓其挖目修行。”
“但是你放心，我不僅不會殺你，還會好生奉養，讓你長命百歲。”
李淵笑了笑，道：“我被困……住在這宮中，什麼也做不了，唯一的愛好，就是美酒和美人，也許他想討好我這個太上皇？”
這是在暗諷李世民，在他周圍佈滿了監視的人。
“不不不，他是想討好你。”
李世民卻突然笑了出來，殺意頓時如冰雪消融。
“朕會執劍等着他們。”
李道玄若有所思，或許他也可以從蕭建的口中，得知更多有關摩羅教的消息。
說起這段過往，他的眼裡有着一絲懷念，嘴角露出笑意。
三人進入殿中。
李淵的眸光泛起波瀾，他望着這個英姿勃發的兒子，默然不語。
李世民再次逼問道，緊緊盯着李淵的眼睛。
事後李世民並未誅殺他的幕僚，反而對其中有才華者委以重用，蕭建便是其中之一，如今更是坐到了戶部侍郎的高位。
李世民再下一子，攻勢更加凌厲，如一柄利劍，直插心臟。
良久，他嘴脣微顫，似是想要說些什麼。
李世民回到甘露殿，發現李淳風和李道玄早已等在殿外多時。
李淳風的神色微微一僵，素來潔癖的他可不想睡什麼草地，就連這甘露殿的地面，他都覺得坐着彆扭。
……
他自嘲一笑，道：“後來我才知道，別人不是在和我下棋，而是在和我屁股下的位子下棋。”
三胡是齊王李元吉的小名，已經死在了玄武門之變中。
這份氣度和膽色讓李道玄暗暗點頭。
李淵落下一子，頑強固守，卻止不住敗退之勢，只是負隅頑抗。
李世民張開雙臂，似是要擁抱這大好河山。
李淳風有些不習慣。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不用三日，也許今晚，就能有一個大發現。”
李淵全然不在乎這位天子的看法，甚至不擔心自己的性命，也許他的心早就死了，死亡對他而言未必就不是解脫。
李淵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頓。
李世民點點頭，道：“太沖，你之前和朕說過，失目案的兇手，和戶部的官員有關，此言果然不假，那黑袍人所變的侍女，出自戶部侍郎蕭建的府中。”
李世民走出弘義宮，對着總管太監高全道：“傳朕口諭，即刻帶三百金吾衛，緝拿蕭建，蕭府上下包括僕人，全部壓入大牢，留待候審。”
“父皇，夜深了，且去休息吧。”
“父皇，我是問，他有沒有找你下過棋？”
李淵突然冷笑道：“因爲我越是沉迷在酒色之中，你就越是放心，不是嗎？”
“父皇，我明白，你是在故意激我殺你，好讓我背上這千古不孝之罵名，這或許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反抗。”
“至於那些想要我腦袋的人，就讓他們來吧！”
“父皇，那戶部侍郎蕭建，有沒有來找過您下棋？”
李道玄笑道：“有時間陛下倒是可以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或許能看到很多有趣的事，也或許能夠再睡一下當年的那片草地。”
李世民向窗外瞥了一眼，那無形的殺氣才漸漸散去。
“陛下，不好了！”
李世民皺眉道：“何事慌張，那蕭建可有抓來？”
高全的聲音有些顫抖，道：“蕭建……死了，蕭府上上下下四十二口人……全部都被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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