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玄都觀。
一個女子盤膝坐於蒲團之上，她穿着一襲鵝黃長裙，束腰纖細，墨發如雲，並未有什麼華麗的裝飾，卻自有一股難言的高貴氣質。
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有着女子中十分罕見的英氣。
檀香嫋嫋，一燈如豆。
此刻那雙點漆般的雙眸正在默默望着那幅掛在牆壁上的畫。
畫中是一個青衣仗劍的俊美男子，屹立山巔，靜靜俯瞰着人間山河。
他木簪束髮，腰懸寶葫，眉心有着一抹赤痕，氣質瀟灑從容，出塵俊秀。
此畫出自大唐的嫡長公主之手，旁邊的空白處還有着大唐皇帝李世民親手所題的字。
乾元妙道龍虎降魔天師！
“師父，已經十二年了，你究竟在哪……”
遙想那日分別，師父和師伯御龍飛昇，場景依舊曆歷在目，卻已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這十二年來，她從未放棄過尋找師父，試過了各種秘術，卻都沒有作用。
就連她的父皇都放棄了。
“師父，你知不知道，這些年大唐發生了很多變化，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壞的……”
“師父，父皇已經老了，他越發寵信那個天竺僧人了，只爲煉丹求長生……”
“師父，我到底該怎麼做，您能託夢給徒兒嗎？”
“師父，我想你了……”
靜室之中，已經被封爲鎮國遊仙公主，大唐第二代蟄龍魁首，被無數百姓視爲大唐守護神一般的長樂公主，罕見地露出了一絲柔弱。
師父離開後的這些年，她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那個喜歡躲在師父背後的小姑娘，變成了能獨當一面，威震一方的陽神大能。
國師真傳、蟄龍魁首、鎮國公主、九天玄女等光環籠罩在她的身上，讓世人矚目，但其中也包含着沉甸甸的壓力。
唯有在師父曾居住過的這間小院子中，面對師父的畫像，她才能表現出一絲軟弱。
在她身旁，一根流轉光華的碧色長鞭微微顫動，似是想安慰自己的主人。
長樂望着畫像，還想再說什麼，卻神色一動，臉上的柔弱一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漠與威嚴。
眸光清冽，長髮飄舞，肌體流轉着五色仙光，手指輕輕一點，那根碧色長鞭便如蛟龍般飛出，刺向門外靠近的人。
她曾吩咐過，這段時間，任何人不得打擾自己。
上位者，恩威並施。
長樂坐上了魁首的位子，就必須要學會御下之術，否則她就只會給師父丟人，更無法守住師父的心血。
“殿下，是我。”
熟悉的聲音響起，那根碧色長鞭瞬間停在了對方眼前，而後飛回長樂身邊。
“玉叔，請進。”
長樂眸光一動，玉叔最懂規矩，他深夜前來，必然是有要事稟報。
一人進入房中，身材瘦小，戴着青帝面具，氣質有些神秘。
赫然便是蟄龍中最神秘的青帝，專門負責情報工作，除了國師李道玄和皇帝李世民外，無人再知道他的身份。
不過現在看來，知道他身份的人又要再多一個了。
青帝緩緩摘下面具，與他的神秘氣質不符，面具下是一張有些精明的臉，八字鬍，眼中精芒閃爍，看起來倒像是個商鋪掌櫃。
玉隆，本是一尊玉貔貅，在鬼市中開青樓爲生，後被李道玄所救，還幫他治好了臉上的傷痕，讓他能夠正大光明地活在長安中。
他這一生最大的理想，就是給那些成精的器物提供一個庇護，不要讓他們像自己以前那樣流離失所，甚至最後不得不害人性命。
後來在李道玄的幫助下，他化名青帝，收編天下的古物精靈，建立了遍及大唐各州的情報網。試問還有什麼比成精的古物更適合去做情報工作的？
畢竟沒有人會對着一個不起眼的物件說謊。
“玉叔，可是師父有下落了？”
長樂眼中露出一絲希冀。
玉隆輕輕一嘆，道：“還沒有，屬下今晚前來，是有另一個重要的消息。”
長樂心中有些失望，卻很快收拾了情緒，道：“什麼消息？”
玉隆望了望四周，低聲道：“東宮傳來的消息，太子和那位天竺僧人在一個時辰前進宮了，獻上了一個丹方，陛下龍顏大悅，封那位天竺僧人爲山海慧自在通王聖佛。”
長樂聞言心中一沉。
那天竺僧人本是王玄策帶回來的俘虜，卻自號阿難尊者轉世，迷惑了太子，而且最近越發受父皇重視。
《妙法蓮華經—授學無學人記品第九》中曾言，阿難尊者將會成佛，且佛號爲山海慧自在通王佛。
父皇將這個封號賜下，便是以皇權承認了那天竺僧人是阿難轉世的說法，可想而知，消息傳出後，那妖僧之名必然會傳遍天下，風頭無兩。
“是什麼丹方？”
長樂立刻問道，父皇雖然年邁，癡迷煉丹服藥，但理智仍在，還不至於隨便賜下這種封號。
玉隆搖頭道：“還在查，不過當時太子趁機提出了一件事。”
說罷他欲言又止。
長樂道：“但說無妨。”
“太子懇求陛下冊封那妖僧爲……新任國師！”
咔嚓！
長樂坐着的蒲團下，地面瞬間裂開，一道道裂痕向四周蔓延。
三千青絲無風自動。
她沒有說話，但眉宇間的寒意就好似冬日飛雪，灑落人間。
“不過陛下沒有同意，陛下說，等那妖僧將丹藥煉成了，再考慮此事。”
長樂緩緩起身，修長的身段包裹在鵝黃長裙下，當年的少女已經完全長開，窈窕婀娜，亭亭玉立。
高挑的身段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玉叔，其他蟄龍……是怎麼想的？”
玉隆眼睛一亮，憋屈這麼久，殿下終於決定要反擊了嗎？
“回殿下，我們早就在等着您的號令，太子失德，寵信妖僧，分裂不良人，那丹方必會有損龍體，爲社稷着想，還請您……不要再退步了！”
長樂靜靜望着那幅畫，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她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碧色長鞭化作一根青繩，將那飛舞的青絲綁住，白玉般的面容頓時更顯英氣。
“我師父的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我先去見父皇，玉叔，你立刻傳信給所有蟄龍，回玄都觀見我。”
玉隆望着那道英氣勃發、斬釘截鐵的背影，彷彿再次看見了國師。
他心中動容，深深一拜：“諾！”
……
兩人離開後沒多久，屋內原本靜靜燃燒的燭火突然飄忽閃爍。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幅掛在牆上的畫微微一顫，又復歸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