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環緊緊攥着自己的小木劍，嚥了口唾沫。
眼前的一切有些超出她的想象，那能食日的黑狗，變爲黃巾巨人推開大門的石像，還有門後那一望無際的天梯，雲海都只到其半腰。
彷彿直達凌霄，聯接天界。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倚天劍或許不夠鋒利了，應該要再打磨一番，才能和李老魔一較高下。
小姑娘默默轉身，準備溜下山。
告辭！
然而一轉身卻傻眼了，下山的路竟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萬丈深淵，渺渺雲海，雲霧之中，隱約可見兩道龐大的身影穿梭，一青一白。
吼！
龍吟聲動，龍尾在雲中甩過，楊玉環這纔看清，竟然是一頭白龍和一頭青色的蛟龍。
二龍戲珠，似玩耍，又似切磋。
似是注意到了小姑娘的凝視，兩隻巨大的龍頭齊刷刷轉向她，青色蛟龍率先開口，聲音嬌蠻清脆。
“姐姐，她就是老爺要等的人嗎？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
白龍的聲音溫柔嫺靜。
“小青，不許亂說，老爺能爲她在鳳棲山建立道場，等了七年之久，足見對她的重視，咱們萬不可造次。”
“哼，知道啦知道啦~”
二龍遠去，只留下楊玉環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不僅狗說話了，竟然還有……龍？
尤其是那頭白龍，雖然聲音溫溫柔柔，但當真是深不可測，自己只是被她望了一眼，竟然就生出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行了，快上山吧，老爺還在等你呢。”
哮天說完這句話，再次施展天狗食日之神通，但這一次並沒有天黑，只是泛起一道道虛空漣漪，它的身影也隨之消失不見。
成仙之後，它的血脈神通得到了極大的強化，食日不僅能用來吞噬，還能影響空間波動，從而帶人穿梭虛空。
這也是李道玄讓它守門的原因。
他建立的道場，雖然在鳳棲山，實際上卻是以斡旋造化的大神通自創了一個小世界，這裡金烏爲日，神山撐天，銀河垂瀉，萬里雲煙。
實是道門神仙之福地洞天，無上妙境。
楊玉環被這種大手筆給深深震撼了，年幼的她，突然想起爹爹經常給她講的那些關於國師的故事，以前總覺得虛假浮誇，但現在……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踏上了登天之階。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後都已看不見那座山門，她見到了一個在瀑布邊練劍的男子。
他鬚髮如戟，面色黝黑，身材魁梧高大，身後揹着個劍匣，口中劍氣一吐，竟能讓瀑布倒流，劍指一伸，匣中萬劍齊發，能將漫天流雲斬碎。
楊玉環悄悄把自己的小木劍藏了起來，臉上火辣辣的。
枉她自以爲劍術天下第一，和眼前這個魁梧漢子比起來，當真是小孩子過家家，玩笑而已。
她走過去，小聲問道：“你，你就是李道玄嗎？”
如果他就是李道玄，那倒也不是不能拜他爲師，這等神仙般的劍術，讓她十分心動。
魁梧大漢聽了她的話，微微一愣，而後收劍入匣，哈哈大笑。
“小姑娘，我可不是國師，我叫燕赤霞，只是暫時在他的道場中練劍而已。”
楊玉環目光一亮，道：“燕赤霞，要不我拜你爲師吧，你這麼厲害，李道玄一定不是你的對手吧？”
燕赤霞一滯，隨後露出一絲苦笑。
你拿我和那人比？
要不是對方是個小姑娘，他還以爲是別人在故意說反話。
搖搖頭，他嘆道：“和國師相比，我的劍術不過是駑馬比麒麟，寒鴉遇鳳凰，米粒之光，焉能與皓月爭輝？”
這倒不是他在假意恭維，而是真心實意。
他向來是個高傲的人，在剛進道場時，還想着找國師切磋比試一下，驗證這些年自己在劍道上的感悟。
然而當他看到國師一劍開天地，重塑地水風火，將原本只有萬丈的道場變成萬里乾坤後，那份不服輸的心就徹底熄滅了。
後來的比試也證明了這一點。
“怎麼可能，你是在騙我的吧？”
小玉環將信將疑，不太相信，在她看來，燕赤霞的劍術已經如神仙一般不可思議，李道玄再強，又能強到哪裡去？
燕赤霞是個坦蕩磊落的人，笑道：“小娃娃，我騙你作甚，我曾和國師切磋過，他有七柄劍，每一柄都是舉世無雙的神劍，而且一把比一把更厲害，你猜我堅持到了劍幾？”
楊玉環豎起三根手指，道：“劍三？”
燕赤霞搖搖頭，苦笑道：“是連劍一都沒有看見，因爲在他面前，我連讓自己的劍出鞘都做不到。”
當年師父還活着時，他曾和國師有過一次比劍，當時雖然慘敗，卻還能出鞘一展鋒芒。
然而現在幾十年過去了，他已經是陽神巔峰的劍仙，但和他的差距，卻比當年更大了。
楊玉環陷入了沉默。
她有種與生俱來的神通，當她聚精會神時，能聽到對方的心聲，有點像佛門的他心通。
剛剛她聽了一下，對方並未說謊，那種崇拜和自愧不如，非常純粹和坦誠。
辭別了燕赤霞，小玉環繼續向上，只是這一次，她的眼中多出了一絲好奇和忐忑。
李道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她又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美貌無比的女人，她穿着一襲紅裙，肌膚宛如冰雪，碧簪束髮，氣質威嚴華美，冷豔如霜。
那雙烏黑深邃般的眼眸正俯瞰着她，細細打量。
她可真好看呀……
楊玉環有些羨慕，從小到大，她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女人，就是不知爲何，那眼神有點嚇人。
小玉環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木劍，凝神想聽一下對方的心聲。
敵意！
一瞬間，她寒意上涌，雖然沒有聽到具體的聲音，卻感受到了對方的態度，那種淡淡的敵意讓她如墜冰窟。
陳紫玉微微側目，靜靜望着她，聲音淡漠。
“終於見面了，太真。”
可怕，如臨深淵的可怕！
楊玉環下意識後退幾步，道：“你，你在說什麼，我不是太真，我是楊玉環！”
之前的那個大鬍子劍仙，都遠遠沒有如此可怕的壓迫感。
陳紫玉沒有說話，只是緩緩伸出手，摸向楊玉環的頭。
楊玉環想躲，卻感到身體一片僵硬，完全無法動彈，彷彿有一層無形的束縛，不管她如何着急或生氣，都難以掙脫。
“師孃不要！”
一道身影飛來，淡黃長裙，長髮如瀑，明眸皓齒，氣質華貴，手持一根碧色神鞭，流轉着琉璃般的動人光澤。
玄門道首，李唐皇室的老祖宗，宸王李麗質！
但陳紫玉卻並未理會，玉手已經快落到楊玉環的頭上，眸光清冷，顧盼生威。長樂情急之下，揮出了打神鞭，企圖將楊玉環給捲回來。
然而一道紅蓮虛影綻放，搖曳神輝，垂下縷縷仙光，直接將打神鞭給震回。
陳紫玉的手終究是落到了楊玉環的頭上。
長樂閉上雙眼，不敢看那血腥的一幕。
然而事情卻並非如此，陳紫玉只是輕輕摸了一下楊玉環的頭，淡淡道：“希望你能永遠這麼認爲。”
說罷她瞥了一眼長樂，道：“你師父都不急，你急什麼，怎麼，你真以爲我會欺負一個七歲的小姑娘？”
長樂長舒了一口氣，連忙上前去抱住師孃的一隻胳膊，撒嬌道：“哪有，師孃最好了，長樂最喜歡的就是師孃~”
撒嬌大法！
陳紫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搖頭嘆道：“你師父能有你這樣的徒弟，真是幸運。”
長樂嘻嘻一笑，心中卻是暗道，師父，徒兒爲了你可真是操碎了心，想想自己都九十多歲的人了，還要在這裡撒嬌裝可愛。
“行了，我不過是想來看看她，如今目的達成，也該走了。”
“師孃不去見見師父嗎？”
陳紫玉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道：“已經見過了。”
她的蓮花法身已經完全成熟，到了能夠結出蓮子的時候。
此行已經達成了目的，就算面對轉世的情敵，竟也有幾分順眼。
陳紫玉化虹而去，長樂躬身相送。
“恭送師孃！”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而後轉身望向有些被嚇到的楊玉環，眼中露出一絲好奇和善意。
這就是太真師孃嗎？
她看過很多次《玄真集》，早就對太真師孃有了極大好感，便蹲下身來，幫她擦了擦髒兮兮的小臉蛋，溫聲道：“怎麼弄得這麼髒，走，姐姐——我帶你去沐浴更衣。”
似是感受到了對方的善意，楊玉環放鬆了許多，她揚起小臉，道：“姐姐——”
“咳咳，玉環呀，你還是叫我長樂吧，輩分不能亂。”
師孃喊我姐姐？
楊玉環雖然不懂，卻點頭道：“長樂……仙子，剛剛那個紅衣女人，好像不太喜歡我，我是哪裡做錯，惹她生氣了嗎？”
長樂忍不住將她抱在懷中，拍着她的後背，柔聲道：“沒有做錯，你不要多想，紫玉師孃的性子比較冷，但心卻是善良的。”
說罷她帶着楊玉環去泡了溫泉，洗去污垢，換上一身漂亮的白色留仙裙，眼前不禁一亮。
臉蛋粉雕玉琢，精緻可愛，肌膚宛若玉脂，眼睛更是清澈如雪，彷彿從畫中走出的小小仙子。
真是個美人胚子。
“長樂仙子，你是要帶我去見李道玄嗎？”
楊玉環死死抓着她的小木劍，彷彿唯有如此才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長樂點點頭，道：“等見了師父，你可不要那麼調皮，乖一點，知道嗎？”
楊玉環點點頭，她纔不是害怕了，而是準備先打入敵人內部，努力變強，然後再向李老魔一雪前恥！
嗯，我就是忍辱負重的臥底女俠！
在長樂的帶領下，兩人終於來到了山巔，下方白雲如海，銀河如瀑，頭頂便是巡天而遊的金烏，隱約能看見神鳥嬉戲，白鹿出沒。
孤鬆之下，有兩道身影在對弈。
一人白髮如雪，梳理得整整齊齊，正襟危坐，一絲不苟。
另一人則是白衣金帶，瀟灑肆意，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模樣，舉手投足間卻自有出塵之氣，似真仙遊於鬧市，不拘一格。
兩人形成了極爲鮮明的對比。
楊玉環下意識以爲那白髮道人是李道玄，施展了讀心神通，而後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和心憂。
那是對黎民蒼生的擔憂，對天下命運的悲觀和絕望。
但即便悲愴如此，他卻依舊風輕雲淡，一絲不苟地下着棋，這份定力讓楊玉環心中敬佩。
不愧是傳說中的李老魔！
這時她卻看到長樂仙子對着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道人躬身一拜。
“師父，弟子已將玉環帶到，剛剛紫玉師母來了，不過並沒有做什麼。”
李道玄點頭笑道：“此事我已知曉，辛苦你了。”
隨即他望向楊玉環，看到那一襲白裙，微微有些失神。
很像師姐，尤其是那雙眼睛，靈動又堅定，彷彿世間的一切磨難，都無法困住那顆嚮往美好和自由的道心。
但他同時也很清楚，楊玉環並不是師姐。
小玉環心中一震，她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二十多歲，俊美絕倫的年輕人，竟然就是……李老魔？
而且不知爲什麼，在見到李老魔的時候，她心中竟浮現出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一定是他給我施法了！
楊玉環下意識施展了讀心神通，成功讀出了一句話。
“小丫頭，隨便窺視別人的內心，可不太好。”
一瞬間，楊玉環頭皮發麻，不可思議地望着那似笑非笑的李老魔，在對方玩味的目光下，她只覺得自己的一切手段都如此可笑。
李道玄屈指一點，一道流光飛到她的腦海中。
“我已傳你修行法門，接下來你自行修煉即可，若有不懂之處……就去問長樂吧。”
簡單來說，就是別來煩我。
“李……國師，我這就算是拜你爲師了嗎？”
李道玄搖搖頭，淡淡道：“你我並無師徒之緣，我不過是將你度入道門的接引之人。”
楊玉環有些不解道：“你既不想收我爲徒，爲何又要度我入道門？”
李道玄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頓。
片刻後，他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因爲一個承諾。”
他答應過師姐，他們之間的故事，將由他繼續寫下去。
如今他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