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啓聽了爽朗一笑,說道:“哈哈,好、好!”座上明黃此刻染上宴慶幾分喜氣,洋溢於俊容,“朕已好久沒見到皇叔了,這次定要好好聚聚,”含笑視目,挑脣續問,“不知皇叔可帶了何好禮?”
刑戰想到自己快馬加鞭爲的就是獻上王爺親自準備的這份壽禮,聞言自然不可怠慢,拱手言道:“可否請聖上藉以長案?”
尹天啓黑眸覷眯,脣點弧啓,身而後仰,讓出御案。
納蘭毅軒猜想着,這定王的獻禮?會是何等珍稀物什?真是期待啊,待聽到那名戰將答語,讓人心驚,居然提出“借聖前龍案”,這可真是大膽啊,看着皇帝身仰而讓,眸斂,把盞的手握得更緊,眸中略顯凝重,這是何意,託大麼?還是認定此人不敢?
刑戰心中有數,四下官員驚詫的表情,都收在眼中,如王爺所言,旁觀者有,變色者亦有。
刑戰躬身行禮,自袖中取出一物,卷狀一層一層的保護得極好,是爲了防雨水浸溼,置於御案之上,鋪張開大漠的羊皮卷,以特有的墨跡勾勒標示,高山仰仗,平漠覆沙,每一處,都以剛勁草書提下名字,再曲線將其連通,行兵打仗,兵法謀略也要地勢相助,如此王爺此次獻上的是《西北邊境險要地勢的分佈圖》,然而卻不知這其中的箇中要義,眼前的明君可懂?
當最後一個進貢的官員退下後,顏殘月長長地舒了口氣,外官進貢總算是結束了,看着那些個官員或遷或遣,好不熱鬧,本以爲此次壽誕進貢已至尾聲,卻不想聖上一句“快宣”大殿內又進了一名風塵僕僕的男子。
“地形圖?”尹天啓饒覷案上長卷,邊塞萬里,盡在掌寸之下,江山指點,揮斥方遒,“皇叔有心了啊,”洋嘆,舒展,“若在這布圖之上畫添邊防重兵,更能顯我羲朝威赫,”語莫深,莫諱,即而笑轉來人,“哈哈,朕便在此靜候定王大駕,”頷首,笑意未減,“賞。”
黑豐息猛然一怔,看了眼座上帝王,暗歎,其心昭野,無非兵權。
刑戰叩首謝賞,自知已無事,退下。
宴已近尾,尹天啓整了下黃袍,眸光橫掃,終落一處青衣,啓言:“黑侍郎。”
黑豐息起身出列,垂首躬言:“臣在。”
尹天啓灼顏於色,啓脣,憶思潮起伏,百轉回腸,“朕如果沒記錯,三日之後便是安卿的忌日,黑卿這些年,可有去拜祭?”他念及老臣,如今一抹孤魂,朝之初,他亦是功不可沒的。
黑豐息未料到他會提到安漠,乍一怔,掩去眸中光芒,垂首輕言:“微臣…這兩年都有拜祭。”他依舊是恭敬平和的語調,卻多了幾分低沉。
納蘭毅軒勾脣暗笑,默語:邊防圖?他要動刀兵了麼?開疆拓土,睥睨沙場,還真是期待啊,皇帝,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蘇元卿悄悄揚起脣角,舉杯淺酌,靜觀之,好端端的,他提安漠做什麼,壽誕之際,也不嫌晦氣,嘖,難不成這皇帝竟是百無禁忌的我輩中人麼?
尹天啓點了點頭,面帶欣慰,“爲人臣,是以忠,爲人子,是以孝,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黑卿這般,朕慰。”他眸深沉,舉一杯酒,朝其一揚,言聲,“來,黑卿與朕單飲一杯,便爲這執孝之義。古人云,自古忠孝難兩全,如今黑卿爲曦兢兢業業,拋卻兒女私情,孑然一身,這麼多年來,吏部於你手,倒顯出景象,朕心裡有數。於此,朕該如何賞你?”
黑豐息早年拜安漠爲師,已不是朝堂秘密,此刻聽座上所言,亦是坦然,只是未想到他會執杯共飲,一時受寵若驚,可謂伴君如伴虎,明黃心思,着實難測,今日帝誕,無論是何要求斷不可拒,上前幾步敬道:“聖上厚愛,微臣只在其位,謀其職,但盡爲臣本份,做好份內之事,若說所求,只願吾皇福延安康,庇大羲永世昌盛,”從一旁宮人遞上的酒杯輕執,高舉,施禮恭聲,“臣先幹爲盡,”接着,擡袖而動,他一飲入喉,酣醇復延,清朗的眸子染上一層霧氣,今天喝的酒可不少。
納蘭毅軒瞧視這君臣之舉,蹙眉,眸掃全場,個個面露疑色,不由輕抿酒盞,靜觀而心忖,這已故的安漠,雖不識,卻久聞其名,此刻怎提到了他,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好!”尹天啓見其一飲而盡,直顯男兒風範,朗然大笑,“朕的公主還未成年啊,否則黑卿‘在劫難逃’,哈哈哈,”他言及於此,遂將杯中酒立一飲而盡,“昔日安卿一心朝政,病魔於身,仍能精忠職守,堪稱我曦之表率,於彌留之際乃是一人,而黑卿如今這般,朕……”念此,他眸啓,明朗一笑而續言,“黑卿上前聽封。”
黑豐息一聽這句“朕的公主還未成年啊,否則黑卿‘在劫難逃’”,頓時愣住,復想納蘭朔,脣挑一笑,躬身上前,應道:“臣在。”
尹天啓正視,睹向其,朗聲說道:“朕封卿爲三品吏部尚書。大羲想立於不敗之地,人,是根本。當下用人之際,望卿能知人善用,揚我大羲之威,使羲之人才學有所用!”
納蘭毅軒聞帝語,一口酒差點噴出來,擡袖拭去尷尬,四下倒是略起幾聲笑語,暗忖,若真如皇帝所言,婚配公主,這黑侍郎,不知是喜,是憂啊,聞其後語封賞,心頓,吏部尚書?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職,今封於他,倒在意料之中,只是瞧着那弱冠年華,太早了吧。
蘇元卿斂下眉目,揚脣一笑,靜待而默語,三品尚書,恩,倒是走了安漠的路子,只是不知這結局是否也一樣?
黑豐息心中蕩起漣漪,默語:加封吏部尚書,吏部尚書啊,這入朝時曾望而莫及的權臣高位,亦是那曾經光鮮十五年的紫衣身影,終還是踏上了和你一樣的道路,脣邊化過的不知是欣慰還是苦笑。
黑豐息耳邊依舊傳來威朗之聲,垂首定神,“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跪拜時,心沉重,卻又帶着殷盼,灼灼燃燒,想起安漠以前對自己的教導,那兩句此時在腦海裡響起。一句“王道不復,惟霸道得以扭轉大羲國運。使權謀而不爲所策,可迂迴而不爲其迷,無關妥協,莫忘初衷”,和後來那句“豐息,爲師將在刀山火海中待看着”讓他陷入沉思,如你所願,秉你所忠,盡己所能,爲羲朝開創一個嶄新格局。
項雋觀望着此番壽宴,其中暗涌四起,皆一一化解而去,端倪着杯盞,細細思索着,忽聞那人的上前聽封,吏部尚書,微微一笑,斜斜斟滿杯盞,遇其目光,舉杯示意,盡飲而下,恭賀的意味不點而喻。
宇文珞於一旁猜想着江淮上貢是最後一道,沒想到之後還見定王的侍衛獻禮,一直都低眉不語,直到聖上將黑大人封爲正三品禮部尚書,擡頭微微斂眸,起身上前,福身行禮道:“皇上,珞兒有樣禮物要獻。”
見他點頭,宇文珞擊掌三下,宮人將東西小心翼翼搬到了驚鴻臺,微擡螓首,開口道:“珞兒所獻之物和劍南道頗爲相似,雖不及蜀繡震撼,卻也是珞兒的一片心意,”她嘴角揚起一絲恬靜地笑容,不似方纔得菡萏時的無措,被卉姐姐、華姐姐堵話時的無助,此時此刻倒是多了一份自信,款步走向黑布遮蓋的東西,隱約可見此物長兩米左右,約半米之高,她擡手,一把將黑布掀起,剎那間驚歎聲、驚疑聲、鄙夷聲、訕笑聲皆有,穩了穩心神,不讓自己慌亂。
那是一幅以淺青色爲綢子爲底的蘇繡,針法多變,陣腳細膩。上面所繡,乃是江淮宣州的鳳凰山。山水相依,山之青,深淺不一,水之美,有靜有動。處處透着江淮煙雨濛濛的氣息。山環水,水繞山,錦繡衝着陽光,竟然能見水光粼粼,甚至可見隱隱泛起的漣漪。
“珞兒長在江淮,今將記憶裡最美的景色獻給皇上,”見衆人神色不一,宇文珞毫不介意,示意宮人將錦繡背面呈現,乃是以素白色爲底的綢緞,上繡栩栩如生火紅色的一鳳一凰,盤旋在錦繡上方,下方隱約可見紅色,卻是一片空白。
“人道是,鳳凰山上飛鳳凰,鳳求凰,”宇文珞看向皇上,開口道:“珞兒的第一樣禮物算是拋磚引玉,請皇上移駕,親自來取第二樣禮物,”見他饒有興致,起身走過來,勾起一抹微笑,擊掌一下,見伊雪端上一盆水,她斂眸,繼而開口,“請皇上將誰潑向錦繡,引河山。”
尹天啓對新晉尚書略頷首,宴近尾聲,脣欲啓,被耳喚一聲側目,驀然想起數日前她的神秘,復莞爾一笑,默許,鳳凰圖騰耀眼入目,奪彩萬分,景美不勝收,耳聆其言,挪揄之色浮沉,嘴角含笑不語,後道還有二禮,心下好奇,隨其引步立前,趣視一眼,方依言,潑水入錦,待觀其變。
宇文珞當見冷水潑向錦繡,她的心也一瞬間被提起,袖中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若是失敗,莫說能否搏君一笑,便是方纔的話,就成了欺君之言,直到她聽見了四周人的驚呼,神經才漸漸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