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盈坐在另一個角落裡，紅脣上叼着一支細長的女士香菸，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大廳裡的每一個人。她來只是撐個場面的，估計待會也會提前離開，畢竟同這些小姑娘沒太多共同話題，這些年輕人也不大樂意聽她絮叨。
我同她有過一面之緣，當她目光快要落到我身上的時候，我端起一杯紅酒，朝她走了過去。
“何夫人，幸會。”
她只是徐老爺子的數位情婦之一，我不好稱徐夫人，叫何小姐又覺得太虛僞，索性叫她何夫人。從她臉的神情來看，對這個稱呼並無不滿意。
她伸手去端面前的紅酒，同時看向我。她在這個圈子裡混的時間長了，對於人臉的記憶顯然有着絕佳的天賦。儘管我今天的妝容和衣着打扮與上一次見到她的模樣全然不同，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我來，並向我舉了舉杯，“我們又見面了，孟小姐。”
我正要說話，這時候一個穿紅色套裝的女人走過來，她大約三十歲上下，保養得很好。她身邊還簇擁着幾個女人，呈衆星捧月之勢。她就是今兒的東道主，聽說是南都某個叫得上名號的廳長的情婦，如今正得寵，一時風光無兩，雖然曾經受過何曉盈的恩惠，可現在何曉盈也不得不多給她幾分面子，她的邀請不能不來。
我先前進門的時候就給過她生日禮物，所以知道是她，我聽見丁瑜她們管她叫容姐。
她也是來敬何曉盈的。大概看在我還算恭敬，也送了禮物的份上，也沒說什麼，可她身邊的一個紫衣女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語氣就有些尖酸刻薄了，“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小姐吧？我好像聽說，孟小姐一向都很擅長不請自來呢。”
上一次見到何曉盈，也就是Echo的八週年晚宴上，我的確是不請自來，跟着薛麓去的。這一次其實丁瑜手裡的帖子估計都是別人給的，我又是自己混進來的。這些雖然都是瑣事，可在這羣是非口舌極多的女人羣裡，就不算是什麼秘密了。我方纔行事低調，坐得也遠，可生面孔總會受到關注的，更何況程公子在南都一向都是風雲人物，說不定她們剛纔湊在一塊兒嘰嘰咕咕就是在討論我。
我無意同她鬥嘴，“大名鼎鼎不敢當。若是有想見的人，當然不請也要來。我一向敬何夫人的爲人，能多聽何夫人幾句話，說不定勝過虛度十年。”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雖然都能聽出來我不過是在拍馬屁，可誰也不想得罪何曉盈。我把話題往何曉盈身上扯，那紫衣女人雖然臉上有些鄙夷，可也不好說什麼。這場子裡半數以上的人，估計都或多或少地受過何曉盈的恩惠，用過她手裡的資源。
衆人的注意力落到我身上，又有人說道：“聽說程公子可是好多年不沾葷腥的啊，咱們這多少人上陣也沒拿下的，都說他那方面不行，哎，孟小姐說說，真的假的啊？”
跟她們說這樣的話我一向不擅長，丁瑜來給我解圍：“得了吧，你們這羣人吃不着葡萄就知道說葡萄酸，他要是不行，人家徐家大小姐能巴巴的非得跟程公子復婚？搞不好憋的時間長了，一開葷就是一夜七次郎呢。人家可是衝冠一怒爲紅顏，爲着遙遙連老婆都被打臉，你們啊就偷着嫉妒去吧，那是人家遙遙的本事，何夫人說是不是？”
何曉盈只含笑不語，她們很快又換了話題，何曉盈隨意同她們寒暄了幾句，她們又嘰嘰喳喳的去別桌喝酒了。
我看着她們都走遠了，這才向何曉盈說道：“何夫人這段時日總要往醫院跑，着實辛苦，不知可有些什麼打算沒有。”
這羣女人都湊到一堆去了不知道在聊些什麼，旁邊沒有別人，何曉盈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沒猜錯，孟小姐今天是特意來找我的？”
我點點頭，“是。程家和徐家如今也算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既相互依存，也相互掣肘。現在徐家的局勢特殊，可程公子卻在這個節骨眼上也出事了，萬一哪天老爺子出了什麼狀況……”
何曉盈稍微眯了眯眼睛，“你既然來找我，先說說你的意思。”
我頓了頓，稍微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壓低了聲音，“老爺子有六個情婦，孩子也有好幾個。何夫人膝下無子，沒有人能撐腰，名下又沒有屬於自己的產業。到時候老爺子一旦過世，徐家前有大小姐徐夙顏霸着產業，後有薛麓身爲兒子爭奪家產，恐怕對何夫人很不利。不知道何夫人住着的豪宅名車，可是落的夫人的名字麼？”
其實我早就打聽過了，何曉盈住的那個宅子其實是徐家一處公司名下的，宅子上還掛着一筆抵押貸款用於公司運作。我這麼一說，特意給她一點危機感，後面的話纔好說。這些年來老爺子給她的現金和送的各種衣服包包首飾之類的奢侈品應該不少，可是這些東西都是一上身就跌價的，價值雖然不少，可真要拿出去賣，又換不了多少錢。
說白了，徐老爺子對她並不大方。她要不是因爲年紀大了沒有更好的選擇，根本就不會跟着徐老爺子這麼多年。
何曉盈聽我提到這些，果然，臉色並不好看。她沉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
“程公子和徐夙顏之間的感情，外頭別人不知道，何夫人應該很清楚內情如何。到時候徐家的產業要是全部由徐夙顏繼承，夫人想想，正室所出的女兒會怎麼對待那些情婦和私生子？不如我給夫人出個主意，跟薛麓結盟，多在老爺子面前吹吹枕頭風，到時候不動產歸薛醫生，房子和現金歸夫人，也不枉夫人在老爺子面前費了一回心。”
我和薛麓的關係，何曉盈當然看在眼裡，上一次就是薛麓帶我出席晚宴的。現如今她要是去查也完全能查到，我就住在薛麓家裡。
我順勢繼續向何曉盈表心意：“何夫人也知道，我和程公子關係特殊，我當然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就是徐夙顏一人獨大。如果何夫人有意的話，我很願意在薛醫生面前爲夫人牽線搭橋。”
何曉盈沉默了片刻，“單是削弱徐夙顏的力量，對你來說好像直接的好處也不多吧？”
當然，就算徐夙顏只分到了徐家的部分產業，我孟遙一個孤女，依然沒有辦法跟她相比。我笑一笑，“何夫人是個明白人，我正想請夫人幫幫忙，夫人人脈廣，如果能趕在徐夙顏的前面找到程公子……孟遙感激不盡。”
後面這一句纔是真心話，我的目的就是想要何曉盈動用她手裡的關係幫我暗中尋訪，當然，促使她和薛麓結盟對付徐夙顏，給徐家添堵的事，我想程公子也是樂於看到的。
何曉盈白皙而略顯豐腴的手指在酒杯上不徐不疾地敲着，我想她也在權衡這件事的利弊。
這種事情急不來，我見好就收，向何曉盈舉杯敬了她一杯，“這件事牽扯頗大，何夫人不必急着給我答覆。遙遙就先回去了，倘若何夫人有意合作，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把一張小小的燙金名片壓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然後去向東道主知會一聲，就拉着丁瑜回去了。
我倒是不怕何曉盈直接去和薛麓接洽而把我晾在一邊，像薛麓那樣帶着三分傲氣的人，他未必把何曉盈放在眼裡，何曉盈直接去找他恐怕是自取其辱。但我若參與進去，從程家這邊或多或少許他一點好處，我卻有把握能說動薛麓。
我坐到車上，習慣性地摸出手機來看了一眼。這段時間我一直都沒有用薛麓的那張手機卡，我和薛麓之間的接觸已經不是秘密，我並不擔心程公子質疑這件事。更重要的是，我總是每時每刻都在期待着程公子能打個電話來，哪怕只是發條信息，至少也要告訴我他沒事。
我還在路上沒到家，手機上就接到一個陌生的來電。
我很快地接起電話，對方隔了一會兒才說道：“孟小姐。”
“看來何夫人考慮事情很迅速。”
“是，如你所願。”
她說完就很快地掛了電話，沒有多說半個字，甚至於我懷疑她使用的這個號碼都不是她自己的。徐家的人也都是狐狸，一個個辦事謹慎得很。
前面開車的佟英來聽見我在接電話，擡起頭迅速地從反光鏡裡看了我一眼，隔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如果孟小姐今晚沒什麼別的事，我想待會帶孟小姐去見見隆哥。”
時間還早，這纔剛不到兩點鐘，他說的卻是“今晚沒別的事”和“待會去見隆哥”。佟英來說話一向都是邏輯嚴密，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那麼意思也就是去見何亞隆可能要花點時間，或者是何亞隆找我有事？我的腦子迅速轉了兩圈，然後說道：“那就先送丁瑜回去吧，既然他有時間，你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