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楊戩因爲窺見那層層雲霧的鬱悶感，在見到這位雪聖的殘靈後散去了大半，不斷用目光打趣玄都。
玄都大法師板着臉瞪了眼楊戩，手臂稍微掙了下，卻未能掙脫雪聖殘靈的小手，也就不掙扎了。
畢竟這裡是雪聖殘靈的地盤，他們兩個也是有求於雪聖殘靈。
最初，玄都大法師並不願入內，一是要接引楊戩回玄都城，二也有不想再見這位雪中女子的少許考量。
但在心海界碑後，玄都見楊戩先前心情沉悶、狀態不佳，怕楊戩真的出什麼差錯，便拉下面皮前來求助於雪聖殘靈，送楊戩直接到了聖人墓羣之中。
“隨我來吧，”雪聖殘靈輕聲喚了句，拉着玄都、引着楊戩，走向大殿深處。
玄都長長的一嘆，任由雪聖殘靈親密的拉着，實在不想看楊戩那滿是玩味的笑臉。
殿門緩緩閉合，那片與之相連的殘缺天地也漸漸隱去，風聲不在，寒意也悄然隱退。
大殿彷彿是一座冰晶雕琢而成，腳下又似乎是一處冰湖的冰面，四處有些許冰柱，支撐着簡單的穹頂。
咚……
楊戩突然聽到了某種心跳聲，下意識低頭看去，眼前一恍惚，彷彿看到了冰層之下有一口冰晶棺木，棺木中躺着一個溫柔的女子。
“咦？”
雪聖殘靈扭頭看來，面帶詫異的打量着楊戩，“你竟能看到我？”
楊戩連忙收回目光，拱手道：“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不必在意，那與我而言不過是一具已寂滅的蟬蛻。”雪聖殘靈輕笑着說了句，打量了楊戩兩眼，低聲道，“若非知道你們是太極、太素之後的修道者，我還以爲你是誰的轉世身呢。”
“哦？”玄都也來了興致，“你覺得他像是誰的轉世身？”
“看不清，”雪聖眨眨眼，“我那時代被葬在了此地，此地一百零八座大墓的靈雲都未散去，哪裡會有人能活過來呢。”
靈雲……
就是遠遠看見的，這些‘火山’一般的大墓頂端飄着的銀色雲霧吧。
雪聖殘靈的說辭，與那界碑道人的言語，剛好能對應起來。
楊戩忍不住問了句：“前輩，這裡葬下的時代，到底是哪個時代？”
“我說不清，”雪聖殘靈輕輕搖頭，“我只是當年寂滅的聖人一縷執念所化，算是守墓者，不是當年的聖人。”
玄都道：“太極界之前，太易界之後，應當是太始界。”
楊戩輕輕點頭，跟着雪聖不斷前行，前方的大殿越發空曠。
他們此時，應該就是走在楊戩之前所見的一處‘火山’之內；這裡埋葬的是一位冰之大道的成聖者，殘存的聖人道韻，讓楊戩的玄體抵擋起來有些吃力。
到了大殿正中，楊戩又聽到了一聲‘咚’的聲響，如鐘鼓鳴，似心跳聲。
這次他並未低頭去看，心有所感，擡頭眺望。
頭頂的大殿頂端已消融，入目則是一片星辰之海，星雲連綿、星璇重疊，細看能見無數星辰……
這就是聖人寂滅後的靈雲？
隱隱的，楊戩在靈雲之中窺見了一處門戶，仿若那是給聖人真靈留下的迴歸之路。
可惜無數歲月過去，沒有一個聖人的真靈能回返，此地的大墓一直是一百零八之數，從未減少過。
“你若真對靈雲感興趣，不如我傳你大夢神通，興許你運氣不錯，能入這些靈雲的世界中逛一圈。”
玄都大法師的嗓音從旁傳來，楊戩精神一震，目光有些熱切的看向玄都。
玄都微微一笑：“多守城一萬年，如何？”
“好，”楊戩立刻答應了下來，絲毫沒有遲疑，倒讓玄都有些措手不及。
多看無益，還不如早些尋到定海神珠，再向玄都請教這門匪夷所思的神通。
夢遊千萬界，造化從中生。
兩人繼續隨着雪聖殘靈前行，前方的大殿又在漸漸變窄，一直走到盡頭，又是一處門戶。
“從此地走出去，就是墓羣之中了，”雪聖殘靈柔聲道，“雖你師伯常來此地尋寶，但此地兇險卻非他能替你擋下的。”
玄都也道：“一百零八座大墓，本就組成了一座大陣，定住了外面的混沌海。每處聖人墓之中都有各位聖人寂滅前的佈置，畢竟誰也不想讓人打擾自己的軀體。”
雪聖殘靈接着道：“最要提防的，當屬來此地之後沒有離開的那些修士。自我有靈識的無數歲月，前來此地尋機緣的修士不知幾何，也有不少人爲了躲災避禍入了此地，雖大多都死了，但也有些銷聲匿跡，說不準還活着。”
玄都又道：“比如你所知的潛鴻，太素界敗亡時，他便躲在了此地。誰也不敢保證，太素之前的時代破滅時，會不會有強者偷偷躲入此界。”
“嗯，我會小心的，”楊戩總算能插上一言半語，打斷了這兩位的‘一唱一和’。
片刻後，在雪聖殘靈的注視中，兩人飛出雪聖大墓。
頭頂是連綿不斷的靈雲，一片一片看似相連，卻又涇渭分明；
入目盡皆是各色‘火山’形狀的大墓，規模相近、形狀相似，但各處蘊含的道韻卻天差地別。
“師伯，往哪行？”
楊戩倒是老實，直接求助玄都大法師。
玄都有點不悅的哼了聲：“是你尋寶還是我尋寶？這邊走吧，我大概知道那十二顆珠子在哪。”
果不其然，玄都既然會和楊戩有萬年之約，必然知道一些確切的線索。
周圍有大道道韻流轉，一條條道則交錯如網，再有此地的大陣……能在這裡飛空而行，也是自身實力的證明。
楊戩飛的不算快，但也不顯吃力；玄都更是悠閒，不斷四處掃量着，顯然是爲了遷就楊戩降慢了速度。
“師伯，潛鴻道人死後爲何沒有靈雲？”
玄都淡定的道了句：“聖人所處時代的道則不同，不同時代的大道聖人實力也是不一。雖說本質上沒有高下之分，都是跳出各自大道的強者，但道則本身卻有強弱之別。”
楊戩挑挑眉，照這麼說，混沌海中的這些時代，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那洪荒還掙扎個什麼……
玄都似乎看破了楊戩的心思，嗤的一笑，“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哪怕到了咱們洪荒這一界，大道聖人都沒半個，咱們也不能引頸受戮，總要拼上一場。”
楊戩面色鄭重的點點頭：“不錯，總不能給盤古大神丟人現眼。”
“盤古啊……”
玄都聲音染上少許落寞，“老師曾言，若盤古神在太素界修行時再向前踏出半步，太素界便可免遭破滅災厄，這混沌海也不會是如今這般光景。”
“只差半步啊。”
玄都一聲長嘆，又略帶自嘲的一笑，繼續前飛。
他們飛了一大陣，方纔掠過三四處大墓，玄都指的方向還遠，少說也要飛個半日。
兩人默不作聲飛了盞茶時間，楊戩問：“心珂獨自在外面嗎？”
“放心，玄都城比洪荒都安穩的多。”
“嗯。”楊戩也沒再多言語，只是將自身狀態維持在巔峰，全神貫注，絲毫不敢鬆懈。
墓羣之中靜謐異常，頭頂的星塵輕輕閃爍着微弱亮光，又不自覺吸引了楊戩的心神。
倘若只存在這一百零八朵‘靈雲’，哪一處纔是自己‘家鄉’？
乾坤、歲月、時空，道則、法則、規則……
原本楊戩覺得自己對混沌海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能理解混沌海之中的各種異象；可此時他方纔覺得，自己的所知甚少，見識遠遠不夠。
而他疑惑的這些問題，若真去探究，無盡歲月怕都不夠用。
摧毀太素界、追殺盤古大神的強敵如今正威脅洪荒的安危，楊戩寄身洪荒之中，自當爲護衛洪荒而抗爭到底，護己身，護親友，護萬千生靈。
若當年盤古走出那半步，又會抵達什麼境界？
是否，自己在抵達八九玄功的頂點，推演出玄功第九轉，也能追上盤古大神的步伐？
最起碼，楊戩親眼所見，盤古當年護着一批生靈到了洪荒之中……
玄都突然停下身形，楊戩勉強停在玄都身後，沒和大師伯撞成一團。
玄都傳聲道：“前面有人在大墓中鬥法，咱們繞路還是去看看熱鬧？”
“此地還有鬥法？”
“很少見，不過也偶爾會發生，”玄都冷笑了聲，“在此地躲着的老妖怪們，不見寶物自然不會妄動，若見了重寶，一個個跑的比誰都快。”
楊戩着實想知道，玄都口中的老妖怪，是否都是潛鴻那般的大道聖人。
應當不是，或者說，不全是。
“繞路吧，”楊戩道，“非我所需，動心也無用。”
“善。”玄都笑了聲，推算一番路徑，帶着楊戩就要繞開遠處的大墓。
他們兩人剛改路，那大墓之中就衝出數道身影，其中一道身影飛的最快，後方追趕的三人卻也不滿。
楊戩的神識被此地聖人道則擠壓，僅能勉強看到模糊的影跡；
玄都大法師卻是看的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扭頭問了句：“被追的是你老對頭，真不去坑她一把？天賜良機啊。”
老對頭？
楊戩有點範懵，他有什麼老對頭？梅空媚現在都成呆萌妖怪，在梅山天天無憂無慮撲蝴蝶了，還能有什麼老對頭。
正要詢問，神識忽而捕捉到了五道熟悉的光華，在大墓之間綻放開來……
青、黃、赤、黑、白！
五色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