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賈珠終於回來了。
他的頭髮雖然回不到昨天的樣子,但精神明顯恢復了。這對李紈來說,就是極大的驚喜。
“讓你擔心了。”
賈珠對妻子很抱歉。
他今年的科考大概要耽擱了。
身爲丈夫,不能給妻子帶來榮耀,反而要讓她陪着一起,撐起二房……
“大爺,別想得太多,只要你好好的,我們就都能好好的。”
公婆的名聲是臭大街了,但他們都被趕出了家門,她又不用日日面對,受其刁難。
相反,因爲他們離開了,府中的太婆婆、大伯和大伯孃都甚慈愛。
管家的妯娌是個大氣的。
小叔子小姑子也都乖巧懂事。
李紈其實感覺如今的她,遠比她剛嫁到賈家時舒心許多。
“你要是倒下了……”
李紈的眼淚滴下來,“纔是真的對不起我,對不起老太太和大伯、伯孃對我們的一番心意。就是東府的大伯孃和珍大哥,這輩子也都不會好過。
還有寶玉、探春、環兒,他們還沒長大,爹孃那個樣子,你再有事,讓他們倚靠哪一個?”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該你爲爹孃做的,你都做過了。以後……看在我們這麼多人的面上,你可好好的吧!”
“好~”
賈珠抓着妻子的手,做出自己的承諾,“以後我只管你們。”
這一次,他已經很對不起東府的大伯孃了。
大伯孃憐惜他,纔在祖母做出決定後,帶着他一起去救人。
以後這條命……,就不屬於爹孃。
“大爺~”
李紈的眼淚嘩啦啦的落下來。
聽到大哥回來的寶玉、探春甚至賈環都被趙姨娘送了過來。
賈珠倒下了,最惶恐的除了李紈,就是周姨娘和趙姨娘。
她們一個沒孩子,要靠賈珠養老,一個有孩子,可是孩子沒長大。老爺雖不在家,但賈珠很有長兄風範,可以說,這段時間以來,他們所有人過得都比老爺太太在家時,還要舒服。
“大哥~”
散學的寶玉聽到爹孃又做了糊塗事,還害的祖母煩惱,東府大伯孃要跟人拼命,哥哥病重……
寶玉早就哭得不行,如今再見哥哥那幾乎全白的頭髮,忍不住哇哇痛哭起來。
他是如此,探春和賈環又哪裡能免俗?
一時之間,梨香院裡小孩子們的哭聲震天。
薛姨媽一家三口離得近,也全都趕了過來。
沈夫人對黃謠的處理方式,讓薛姨媽和寶釵都甚震驚。
兩人都沒想到,還能有婦人能直面這種讓人擡不起頭的流言。
李紈有身孕,兩人先勸她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把她扶到隔壁休息,卻沒想轉個眼回來,薛蟠也在裡面抹起了淚。
邢夫人和賈敏、賈玟、王熙鳳幾個過來時,看到他們的樣子,都甚傷感。
晚上的時候,外面的消息滿天飛,她們都跟賈敏似的,往東府走了一趟。
一羣人完全沒想到,王氏能造那樣的黃謠。
並且幾天了,賈政也沒跟家裡打聲招呼。
要不是大嫂(大伯孃)處理的好,他們以後都要跟着羞於出門了。
本來對二房很有怨氣的邢夫人,再次看到賈珠的樣子,那一肚子的火,也只能煙消雲散。
但是纔回來的賈母和賈赦,聽着下人說沈檸和賈珍兵分兩路的戰果,久久回不過神。
“老太太,您現在該放心了。”
反正鴛鴦現在挺安心的。
只要把事情處理好了,老太太不跟着憂心,其他怎麼都好,“這剛燉的燕窩,好歹喝一口。”
今兒一天,老太太都沒怎麼吃東西呢。
“您要是再病了,大爺那邊可怎麼辦呢?”
雖說老爺還好,但有老太太跟沒有老太太,二房的孩子在這榮國府是完全不一樣的。
“唉~”
賈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才就着鴛鴦的手,喝那麼幾口,“這個家啊,也幸好有沈氏撐着。”
換成旁人,自己愧都愧死了,哪裡能給自己找場子呢。
換成身份再低一點的族人,可能一個不好,直接就被沉塘了。
“所以老太太您有福啊!”
鴛鴦安慰,“東府大太太對您孝敬着呢。她知道您擔心大爺的身體,正好她也擔心,不就馬上過去救人了嗎?”
主要是二老爺和二太太不做人。
但遇着了,誰也沒辦法。
老太太好不容易狠下心,到底又被大爺阻住了。
以後……
今天看二太太乖覺的樣,鴛鴦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她和二老爺喝同樣的藥,二老爺碗裡的藥和她碗裡的藥不太一樣,二太太看不出來嗎?
男人可能會粗心的看不出來,但女人不一樣。
尤其二太太……
只是這些話,鴛鴦不想再跟老太太說了。
因爲說了也沒用。
他倆那個樣子,也不可能和離了。
就這麼湊和着過吧!
真要分開了,任何一個也不會比現在活的更好了。
“……是啊!”賈母嘆口氣,“沈氏顧着一家人,能讓的都儘量讓了,王氏……怎麼就不能安生一點。”
她真是上輩子作了孽,攤上這樣的兒媳婦,二兒也可憐,還有珠兒、元春他們,這一家子,如今都被王氏綁着。
真是好不甘心。
老太太蹙着眉頭,“對了,明兒個讓賴嬤嬤再過來一趟。”
別的人沒法商量。
倒是賴嬤嬤,她用的一直很順。
雖說因爲賴家,她們之間有了點隔閡,但不說她們主僕風風雨雨幾十年的情分,哪怕只爲了賴家那幾個孩子,賴嬤嬤都會努力的爲她排憂解難。
“是!”
鴛鴦應下。
親自服侍老太太洗漱,看着她睡下,這才小心退出。
這一夜,不說寧、榮二府的主子奴才們睡得不甚安穩,這京城,許許多多的人都睡得不甚安穩。
好不容易捱了一夜,一大早的,就聽說御史項大人要在朝堂上死諫,處置會同館的所謂清國使團。
那什麼清國,事實上確實都要被羅剎人打沒了。
曾經劫掠中原,殺人無數的八旗兵也早不復當年勇猛。
正如寧國府沈夫人所說,他們也配稱王?
大家焦急等着朝堂上的消息時,沈檸正在看皇后讓內侍送來的賞。
不同於以前,這一次,皇帝直接借皇后的手,賞了她一處皇莊。
莊子就在濟南府,有山有水有田有院。
相比於金銀等物,沈檸確實更喜歡這樣的莊子。
正好,化凍了回南的時候,還能到莊子上去看一看。
“母親,這莊子也種有明水香稻呢。”
賈珍笑眯眯的,“只這一項,一年就有好幾千兩的收益。”
他們家主要吃貢上的碧梗米。
但明水香稻也甚有名,他們家每年也能從宮裡領個一二百斤。
賈珍甚喜此米,總覺得它比碧梗米還要爽口。
其清香之氣甚爲迷人,每次都能讓他多吃一碗飯。
所以,寧國府的採購裡,一直都有明水香稻。
“喜歡就好。”
沈檸把皇莊的簡圖遞給賈珍,“正好過些天回南,派管事接手所有。”
“噯~”
賈珍大聲應了,“不過……”他又猶豫了一下,“母親,兒子今兒還能去找忠順王,問昨兒會同館沒處理完的事嗎?”
再壓一把,讓索晉那些人從此再不敢惹賈家纔好。
“等!”
沈檸拿起玉葫蘆把件看了看,道:“該我們家做的事都做完了,接下來……,忠順王會自己主動找我們的。”
紅樓裡,忠順王可是皇帝的人。
他那樣出現在會同館,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沈檸在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倒是昨兒的隨同人員,一人……再賞六十兩銀子吧!”
“是!”
賈珍沒猶豫的去了。
沈檸看着屋裡擺滿的東西,道:“點心什麼的,給西府那邊分一分,其他的……”
皇后賞了好些內造的首飾,換以前,她很願意給西府那邊分一分,但現在,她不想了。
“送庫裡吧!”
“是!”
青竹几個忙應下了。
其實要她們說,她們太太就是太好性,所以二太太纔有那麼大的膽子胡說八道。
她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還在心裡詛咒王氏時,王氏把賈政熬過的藥渣收攏起來,偷偷藏着。
以前這種粗活,賈政能幹嗎?
根本不可能啊!
肯定是昨兒老太太說了什麼。
哼~
把她當賊一樣防着啊!
一早喝藥的時候,王氏能看得出來,她的藥比賈政的少多了。
換平常,她肯定要吵的。
可如今……
王氏知道,真要跟賈政吵,這村裡的某些人,只怕都要幫着賈政欺負她了。
她沒孃家人啊!
此時的王氏還不知道,她哥嫂侄子、侄女們都恨透了她。
再一次跑茅房拉了一通,卻沒想,剛回屋子,就又聞到了藥香。
“老爺,我肚子疼的很,這次的藥……能多給我一些嗎?”
“……我就好舒服嗎?”
賈政聲音極冷。
他昨兒還被打了板子呢。
今天整個人都在冒虛汗。
可是想請大夫吧,一文錢沒有。
一早出門去借,也沒人理他。
“你現在說肚子疼了?早幹嘛去了?”
賈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再不理她。
王氏沒辦法,只能自己往炕上躺着。
那天買來的柴禾已經燒的差不多了。
如今……
炕上並不熱乎。
她只能等着,等賈政熬好藥,再分她一碗。
可是,等着等着,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待到醒來,哪裡有她的藥?
“老爺,我的藥呢?”
“……”
賈政根本沒理她,自顧自的抄書。
家裡的細糧不多了,就是粗糧也並沒有多少。
再不賺錢,他就要喝西北風了。
“老爺,我的藥呢?”
王氏帶着哭腔,又問了一次。
賈政同樣沒理。
王氏沒辦法了,只能躺着默默流淚。
不過,人有三急,喝過藥的賈政肚子再次疼起來,他往茅房去的時候,王氏一溜煙的爬起來,翻找他可能藏起來的藥。
可是沒有。
王氏不相信沒有。
老太太明明帶了兩天的藥,算上昨天和今早的,她只算喝了一天呢。
王氏翻找的動作越發粗暴起來。
從茅房出來的賈政看到了,忍不住冷笑,“找藥嗎?別做夢了,那是我娘給我的。”
“放屁,明明是我珠兒……”
“你還有臉跟我提珠兒?”
不提賈珠還好,一提…賈政暴怒,“他要被你害死了。”
他馬上就能當官的兒子啊,弄成那個樣子,今年是不可能再考了。
“王氏,你爲了王家,爲了一時的口舌之快,到底要坑害我們父子到什麼時候?”
王氏:“……”
她嘴脣顫抖,整個人好像受了極大打擊般,終於眼前一黑,倒下了。
賈政本來不想管的,但是想想現在死了,他兒子明年都考不了官,又只能拖着她上炕。
他沒給她熬藥,只把王氏藏起來的藥渣,過個水,加個熱。
“趕緊喝。”
王氏:“……”
她抖着手,異常虛弱的喝了。
不過,才喝完,小腹又是一陣墜痛,她又忙跑茅房。
半晌出來的時候,王氏拄了一根棍子。
她便血了。
她渾身發冷。
王氏感覺再這樣她也活不了幾年。
與其讓珠兒好不容易考了官,又馬上丁憂,還不如……
把她藥耗子的藥拿了出來。
他們夫妻兩個第一次見到耗子的時候,都很害怕。
後來……
好像慢慢習慣了。
但真的好不想習慣啊!
王氏做了飯,還炒了菜。
賈政以爲她爲了後續的藥,又來跟他服軟,他沒客氣的該吃吃,該喝喝。
王氏悶不吭聲的陪着他。
“老爺,我們要有孫兒了。”
可惜,他們見不到孫兒長什麼樣了。
好在大房賈璉和鳳丫頭還沒動靜。
“我知道我錯了。”
她在賈政大口扒飯吃菜的時候,道:“可是你就沒錯嗎?遠的不說,只說這次……”
“閉嘴!”
賈政當然知道他錯了。
昨兒大哥在母親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給了他一拳。
到現在,被他捶過的背還疼着呢。
“飯都堵不上你的嘴嗎?”
賈政怒斥,“實在不想吃,就給我滾下去,老爺我能吃完。”
他不想死。
他想好好活着。
他感覺自己可以好好活着。
賈政決定再不聽王氏的話了。
“……”
王氏沒有說話了,深深看了他一眼後,也忙大口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