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要回京了。
薛寶釵的心情，忍不住就煩躁了些。
這一年，她連建了三個商隊。
東北、蒙古、安南，去時不空着，回來更不會空着。
商稅和路橋稅雖然增加了，但各地官府對境內的商隊安全，都甚爲用心。
從前那種要給地頭蛇交保護費的事，根本不存在。
所以，這一年，薛家的生意在她的手上，雖然還沒有完全的重拾輝煌，卻也不差多少了。
薛寶釵好像找到了自父親去世以後，活着的真正意義。
可是母親和舅舅會同意她一直這樣嗎？
昨天久不出現的二舅來找她娘了，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她不得而知，但母親慈愛的笑容裡，在她看來，好像就是多了一份算計。
怎麼辦？
難不成，現在的她還要進宮？
寶釵萬般不甘心。
轉天上學的時候，她就猶猶豫豫的在沈檸遛彎回去的路上，堵着她了。
“寶釵見過大伯孃！”
“原來是寶丫頭，這時候還沒上課嗎？”
天又冷了，沈檸早晨起牀的時間就遲了些。
算時間，這時候詹先生那裡應該已經開課了。
“已經上課了。”
寶釵道：“我是專門在此等伯孃的。”
什麼？
沈檸怔了一下，旋即臉上露笑，“這裡離天香樓不遠，那我們就一起再走走。”
“多謝伯孃！”
寶釵朝她行了一禮。
兩個人又慢慢往天香樓去。
曉東幾人知道她們有話要談，並未跟上。
兩人很快上了三樓。
“大伯孃，求大伯孃救我。”
確定沒人，寶釵當場請求救命。
她孃的眼睛裡，只有孃家和哥哥，哥哥雖然不像以前那般胡鬧了，可是一個孝字壓下來，他也並不能爲她做什麼。
能救她，且有能力救她的，寶釵算過來算過去，只有這位沈伯孃。
她能明顯感覺到，她並不喜歡她。
可是再不喜歡，她也還是給足了她的體面。
一同上學的姐妹們有什麼，她就有什麼。
哪怕皇后娘娘賞的內造首飾，她送給大家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落下她。
寶釵不知道她爲什麼要這樣做，但她知道，她願意對她釋放一定的善意。
“快起來，地上涼，有什麼事，你好生說。”
沈檸忙拉起她。
她並不敢馬上應承她什麼。
這個女孩善於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
紅樓裡，賈家若是沒有抄家，她其實才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
“大伯孃，我舅舅要回來了。”順勢起來的寶釵道：“他和我娘可能要把我送進宮。”
皇后娘娘和這位大伯孃的關係那樣好，寶釵感覺，她一定會阻止她進宮的。
而作爲主動提出不進宮的她，或許也能得到她的更多幫助。
“噢？你不想進宮？”
沈檸微微挑了一下眉，好像審視的反問她。
“……我不想！”
寶釵沒想到她會如此的波瀾不驚，忙搖頭道：“舅舅對我們家一直都只有利用，可是我娘她看不透這一點，怎麼勸都不行，求伯孃幫幫我，我真的不想進宮。”
“那……你想讓我怎麼幫你？給你說親嗎？”
沈檸的眉頭攏了一下，她想給她說親的。
曾經的錢秀才，如今的錢大人，被尤二姐錯過後，她第一時間就把他送到了她面前。
可是，她也錯過了。
如今的錢若川已經是國子監從七品的主簿。
他今年也才二十歲，未來有無限可能。
香蓮和他的婚事，也已經走到了納徵，明年差不多就會成親。
小姑娘和封娘子一樣，是個特別內秀的人。
就沈檸所知，今年香蓮賣繡品，就差不多賺了兩百兩。
再加上封娘子賺的銀子，母女兩個已經攢了不少嫁妝。
“可是你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什麼意思，你的婚事，你娘不點頭，外人說破天也沒用。”
“不是！”
寶釵忙搖頭，“不是的，大伯孃，我……我就是不想進宮。”
她不敢認下，您直接給我說親的話。
只能說她不想進宮。
但是，不進宮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說個親。
他們薛家一家子，都託庇於賈家呢。
只要沈夫人願意開這個金口，她娘哪怕再不樂意，也會多考慮考慮的。
畢竟舅舅再好，她娘也知道不能完全依靠。
更何況，只要沈夫人願意給她說媒，哥哥也就能全力支持。
到時候他們這麼多人，肯定能打敗舅舅。
這是她惟一能想的法子。
當然，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沈夫人很少出門去跟人應酬，她能給她說的親，只能是身邊認識的人。
比如沈家……
只要是沈家，就是舅舅都不可能再開口反對。
沈大人年前才升了官，他的兩個兒子也都考中了進士，如今雖說都只是偏遠地方的縣令，但一家子的未來有無限可期。
沈嘉是二房長子，沈夫人的侄孫。
未來也必要入官場的。
寶釵希望她能主動提。
“求求您，幫幫我。”
說着，她的眼淚一顆顆的落了下來。
沈檸：“……”
美人垂淚，真的很好看。
她嘆了一口氣，道：“這一年多，我聽說，你幫家裡打理的生意，都做得很好？”
“……是！”
寶釵不知道她說這個做什麼。
“這兩年宮裡收的都是小宮女，”沈檸又好像換了個話題，“還都是家境特別貧寒的那種，寶釵，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爲什麼？
“是……皇后娘娘憐憫這些人？”
反正就寶釵所知，從宮裡出來去慈幼局的，雖說都不能跟詹先生比，卻也樣樣都會一些。
她們教那裡的孩子認字、刺繡，遇到有特別天賦的，還會送進宮裡。
寶釵挺佩服那些人，但不代表她願意成爲那樣的人。
哪怕如今的慈幼局有一個正八品，兩個從八品的官職，她也不願意在宮裡蹉跎幾年後，再去管一堆流着鼻涕的小孩。
“是啊，皇后娘娘的心很善。”
說到皇后，沈檸的眼角染上一點笑意，“你家裡要把你送進宮，十有八九，會跟元春一樣，以小選入。”
這是寶釵最怕的。
太上皇年紀大了，又中風了這幾年，萬一有個不好，皇上要守孝的。
而且，通過種種，寶釵總覺得皇上不會像當年太上皇那樣，廣開後宮。
他要做一個明君。 也一直在往明君的路上走。
“太上皇身體不太好了，”沈檸看着寶釵，又道：“爲了給他老人家祈福，皇上今明兩年，大概都不會往後宮納人。所以……，王大人大概也不會失智的，非要把你送進宮。”
“可是，二舅舅昨天找我娘了。”
寶釵是真的哭了，“只要能進宮，大選或者小選，對他們來說，可能都是一樣。”
他們對她的美貌才智有信心，可是她自己沒有。
不說其他，一同上學的姐妹們，哪一個感覺都不比她差。
而且，她們還有更好的家世。
“你說的……，也有可能。”
沈檸的眉頭攏了攏，道：“不過進宮……”她想了一下道：“娘娘是個重才的，她那邊，有皇上特批的三個四品、六個五品、九個從五品、十二個六品的官位。”
寶釵：“……”
她的心不知道爲什麼‘咚咚咚’的巨跳起來。
“你也知道，府城的慈幼局，最高官職已經授到了七品，這一年多，各地的慈幼局發展的都很不錯，但慈幼局的主要收入來源，卻還是各地捐贈。”
這就很不保險。
想要國庫撥款吧，國庫也並不富裕。
今兒這邊旱，明天那邊澇，都是要賑災的。
所以，就算有國庫撥款，量也會少得可憐。
沈檸和皇后一直想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這時代對女性太苛刻。
所以，沈檸也挺珍惜薛寶釵的。
如果可以，她想聰明絕頂的寶姐姐也不願做依附別人的菟絲花。
“慈幼局的運轉，原先就因爲捐贈，停擺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
沈檸向她發出邀請，“你有沒有興趣出任皇后娘娘身邊主持商隊的女官？”
寶釵：“……”
她完全呆住了。
自己當官？
她忍不住嚥了一口唾沫。
她看不上慈幼局八品、七品的官，可是……
寶釵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從天香樓下來的，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動了。
接下來，就看舅舅和媽是不是真的送她進宮了。
做皇后娘娘身邊有品階的女官，看着似乎很風光，可是未來也充滿了不確定性。
所以，她和沈夫人說的是，看舅舅和母親怎麼選擇，若真的送她進宮，她願意到皇后娘娘的身邊。
反之……
則算了。
人生的路看着有千萬條，事實上能選擇的，真的沒有那麼多。
一切……就聽命運的安排吧！
她在心裡對她娘還抱着一絲希望。
薛家家大業大，哥哥管不好家業，她可以。
她在家，於薛家更好。
當然，如果在家，她也可以嫁個有潛力的讀書人，或者乾脆舅舅那邊得力的干將。
寶釵相信，憑她自己也一定可以把未來生活打理得非常好。
一整天，她在學裡都心不在焉的。
但難得的，沈檸的心情非常好。
再見皇后時，她就跟她說起了薛寶釵。
“……薛家啊！”
皇后忍不住笑了，“紫薇舍人之後？”
“正是！”
沈檸笑，“若她真的進宮……”
“用唄！”
只要是有才的，她都願意用。
就像皇上說的，這世上就沒有不可用之人。
只看用在什麼地方。
比如他非常得意讓有‘屠夫’之稱的王子騰，再當徵倭大將軍呢。
“只要她是真的能幹。”
慈幼局也是皇上的心病呢。
這太平時期，尚且如此艱難，若是遇到什麼大的天災，簡直不敢想。
“我已經跟皇上說過了，”皇后道：“商隊的成員，會選擇一部分退伍的老兵。”
只要不是殘疾太厲害的，能拿刀，能開槍，她覺得都可以。
“是個好辦法。”
可惜，國庫還是太窮，要不然，沈檸都想建議，給傷殘老兵更多的福利。
如今的大昭，給他們的福利不過是免他們自身的田稅二十年。
“這第一支商隊我都已經想好了。”
皇后的眼中閃着特別的光，“就去羅剎國。”
從羅剎國又轉道訪問其他各國的使團，送回了他們的行進路線。
那些國家的人，自古以來，都深愛他們的瓷器、茶葉、綢緞等等。
往那邊多走走，多瞭解瞭解，於大昭亦是百利而無一害。
“去羅剎國啊！”
沈檸非常心動。
她想跟着走一圈啊！
可惜……
想想入冬以來，至今還沒好全的咳疾，她又只能嘆息的放棄。
“要是再年輕個十歲，我一定替娘娘往那邊走一趟。”
“哈哈哈~”
皇后大笑，“怪道我們是姐妹，我跟皇上說組建到羅剎國的商隊時，也說如果我不是皇后，一定親自往那邊走一趟。”
可惜不能走。
她有更多的責任。
而且隨着皇上龍威日盛，她要操心的就更多。
史上那麼多賢后，能得善終的，卻是不多。
尤其皇上至今未立太子。
只是這些話，她也不好跟這位沈姐姐說了。
先是慈幼局，後是大昭書館，幾乎都是這位沈姐姐鼓動她主持的。
皇后感覺，她早就在替她未雨綢繆了。
再多說，不過讓她也跟着平添憂心。
皇后報喜不報憂，沈檸開開心心的來，又高高興興的回。
數日後，回京的王子騰和皇帝深談一番後，果然就好像輕描淡寫的提了外甥女薛寶釵，他正要說這個外甥女多好多好時，小三子在劉安的示意下，急匆匆的跑來，說太上皇那邊有些危急。
王子騰非常遺憾的閉了嘴。
他希望太上皇能多撐些日子，要不然，皇上就得守孝，又如何能輕易的臨幸後宮？
王子騰在回京之前，就讓人打聽過了，皇上的後宮至今爲止，還是那麼幾個人。
皇子和公主的數量，更是不比太上皇。
這要把寶釵送進宮……
他昨兒在百歲街看過這個外甥女，小姑娘在某些地方和元春還有些相像。
但才情方面，聽妹妹的意思，要比元春更過些。
王子騰覺得自己知情識趣的擔了‘屠夫’之名，如今合了皇上的意，皇上不會找他麻煩，但難保以後，不會秋後算賬。
把外甥女送進來，只要生個一兒半女，念在孩子們的面上，念在他是能臣、幹臣的面上，想來王家和薛家，都另有騰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