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紅木才反應過來自己剛纔在做夢,只是心有餘悸,眼前漆黑一片,分不清現實與幻境。
腹中似乎還隱隱作痛,紅木迅速回想真實的過去。
小狗子並沒有在當時醒來刺殺自己,而是自己抱着小狗子去醫館治病。
“阿茹姐姐,給小狗子取個好聽的名字吧。”小狗子當時奄奄一息,以爲自己活不成了,喃喃說出自己最後的願望。
“好,好……”紅木擦了擦眼淚,想起小狗子有塊寫着卓字的木牌,“卓正,你就叫卓正。”
紅木在溫雲華的詢問聲中回過神,可是,爲什麼自己會作這樣的夢呢?
“阿茹,你可還好?”溫雲華輕聲問道。
許語剛纔聞聲過來了一趟,鍾叔與白九秋也在門口詢問了一番。見溫雲華在裡面,知道沒事後就離開了。
紅木揉了揉眉心。
“我沒事了,你快去歇息吧。”紅木懶懶的聲音響起,溫雲華頓了頓,卻還是揉了揉紅木的頭髮,把小陌放在紅木的懷裡,“抱着小陌吧,有事叫我。”起身,深深望了紅木一眼,開門離開。
“喵~”
紅木似乎笑了笑,抱着小陌,臉頰貼着小陌的腦袋,閉着眼睛,“我沒事。”
小陌蹭了蹭紅木的臉,“喵~”
第二日,紅木被許語扶到大廳,卓正上前,“小姐,我給你留了籠包子當早飯。”
紅木雖然看不見,但知道此時的卓正必定是笑得陽光明媚,“好,小正可吃過了?”
“吃了吃了,一口氣吃了一籠加碗稀飯呢。”
紅木笑了笑,卻感到腹中似乎傳來隱隱陣痛,又忽然消失,轉頭對溫雲華道:“雲華,跟我去一趟城中。”
溫雲華自是點頭,並未發問,駕着馬車帶着紅木前往城中。
二人在茶樓底樓靠窗處坐下。
溫雲華自是朗月清風,紅木清麗脫俗,二人一坐下就引起衆人的注意,不住地打量。
“小姐,”溫雲華將茶放到紅木手中,方纔低聲詢問,“可是等人?”
紅木抿了口茶,臉上無悲無喜,“等一個人,讓他帶我們去一個地方。”
不久,就有一個半大的小孩兒吊兒郎當地進來,看向紅木這桌,上前一屁股坐下,“小二,來桌好菜。”
紅木點了點頭,溫雲華才道,“來桌好菜。”
那小孩兒頗爲得意,看着紅木,眼裡卻有些疑惑,“你看不見?”
紅木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看不見你還去幹嘛,又麻煩,別惹主人家不高興。”小孩兒認真道,一改頑童模樣。
“昨日夜間來的消息,然而我陷入夢魘,並未得知。但這次我是必須要去的,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但喪事已過,再去主人家忌諱,還是明年再去吧。”小孩兒低下頭,吃着東西。
紅木抿了抿脣,閉着眼睛,聲音低沉,“不告於主人家便是,拜託你了。”
小孩兒見紅木神色堅決,又想到那位之前也確實提到過這位好友,這才勉勉強強答應,吃過飯,帶着紅木,卻拒絕溫雲華同行,“你一人即可,人多不便。”
溫雲華猶豫,卻敵不過紅木的堅持。
小孩兒帶着紅木到了郊外,紅木失明多有不便,山路走得跌跌撞撞,膝蓋處手肘處都有些擦傷。
因這山中繞路較多,加上一些掩人耳目的機關,沒這小孩兒還真進不去。
“到了。可是你不能過去,他父母都在,你就在這兒看一會兒吧,”像是突然想起紅木看不見,“待一會兒也好,”小孩兒腳步聲漸漸遠去,“我一會兒來接你。”
此處蘆葦較高,不注意根本發現不了這兒藏着人,且離墓地有一段距離,小孩兒卻還是輕聲說話,輕聲離去。
紅木蹲下身,慢慢坐在地上,看不見,卻知道不遠處就是自己至交好友的墳墓,當弟弟一樣看待的人,都沒有來得及告別,他家人已經將他埋葬。
快得異乎尋常。
“小金啊,”紅木緩緩道,腦中浮現一個靦腆又堅決的面容,“怎麼就走了呢……”
“消息來得太突然了,”紅木的手碰到了旁邊的蘆葦,有些癢,卻沒有收回,“這段時間我甚至沒有和你聯繫,你會怪我嗎?”一滴雨落在紅木的衣服上,“原諒我忤逆你父母的意思,在這時候來看你……”
“可我忍不住,我怕我會後悔,沒有最後趕來見你一面,雖然我看不見……”
“你啊……”紅木哽了哽,差點說不出話來,“你啊,居然沒有和姐姐告別,連夢裡都沒有……”
“可是沒關係,姐姐來了。”
長久的沉默,紅木想着最後一次見到小金的樣子,那時候他已然很是虛弱了。
“我站在能離你最近的地方和你說再見,我們終將再見……”
風輕輕地吹過紅木的臉上,像是努力擦去她臉上的淚水,一會兒又消散開來。
紅木就無聲地坐在地上,面朝小金的方向,一動不動,直到小孩兒來把她扶走,她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在和小孩兒分開的時候,低聲說了句謝謝。
分別處,溫雲華一直在等着,見到紅木歸來,神色卻不太好,上前扶住她,卻不知如何安慰,只道:“……回家了。”
紅木坐在馬車上,車身並無太大顛簸,一是道路較好,二是溫雲華駕車控制好。但她提不起精神,眼前一片漆黑,身邊空無一人,耳邊只有車輪聲、馬蹄聲,似乎在述說着,遠去,遠去……
毫無徵兆地,紅木暈倒在車內。
溫雲華一直注意着車內的動靜,聽到一聲響,似是重物落下,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猛地掀開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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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來往龍城的人較多,官道上多有大隊人馬出現,小樓的生意顯得格外好。
前面鬧哄哄的,卻愈發顯得後院的安靜。
紅木昏睡在牀上已經三天了,饒是溫雲華也未找到解決辦法,情急之下更是用紅木的金牌請來御醫,卻仍然找不出病因。
溫雲華衣不解帶地照顧了紅木三天,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衣衫有些褶皺,他卻沒有撫平。
他從未見過紅木這個樣子,應該說,紅木的強大讓身邊的人都不相信她會發生昏迷三天的情況。她總是不悲不喜,談笑間解決所有的問題。
可原來這樣的人,也會僅僅因爲另一個人脆弱到這個地步。
溫雲華不認識小金,此時卻有些嫉妒。他無聲地嘲笑自己:嫉妒這種事,本是深閨怨婦纔有的行爲,何況那是阿茹的好友。
他能給紅木的,只有全部的信賴。
但是現在,他只希望紅木可以醒過來。
這件事到底是驚動了納夢玄,他下令派了太醫院首前來,送了上好的靈藥,卻還是無濟於事。就當大家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紅木卻對外界一概不知,她只是在自己的夢裡,看見了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不過說起來,雖然一模一樣,那卻是一個男人,嗯,一個模樣頗爲清秀的男人。
他手持書卷,正俯身爲書桌上另一位男子指點着什麼,那男子神色間充滿靈氣與貴氣,笑起來朗月清風,不笑亦是不怒自威,身着黑底金線織就的衣袍,認真聆聽着。
“太傅,今日母后生辰,啓願早些下學。”男子開口,彬彬有禮。
“無妨,太子自去便是。”
啓似乎得逞般笑了笑,又很快隱了下去,只餘溫和的笑意道:“多謝太傅。”
看着啓上一刻還是一副知禮的太子模樣,出了門就立馬如紈絝子弟般喚來侍童,壓抑着笑意急匆匆地離去,成玫不禁笑起,放下手中書卷,理了理衣服與冠發,出得門去。
畫面一轉,是一場激烈的秋獵。啓負箭受傷,卻還是一路拉着成玫奔跑在山間,早先獵得的獵物不見了蹤影卻毫不在乎,成玫臉色漸漸發白。
“太子,不可再疾跑,箭上有毒,去前面山洞暫避爲妙。”自己死了事小,太子若出了事,他是萬死難辭其咎。
啓也不再亂跑,進了山洞,消了門口的痕跡,才費勁坐在地上,冷汗涔涔,嘴脣發黑,倒在成玫的懷裡不醒人事。
紅木冷眼看着,此時別無他物,若要救這太子,需得將毒血吸出。
果然,這成玫也深知這一點。太子在秋獵中被人暗算,此時再不救治怕是沒有生還的希望。
成玫看着倒在自己懷裡的啓,眉頭深深皺起,將他放平在地上,一咬牙,快準狠地拔出了箭頭,扔在一邊,吸出毒血。待看到出現的是紅色的鮮血時,成玫才停下動作,撕下自己的衣衫給啓包紮完傷口,才脫力地昏睡過去。
再醒來,成玫發現自己躺在牀上,啓在牀邊睡着。成玫動了動手,啓便醒了過來,“太醫說你的毒已解,休息兩日便好。”
成玫低着頭,臉色仍是蒼白,“多謝太子。”
啓卻突然狠聲起來,“那些個賊人,竟敢傷害於你,就算死了,也要被我碎屍萬段。”
成玫心中咯噔了一下,只道孩子心性,沒有受過暗算心中憤懣,卻沒有預料到日後,啓那殺人如麻,霸道昏庸的模樣。
紅木只感突然天旋地轉,眼前出現了一條暗道,前面有人談話。走近些,卻見成玫跪在地上,面前的一身黃袍,顯然是皇帝。
“離開啓,朕可保你一生富足。”老皇帝開口,語氣滄桑。
成玫雖是跪在地上,身板卻挺得很直,“臣做不到。”
“做不到也必須做到!”老皇帝語氣急促,“他是你弟弟!”
紅木只見成玫猛然擡頭,臉色刷得變白。
一晃眼,成玫在房間收拾行李,啓破門而入。
“爲什麼要走!”啓抓住成玫的肩膀,扣得死緊。
成玫依舊低眉順眼,“家中父親重病,需回鄉靜養。”
“那派人接來便是!”啓不依不饒。
“陛下已是皇帝,不該操心此等小事。”成玫掙開啓,繼續收拾。
啓一把扯開行李,散落一地,成玫動作僵住,下一秒卻俯身慢慢撿起。
“小事?什麼是小事?對我來說,你的事都是大事,朕不許你走,這是皇命!”啓拉起撿衣服的成玫,眼神暴戾。
成玫終是停下動作,微微嘆氣,跪地俯首,“臣,遵命。”
成玫神色淡淡,在宮中不過澆花修草,與啓相處恪守君臣之道,雖是留在宮中,啓卻愈來愈顯露霸道本色。
成玫與某貴妃多說了幾句話,那貴妃不久就被莫須有的罪名打入冷宮,成玫吃得不多,負責的御廚就被仗責五十……以致於後來宮中所有人都知道,怠慢誰都不能怠慢成太傅。
紅木就這樣在一旁看着,誰也看不見她,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看見成玫準備夜逃,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會武功的成玫連皇宮都沒有出去就被暗衛客氣地請回宮中,成玫想了多種方法,終於激怒了皇帝陛下。
成玫被關進了密室。
也許是之前的消息有用,一位江湖上的朋友冒死來皇宮解救成玫,卻在最後一刻被御林軍包圍。
那位朋友被亂箭射死在成玫身前,成玫蒼白着臉,跪在朋友的屍身面前痛哭。
“你就這麼想離開朕?”啓一步一步走到成玫身前,面色鐵青。
成玫仰頭,語氣冷漠,“是。”
“呵,”啓冷笑一聲,“那我偏不讓你離開!”
成玫依舊被關押在密室,不過手腳都被上了鎖。
紅木微微嘆息。
昏暗的地牢裡,啓輕聲而至,“只要你答應不離開,我就放你出去。”
成玫面容素淨,無喜無悲,“啓,”成玫終於擡頭看了啓一眼,“我不愛你。”
啓就像突然變成狂怒的獅子,抓住成玫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鮮血淋淋。
成玫忽然笑了,“你的感情太重了,你也太過霸道。”閉上眼睛,“放我走吧,求你了。”
啓看着成玫的眼睛,感覺全身都沒有了力氣,“不,”眼神暴戾,“我不許你走!”
啓離開了。
紅木看着成玫神情,突然有不好的感覺。
在啓走後,成玫一直笑着,神色淒涼,喃喃自語,“若我不是你兄長,若我不是男子,定陪你一生。可你是皇帝,萬世清譽,不能毀我手上。”
原諒我對你如此殘忍。
竟是咬舌自盡。
待啓發現之時,成玫已死去多時,地上乾枯的血跡,寫着“來生”二字。
啓像瘋了一樣喊來太醫,但已是回天乏術。
三日,太醫院的太醫們人人自危,死去的太醫已經過半。
而啓只是把自己和成玫關在房裡,神色溫柔,“對不起啊,阿成,”啓描着成玫的眉眼,“來生,我定給你一世溫柔。”
紅木愣愣地看着啓的眼神,一時淚流滿面。
天旋地轉間,眼前的一切都已經消失,耳邊傳來一陣陣遙遠的呼喚。
“阿茹……阿茹……”
是誰?
“別睡了,有你最愛的麻酥糖……”
最愛?
什麼是最愛……
悠悠醒來,撞見的是雲華驚喜的雙眼,恰似那夢中之人。
封印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