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兒的葬儀典禮的那一日,段臨宇帶着我和蓉妃三人坐上馬車,來到凌府門口。金燦燦的“凌府”二字我看過三回,一回比一回刺眼。如今,這塊匾額被白布覆蓋着,整個凌府散發出的是無可抑止的痛。
有人進去稟告了凌夏和宛羅,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門口。
“你走!”宛羅指着我,“是誰容許你,容許你來的?”她見着我很激動,我擡起頭,“宛羅,讓我也送送沙兒行麼?”
“你這個儈子手,我不準!”宛羅清秀的臉上佈滿了淚痕,我心中萬般難受,段臨宇握住我的手,“是朕要琉兒來的。宛羅,沙兒的意外夭折,最最難受的便是琉兒。你難道沒有發現她多憔悴嗎?”
宛羅震動了一下,冷笑,“好啊,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凌夏!”她轉向了凌夏,“你是沙兒的爹爹,這裡是凌府,你是沙兒的爹爹,如若今天你讓她進凌府,我宛羅絕不會說第二句話。但凌夏你別忘了,你讓她進來,就是。。。。。。就是。。。。。。”話未完整,宛羅已經泣不成聲,“凌夏,如果你有一絲把我當成你的夫人,你就不能。。。。。。”
沉默着,僵持着,我凝眉望向凌夏。多了半餉,他脣邊勾起了笑,竟是那種我曾爲見過的笑容,漂亮,迷惑,卻沒有絲毫溫度,“今兒個,誰都可以拜祭沙兒,你不行。”他的雙眼盯住我,一字一句。
“凌夏,朕命令你。。。。。。”
“陛下。。。。。。”一直未語的蓉妃開了口,“實則上蓉兒可以體會凌將軍的心情,強人所難何必呢?蓉兒想,姐姐也是識大體的人,應該能知道陛下的難處,不讓陛下左右爲難吧?”蓉妃目光清澈,朝我望來。是啊,這個時候,不正是她雪上加霜的好時機麼?
每個人都在看着我的笑話,我以爲凌夏會念在我的無心,念在過去我們的情分上,讓我至少進去拜祭一下,看來是我錯了。現在,會站在我身邊的,只會是段臨宇一個人。
“好,雪琉不進凌府,雪琉在門外。”
段臨宇黝黑的眼眸掃視了我一下,凝眉,便不再言語,攜着蓉妃進了凌府。
“等一下。”宛羅猶如刀鋒般的雙眸俯視我,“宛羅不想看見她站在凌府門口。” шшш _тт kдn _C 〇
“宛羅,不要太過分。”
我勉強自己笑了一下,“好,我走。”話落,背過身,慢慢向那街頭深處離去。就如段臨宇所言,沙兒死了,是因爲我的疏忽,可是,最最難受的不是我麼?不是我麼?
我沿着漫長的都城的街道前行。
“唉,聽說西邊一直在暴動,派出去鎮壓亂民的士兵也都一去不回,起義軍士氣高漲,不知何時,這個朝代也快咯。。。。。。”
“你說,會不會是報應哪?想當初,這叛軍攻下都城,才幾天的事啊?本來江山就沒有坐穩,南邊發大水,北面蠻人虎視眈眈,西面起義軍又勢如破竹,我看啊。。。。。。”
“別說了,小心隔牆有耳!”
我站在一側,就這樣聽見兩個老百姓的談話,心裡立刻又是涼了半截。擡頭望向天空,暗沉不已。一個想法從腦中躍過,如果真的再有那麼一天,我還會苟且偷生麼?不,不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母妃,如果真的那一天到來,琉兒便來陪你。
永定四年,宮中傳來捷報北方的蠻夷被擊退,只是損失慘重。次年,起義軍逼向陶理城,消息傳來,段臨宇在早朝的時候勃然大怒,兩面夾擊讓他喘不過氣,我慢慢地便很少見着他的面,苑兒說,陛下整日在御書房與大臣商議事宜。
有一日夜晚,我剛要關上金鸞殿的大門,晃眼之際便被人狠狠抱住,似是要揉進懷中一般。我大驚,想要叫,段臨宇在我耳畔低沉道,“別叫,琉兒,是我。”
“陛下?”
段臨宇鬆開我,摩挲着我的臉頰,“琉兒,如果你不再叫我陛下,如果。。。。。。”
我拉下他的手,“怎麼了?”
他攬住我的肩,“我只是有些累了。”我擡頭看他,“是爲了國事?”
“別提這些。”他低頭搜尋我的脣瓣。我感覺自己似是要窒息,在段臨宇滾燙的手的探尋下顫慄。“琉兒,跟我走。”
我驀然睜開雙眼,“陛下?”他抓住我的手,“我煩透了這些有的沒的。我們可以離開這裡。”
我推開他,“怎麼可能?都城的百姓呢?你也置於不聞不問的境地?”
“琉兒不是從很早以前便知曉我坐在這位置上,只是爲了你麼?萬人之上的感覺我並不留戀。”他執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我悽慘一笑,“琉兒永遠不會離開金鸞殿。”二十多年了,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我離不開。
“那好,”段臨宇按住我的肩膀,眼中跳動着火焰,“你離不開,我陪着!”我想問他究竟是何意思,他便堵住我所有的聲音。窒烈的交纏中,我將手從他背後向上,放至脖子上面,只稍稍使勁,會如何?如果他就在此時倒在我身邊,我曾經想要報的仇,就圓滿了。這幾年來,我有無數次的機會,可是都放棄了。
我的手無力地滑下。
永定六年的元旦夜。苑兒幫我披上了長袍,“娘娘?”
我回過了神,“苑兒,快些,陛下估計在增輝殿等的急了。”苑兒小手有些顫抖,“娘娘,恕苑兒多話一句,現在局勢如此不穩定,娘娘,娘娘有何打算?”
我皺眉,“苑兒,你胡說什麼!”雖然刻意不去思索這些,但每況愈下的局勢總是掩蓋不了的。我站在窗邊朝外頭望去,繁花似錦,煙火上天,絢爛無比,隨即散落化成了灰燼。當年父皇的朝代也曾如煙花般繁盛過,可是結局呢?豈是一個慘字了結?如今,誰也不知,今日的炫目,是不是爲了明朝的祭奠?
我嘆了一口氣,出了金鸞殿。暮色幽怨,方經過西苑,恍惚間望見了有人影在那桃花叢後。
“這個,是我從陛下的書房尋來的。”輕柔的女聲穿進我耳畔,我一驚, 是蓉妃。可是那個人,我怎樣也看不清,天太暗了。那人飛快地消失在樹叢後面,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