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苓跟着她步入後堂,朔看到這次她走的極慢,注意着腳下,好像生怕絆到了什麼東西似得警惕。
看她那怯生生的小樣兒,朔便一直想伸手扶她一把,可是心底的惱火卻讓他未曾伸手,只是走上兩步,便回頭看看她,確定她沒什麼事兒才繼續走。
終於,似乎到了該到的地方了,巫苓發現朔不再走了,於是自己也跟着停下來,等着他開口。
“解釋一下,你和漠塵七八年前是怎麼回事兒。”
巫苓聽到朔冷冰冰的問着。
這聲音彷彿寒冬臘月的河水一般,甚至比如今外面的嚴寒天兒還要讓她冷上幾倍。
“我……”巫苓彷彿是咬了舌頭一般的答不出。
她努力的按他所說的回想着,可卻想不起來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一點也不記得。
“說不出麼?”
“我……不記得了。”巫苓咬了咬脣,低下頭,不語。
“你不記得,可是人家卻記得呢,如今上門求親,你作何感想?”
“我……”
巫苓難得的心緒不穩,她從未感受到朔如此生硬的語氣,死死的咬着脣不敢擡眼,只能低頭空洞的面對那一片寂靜的黑暗……
“你是嫁,還是拒?”
“……”她有權利選擇嗎?她如何選擇?
“爲什麼不說話?很想嫁過去?”
巫苓死死的咬着脣,她恨,恨自己看不到他的面容,恨自己看不到他的表情,恨自己不能伸手捂熱他的冰冷……
他爲何會變得這樣咄咄逼人的寒意四散?是因爲她嗎?
“你……不說話,是同意這門婚事了是麼?”朔難以置信的眯着眼眸看着她。
“同意。”巫苓扯了扯無力的嘴角。
“……”
兩相無言。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巫苓默默的蹲下身,她頭腦中好亂,好像有什麼東西衝了出來,幾乎讓她承受不住。
是什麼?是那夜的大雪紛飛,是那行走在屋檐牆壁上的人,鬢角染滿了白白的飛雪。
那是誰?漠塵說是他……
頭好痛,心也好痛,一股奇妙的東西,涌向四肢百骸,帶來一股又一股灼熱的感覺……
“你……真的很喜歡漠塵麼?”
朔此時便只能用無力挽回來形容,怪只能怪,不是他先遇到的她,讓她做了母后的義女,永遠的落下了這個兄妹的身份……
“我不知道……”巫苓沉沉的呼吸着,被頭腦中席捲而來的記憶壓得喘不過氣,整個人蜷縮在一起……
她低聲的喘息着,好像在舒緩自己心中的不適一般,口中吐出那種如稚嫩雛鳥一般的輕喃。
朔眉峰緊蹙,看着巫苓顫抖的樣子,良久,心裡剛剛搭建的堡壘終於傾數崩塌……
他嘆了口氣,靠近巫苓,心疼的看着巫苓失神的紅眸,它們依然那樣燦耀,可卻失去了那種靈動。
這樣的巫苓,他還在逼迫她想起以前的事情,未免太殘忍……
他們的生命線,註定無法交織在一起,他不能將這陰鬱的情緒傾數給了巫苓……
“好了,我不問了便是。”
巫苓感覺到,一雙溫熱的大手覆蓋住她的手,將她拉起來,捲入懷中……
她的心,似乎更加難以平復了。
他……爲什麼,方纔還如此寒徹骨髓,爲何霎時便這樣……?
“一會兒,你跟我回去,咱們拒絕了他的求親,好嗎?”朔捧起她的臉頰,看着她搭在兩側的紅髮,那麼柔順,清亮,像午夜的煙火一般燦爛。
“好。”巫苓點頭,乖順的回答。
朔牽着巫苓回去,有了他的牽引,巫苓不再緊張的邁着小步伐,而是可以放心的跟着他走。
老天真的是愛開玩笑。
掌中的小手柔弱無骨,可,卻終有一日不屬於他。
他不知道真的到了那一日會不會放她走,他只知道,若是沒了她,自己會是什麼模樣。
苦澀的嘴角勾了勾,至少現在,他可以抓緊巫苓的手了,以前甚至連觸碰都是問題……
不知下一次求親會是哪個國家呢?他的巫苓這麼特殊,竟然能讓那麼多人爲她瘋狂,甘願割讓疆土也要娶回她。
可現在,她卻是他的。
想想這些,朔便覺得心情舒暢許多,一路領着巫苓回到主殿。
“怎麼樣?公主可曾答應?”雪國皇帝表現的很焦急。
他在朔臉上看到了笑意,但是那公主卻還是一臉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即便是身爲一國之君,也看不出她心中想的是什麼,看來這女子果然沉穩。
“抱歉。”朔言笑晏晏回道:“方纔商議欠妥,端靜稱多謝雪皇厚愛,她身子不好,依舊不適合舟車勞頓。”
朔的回答很巧妙,用曾經他的話,將他殺回去,堵得啞口無言。
“無妨,朕可以讓她多加休息。”
他怎會聽不出這帝君口中的拒絕之意,可是一國之君親自爲了求娶個公主來訪,各種軟話也說了,卻無功而返,這也未免太丟面子了!
“哈哈……”朔朗聲大笑:“舍妹還小,還想再留幾年,望雪皇體諒。”
“這……據我所知,這端靜公主早已二十有一了吧?若再留兩年……”雪國皇帝臉上露出了些尷尬的神色。
無論在雪國還是雲國,女子皆是及笄之後出嫁,到十七八歲便紛紛嫁人,甚至成親早的,做了母親的也多不勝數。
一般到二十歲還未嫁的出去的,便未必能夠嫁的出去了,即便是運氣好有人肯娶,基本上也都是做了二房或侍妾,絲毫沒有地位可言。
故而成親這種事,通常不都是越早越好嗎?他十分不明白爲何這雲國帝君要滿面春風的笑着再留她兩年。
這豈不是害了她?
“公主爲何一直不言語?”雪國皇帝看向巫苓,她一直是那樣淡漠的坐着,像一個陶瓷燒製的假娃娃套上了衣裳丟在那裡一般,安靜,唯美。
“嗯……她眼睛瞧不見,性子也沉靜,聽着便好。”
朔悄悄的握了握巫苓的手,感受到她雖然面上無顏色,可是手指卻顫了顫,一絲情緒悄然傳遞給他。
雪國皇帝十分氣悶,哪有如此好的機會,嫁給年輕的新皇帝做皇后?
他曾聽過一年多以前,鱗國國君也曾來求娶過這個公主,只不過最後也以失敗告終,具體原由不知曉,只知道求娶七公主未成,而領走了雲國的另一位公主。
但是,也絕沒有像雪國一樣,甘願萬金五城的天價聘禮迎娶的吧?
這七公主究竟哪兒好了?!
雪皇越想越生氣,越來越覺得面子上掛不住,整個心頭猶如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般的憤怒。
這後生小輩剛剛繼位,天下未穩,憑什麼敢如此做!
“呵呵……帝君當真不考慮一下了?我國五座城池,可是雲國三年之內都打不下來的。”雪國皇帝陪着笑顏,壓抑憤怒的心緒,沉聲再次問了一遍。
“她,堪比天下。”朔笑着點頭,絲毫不爲之所動。
“哇哈哈……帝君之意,是說寧願如三百年前的雲國帝君一般,將帝位讓給妹妹嗎?”
朔突然不說話了,他這是在挑釁麼?用三百年前銀瞳公主的事情在挑釁?
“帝君三思罷,朕身爲一個父親,既然肯用五座城池來換這公主,便肯用十座城池的兵力來奪!”雪皇怒不可遏,伸出蒼老的手掌拍向桌面,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哦?”朔臉上笑意卻越發濃郁:“雪皇的意思便是求親不成便要強攻?”
“可以這樣理解。”雪皇眼中越發凌厲,恨恨道:“若你現在想通,雲雪二國還是交好,若不……”
聽到這兒,巫苓心中咯噔一聲,沉下眸,苦笑。
看來,師父所說的三個月後的那一場大戰,終究是因爲她……
“若不怎樣?”朔悠閒起身,拉着巫苓,緩步靠近雪皇。
“若不嫁,那我國便傾盡全國之兵,將雲國收入囊中!屆時想必帝君會後悔今日的抉擇!”
“哦哦。”朔再次笑了笑,未予置評。
“到時候,這七公主是不是皇后便還是另一說,身爲戰事俘虜,想必不會有現在公主的名分,做個無名無分的侍妾也說不定,更罔論聘禮之事了。”
“真是可怕。”朔配合的點點頭。
“知道便好!所以今日之事,帝君三思罷!”雪皇見他似是話鋒有軟的意思,心中想着,這雲國人難道皆是吃軟不吃硬的?
可朔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氣炸了肺。
“雪皇身爲一國之君,卻說出如此兒戲的話,想必是沒什麼本事了。那麼,本君便在此等候雪國攻打,雲國兵力單薄,還望屆時在戰場上,雪皇莫要心軟。”
“你……”雪皇氣的伸手指着朔,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雪皇請回。”朔勾着嘴角,擡眼看了一眼巫苓,伸手將她攬進懷中,直接打橫抱走,步出殿外。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強烈的想要宣告所有權。
雖然名不正言不順,卻依舊做了。
在場的幾個公主與帝子皆倒抽一口冷氣,帝君這是何意?這是在……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他怎能公然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事!
可對於朔來說,這確實第一次,順應本心。
雖然身體上所揹負的道德枷鎖十分沉重,但心境,卻豁然明瞭!